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文作者:劉娜
公眾號:閒時花開(ID:xsha369)

4月15日,是週一。
湖南9歲男生晨晨,在上學路上跳樓身亡。
晨晨媽媽說,那天早上,乍看起來沒有什麼異樣的孩子,起床後說:
“媽媽,給我做個早餐吧,我自己上學去就行。”
吃完早餐後,晨晨拒絕了媽媽的相送,要求步行去學校。
媽媽從兒子“過於平靜”的懂事裡,察覺出異樣,就悄悄跟在孩子後面。
在小區裡走了一段路後,媽媽看孩子朝學校方向走去,就折回家去照顧5歲的二寶。
但沒有走到家,媽媽還是覺得不對勁兒,又再次轉身去追上學的晨晨。
她找了一大圈,沒有看到孩子的身影,卻突然聽見“嘭”的一聲,有人從頭頂樓掉下來,摔在水泥地上。
是晨晨!!!
他沒有去學校,而是返回到自家出租屋所在樓棟的頂樓,跳了下來。

●悲劇發生的地方,是晨晨家租住房屋樓頂@網路
監控拍下晨晨跳樓前5分鐘的畫面:
身材瘦弱矮小的少年,揹著大大的書包,走向樓頂天台後,放下書包,掏出他最愛吃的零食吃了一會兒,在樓頂邊緣不斷徘徊……

●來到樓頂的晨晨,揹著大大的書包@時間影片
過了一會兒,他穿過樓頂的隔離欄,向邊緣跑了幾步後,又害怕了,停了下來。
緊接著,他返回到書包前,木木地站在那裡。
然後,他再次起身,又試圖走到最邊緣跳下去,又停下來。

●晨晨兩次翻越護欄,又折回來停留@時間影片
第三次,他徑直走到樓頂邊緣,縱身一躍,消失在頂樓監控裡,摔倒在樓下的哭喊中。
生前最後5分鐘,晨晨到底在想什麼?
我們都不知道。
我們知道的是,他的猶豫、他的徘徊、他的兩次放棄和第三次的最終一跳,讓所有看到這則悲劇的人,內心揪著疼:
那個孩子是多麼害怕,多麼想活下來,但最後還是被絕望拽著雙腳,向死神呼嘯奔去。

晨晨墜樓後,晨晨爸爸從打工地回來,去學校查看了最近一週的監控。
他看到兒子在學校裡,經常被老師罰站、打手心。
晨晨媽媽也說,孩子曾被老師罰抄一萬遍“分級”兩個字。

●晨晨曾被罰抄的“分級”兩字@網路
父母將孩子的跳樓身亡,歸咎於學校老師過於頻繁且嚴苛的懲戒。
4月23日,湖南警方針對尖銳問題,進行了全面通報:
〇第一:關於“罰抄一萬遍”。
晨晨所在班級的數學陳老師,多次講解“分級”知識點,包括晨晨在內的7位同學一直未掌握。
陳老師要求這些學生每天抄200遍,2月26日由班幹部檢查,老師不定期抽查。
3月29日,陳老師明確表示不再罰抄。
晨晨跳樓身亡前,共寫了21個單頁的“分級”倆字。
〇第二,關於“打手心”。
這是老師、學生和家長之前就有約定:
不按要求完成學習任務的學生,老師會用竹條打手心。
除了兩名學生家長提出異議外,其他家長都沒有提出反對意見。
3月20日到4月15日,21節課堂上,老師共打了學生184次手心,其中晨晨被打手心8次。

●晨晨被老師打手心的影片@時間影片
罰抄一萬遍,確有此事。
打手心,也是真的。
但,你要據此就認定是學校老師害死了晨晨,作為學生家長的我,也要猶豫一下,和你多說兩句:
數學分級知識沒有掌握,別說抄“分級”倆字一萬遍,就是十萬遍,也是沒用的。
從這一點兒上來說,數學老師的教學方法,是錯誤且愚蠢的。
但就罰抄本身來說,別說很多地區的很多學校都有,我們這群家長惱怒起來時,撕孩子作業罰孩子抄寫的事兒,也幹過。
至於“竹條打手心”這種懲戒,你若堅持說是錯的,那老師到底能不能擁有懲戒權呢?
如果你說是對的,那晨晨去世引發的一系列追責,又讓多少老師下定決定再也不懲戒學生呢?

難。
真的太難了。
教育太難了,孩子太難了,而家長——失去了活蹦亂跳孩子的晨晨爸媽,也是難上加難的——

晨晨媽媽,是我們在基層中國能見到的最普通的二胎媽媽:
老大晨晨9歲,老二才5歲,她全職在家照顧倆娃的吃喝拉撒,每天忙得像頭拉磨的驢,不停做家務、不停接送孩子、不停輔導孩子作業,分分鐘鍾都急急慌慌的,勞動和付出也未必被人認可——
畢竟,全職媽媽的勞動,總是被人認為理所當然的,也沒有人會給補助付工資的。
晨晨跳樓後,她又被巨大的自責和愧疚包裹:早知道那天早上,不折回去管老二,就緊緊地跟著晨晨了,跟著晨晨不走丟,孩子就不會跳樓了。
這是所有突然失去孩子的母親,共有的愧疚和恥感——
都是“我”不好,都是“我”沒有照顧好孩子,都是“我”不會養孩子,否則為什麼別人家的孩子都好好的,我的孩子卻沒了呢?

●失去孩子,是媽媽的錯嗎?@網路
晨晨的爸爸,更是在無法接受事實的悲慟裡,絕望崩潰。
這個質疑老師的懲戒奪走孩子性命的底層男人,結婚生子後一直四處漂泊打工。
只為把出售自己體力和血汗的時間,摺合成一沓沓鈔票,去維持一家老小的生活。
為了讓兒子接受好點的教育,他在晨晨學校旁邊租房住,讓妻子當陪讀媽媽,試圖以單薄的身軀托起孩子更高的起點,讓孩子避免自己卑賤又苦寒的命運。
為了改命,他每天省吃儉用,把從牙縫裡摳出來的錢,去鋪就孩子的人生,但最後他的孩子卻無法活到10歲,更不要說鯉魚躍龍門的光耀門楣。
晨晨去世後,爸爸哭著說出的那句話,就像一把刀刺進了很多人的心窩:
“我欠孩子太多了,我只忙著掙錢,我都沒怎麼帶他出去玩過,最遠也沒有出過湖南省……”
其實,他愧疚於沒有帶孩子看過的世界,他自己也沒有看過。

●被困在生計裡的打工人@網路
他承認,因為孩子學習成績一直不太好,總是考七八十分,有那麼幾次,他和孩子急眼過。
但是,誰家的父母又沒有和孩子急過呢。
忙於照顧二寶的媽媽,忙於出門掙錢的爸爸,他們在養育過程中肯定有這樣那樣的不周全,但我們又無法苛責他們無法及時洞察孩子的情緒,進而也是把孩子推下樓頂的幫兇。
他們只是被困在了生活的苦裡。
一不小心因孩子的逝去,變得更苦。

以我關注了很多悲劇,又收到過很多孩子的來信來看,每個消失的孩子身上都揹著不止一座大山。
家庭的缺失,學校的責任,學業的沉重,自信的喪失,周邊人際關係的無望,對生死過於懵懂的認知,甚至衝動之下想用消失來懲罰大人的幼稚……
這都可能是向死神跑去的那個孩子身上,所揹負大山的巨石。
我甚至很難用一篇文章說清楚,那些大山到底是父母造就的、老師造就的,還是我們這個社會某種環環相扣的失職、焦慮和罪惡,聯手造就的。
當我在數不盡的悲劇面前,有意識地記錄下這三天的熱搜,我看到了這樣一個又一個標題:





進而想到魯迅先生那句話:
“我橫豎睡不著,仔細看了半夜,才從字縫裡看出字來,滿本都寫著兩個字是‘吃人’!”
是誰在“吃”掉我們的孩子?
這是個嚴肅又迫切的問題。
需要回答的,不僅僅有左右為難的老師,和困於生計家長。
還有高位決策者的糾錯糾偏、無形指揮棒的懸崖勒馬。
我們需要一起,來救救我們的孩子。
-經授權轉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