今天,我們又把真相弄丟了

褐石培心幼兒園鉛中毒事件。 
園長朱某琳、投資人李某芳等人被調查。
公安機關查獲剩餘顏料,確認含鉛成分。
然而,官方通報並沒有一錘定音。
疑問更多了。
為何會為了食物外形美觀,去冒兒童食品安全的巨大風險?
為何不使用價格相對低廉,且更易獲取的食用色素?
所新增的顏料又是哪種顏料?
在僅有一份官方說明,且在無其他深度報道的情況下。
網友開始自發推測“真相”。
還有人以身試毒,親自試驗——
用麵包蘸取顏料食用,表示口感酸澀,排便也會帶有顏色,很難不被發現。
有人發現,那份官方通告也存在錯誤。
將原本的涉事方“褐石培心幼兒園寫成了“培心幼兒園”,而這一錯誤,也延續到了新華社、央視的報道中。
愕然、迷茫、困惑……
沒有大篇幅深度報道,只有自媒體的零散資訊。
於是有人再次問出那個問題——
我們今天,為什麼沒有更深度、專業的新聞調查了?
記者呢?
媒體呢?
他們,都幹嘛去了?
01
“洗地
2020年,貴州安順公交車墜湖事件,造成21人死亡(包括司機),16人受傷。
兩週後,當地警方通報了調查結果,人禍。
事故乃因拆遷糾紛和生活壓力,涉案司機張某所採取的極端行為。
案件定性:
蓄意報復社會。
當時大量網友表明態度:
拒絕以任何方式為兇手“洗地
理解不等於寬恕。
——這一基礎常識並不被網友所接受。
若有人追問這件事情的始末,則會被視作為兇手“洗白”,是對死難者的漠視,是和這個司機一樣沒人性。
在還沒有深度報道的情況下,網路上就已經充斥著對深度報道的敵意態度。
整個事件傳播過程中,僅有一篇報道(後被刪除
其他深度報道數量:零。
02
“人血饅頭
2022年,MU5735航班空難,造成123名乘客和9名機組人員全數遇難。
《人物》在事故發生24小時內發文《MU5735航班上的人們》,儘可能地透過外圍資訊,還原了航班上遇難者們生前的狀況。
但很快——
文章被批存在“新聞倫理問題。
被認為採訪受害者及其家屬、親友,給他們帶來了二次傷害。
“揭瘡疤”、“消費苦難”、“吃人血饅頭”、“侵擾悲痛”。
很多新聞行業人員發聲,對文章內容有褒有貶,可大多數聲音認為:其中並不涉及新聞倫理問題。
接近核心當事人,還原事件過程,豐富事件背景。
這些本就是記者的職業本分。
然而。
當“人血饅頭的指責蓋過對真相的呼聲,《人物》主動刪除了這篇文章。

一個業內共識:
任何關於新聞倫理的討論,都應建立在支援媒體到場的前提之上。
然而,如今這樣的討論越來越少。
因為另一個前提已然缺失——新聞本身。

03
“漢奸媒體
2011年11月17日,山西太原部分群眾自費購買大量報刊,公開焚燒。
並打出橫幅:
“為了中華民族,火燒漢奸媒體。”
次日,河北石家莊有人響應,將數百份“漢奸”報刊在郊外垃圾場焚燒填埋。
《中國青年報》對此評論:
現代社會,價值多元是常態。從喻權域提案“懲治漢奸言論法”,到火燒“漢奸報系”,再到動手打人,都是對言論自由的侵犯。
最早丟擲“漢奸媒體”說法的,是北大教授孔慶東。
他曾多次公開表示:
“記者現在是我們國家一大公害。”
“這些記者排起隊來槍斃了,我一個都不心疼。”
“我覺得全國人民應該起訴。”
彼時曾有記者向孔慶東邀約採訪,遭拒。
事後孔慶東自己將這事發到了微博上。
一分鐘前,漢奸刊物電話騷擾要採訪我,態度很和氣,語言很陰險。孔和尚斬釘截鐵答覆了一個排比句:去你媽的!滾你媽的!操你媽的!
網友戲稱“三媽事件”。
後續網路輿論大致分為“教授不該罵人”,和“記者該罵”兩派觀點。
但當幾乎所有媒體,包括新華社在內,均對孔慶東的言論提出批評:
我國實行教師資格制度,教師有“品行不良、侮辱學生,影響惡劣”的情形的,應由所在學校、其他教育機構或者教育行政部門給予行政處分或者解聘。
而如今。
“文化漢奸這一說法,幾乎不會再招來駁斥。
04
“扒糞人”
扒糞人。
英文原文“muckraker”。
在1906年,美總統羅斯福於演講中使用該詞,評論當時某些記者過於關注社會負面報道。
那個手裡拿著糞耙的人,目光只向下看;有人為他的糞耙獻上一頂天上的王冠,但他既不抬頭,也不理會別人給他的王冠,而是繼續耙著地上的汙穢。
始終拒絕看到任何崇高的東西,只將目光凝視著卑鄙墮落之物的人。
好難聽的話,又是好崇高的敬意。
“扒糞人”這個詞被記者群體自己留了下來,是自嘲也是自勉,是一個相互認同的身份標籤。
因為有腦子的人看得明白:
如果他們是揭露醜惡的瘋子。
那誰是製造醜惡的小人?誰是掩蓋黑暗的罪人?誰又是無視真相的白痴?
但時過境遷,一些新的罪名被編織羅列——
是“沒有大局觀”
是“屁股坐歪了”
是“遞刀子”
去年,揭露油罐車混載新聞爆出。
沒想到最基礎民生問題,竟然也能涉及屁股問題?
這已經不是在討論肉要不要爛在鍋裡。
罵跑了扒糞人。
糞去哪
寫到這有點反胃。
05
“自媒體時代”
從紙媒到自媒體的轉型初期,個人化、IP化的敘事寫作,搶走了正統新聞報道的注意力市場。
2017年,新京報《局面》欄目釋出了25條,對江歌母親與其室友劉鑫的採訪影片。
節目上線引發輿論熱潮。
《局面》節目發文《多餘的話》,解釋節目初衷:
我們希望,《局面》的每一次專訪,都是在促進溝通,彰顯理性。我們更希望,各位能夠收斂起憤怒的情緒,儘量不給新聞當事人施加額外的傷害,用善意來理解這個複雜的世界。
“不要簡單辱罵劉鑫和她的家人
在這條勸說下,點贊最多的評論是:
“不要簡單辱罵,要複雜辱罵。”
在採訪影片釋出後,一大批公眾號爆款文章應運而生——
《為閨蜜擋刀而死的江歌,你媽媽終於當面問了那個人:還有良心嗎?》《劉鑫,江歌帶血的餛飩,好不好吃?》《劉鑫江歌案:法律可以制裁兇手,但誰來制裁人性?》《江歌,你替劉鑫去死的100天,她買了新包包染了新頭髮》……
探討不多,煽動更多。
批評不多,謾罵更多。
一個複雜事件,被砸平為絕對的惡與絕對的悲
在這片制裁人性的浪潮裡,“促進溝通,彰顯理性”的初衷幾乎完敗。
“事實已死,情緒為王”。
——成為了新的遊戲規則。
而傳統新聞記者,仍在堅持媒體底線。
鳳凰記者李淼在轉發庭審錄影時,留下一句——
“我們只記錄還原事實。
當傳統媒體所堅守的事實、理性、公共利益,開始慢慢滑向謊言、情緒、商業利益取代。
於是,等翻轉。
——成為了保持理性的必要手段。
06
“沒事可以不發”
沒有新聞了嗎?
現在所謂新聞,更多是這樣的——
狗,被風吹跑。
貓,上課打盹。
老虎,看著你撿手機。
看著像鬧著玩。
但都是由認證過的藍V新聞平臺釋出的。
“當時看著很有意思,於是就用手機記錄下來”,是這個時代黃色新聞的起手式。
標題誇張、描述膚淺、語言情緒化。
客觀理性?
它本身就沒有任何內容可言。
卻以排山倒海之勢劫持著公共注意力。
最極致的案例,莫過於貓一杯的“秦朗巴黎丟作業事件”。
一個擺拍影片。
因內容太扯淡,迅速走紅,並被各大新聞平臺轉發,成為毫無營養的熱點。
這是第一次。
隨後在網友的質疑浪潮中,自稱“秦朗舅舅”賬號高調現身,進一步引發熱度。
這是第二次。
最後,推動了官方通告發出:一切系偽造。
跟風轉發,至於嗎?
段子被轉發成新聞,再被當成“假新聞”嚴打。
貓一杯被封號。
那些以為自己捕捉到了“新聞”而四處轉發的賬號呢?
變假為真,變輕為重,變無聊為熱點。
Sir覺得,我們此刻需要的深度報道,就被淹沒在這一個又一個注意力陷阱裡。
不只是注意力。
資訊泡沫中的我們,也在慢慢失去面對社會癥結的能力與勇氣。
07
“善良、勇敢,不要相互遺忘”
據《全球調查記者網路》(GIJN)2015年報道,中國調查記者數量在2010年代初達到高峰。
但所謂的“黃金時代”。
也是一個個普通人,用勇氣與良知拼出來的——
李翔,中國洛陽電視臺記者,經常報道社會議題,最後一條微博是關於當地地溝油報道。
2011年9月18日,被發現其回家路上被兩名殺手搶劫,身中十餘刀身亡。
朱文娜,原《法人》雜誌記者,2008年發表《遼寧西豐:一場官商較量》,該報道涉及某縣委書記的違規行為。
之後該地區警方以“涉嫌誹謗罪”對朱文娜立案調查,並進京拘傳,最終警方對朱文娜正式撤銷立案、撤銷拘傳。
簡光洲,前《東方早報》首席記者,2008年以一篇《甘肅14名嬰兒疑喝“三鹿”奶粉致腎病》,首次直接點名三鹿品牌。
發稿後,三鹿多次聯絡簡光洲要求其撤稿,簡光洲自己緊張得睡不著覺。
後來呢?
4年後,他從《東方早報》離職。
在社交媒體上留下一句“理想已死,我先撤了,兄弟們珍重”。
因特殊環境、新媒體轉型與輿論的影響。
調查記者正逐漸成為歷史。
根據2018年關於《新媒體環境下中國調查記者行業生態變化報告》,調查記者只有175名,比六年前少了159名。
而2020年,中國調查記者已經不到60人。
“調查記者比熊貓還稀有”,且他們正在“成群結隊地退出行業”。
坦白講,記者無非也是普通人,有失誤、偏見,甚至偶爾被情緒裹挾。
但他們來自專業制度性的嚴謹客觀,來自人性的善良勇敢,構成了現代社會良心的底線,也是真相的最後防線。
而如今。
“扒糞人”被汙名化,當“人血饅頭”的指責淹沒理性,當自媒體的喧囂取代深度報道,新聞的天平已悄然傾斜。
能怪誰呢?
是不善良、不勇敢的我們,遺忘了他們。
一個健康的社會不該如此。
一顆正直的人心不該如此。
怎麼會忘了呢?
睜眼瞧瞧。
我們周圍的一切都在證明,他們來過。
“混得開不開,就看這兩天有沒有人給你送湖景水蜜桃。”
產自陽山腳下,全中國最好吃的水蜜桃!🍑
特級大果
一箱五斤 限時特價138元/箱
(江浙滬包郵,其他地區+10元郵費)
!買兩件再減10元!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