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悶熱狹小的出租屋裡,我們窮得只剩下愛了。”
《值得愛》讓最近大火的出租屋文學具象化了。

北京的夏夜裡,一間狹窄的出租屋散發著昏黃的燈光,老舊的電風扇吱吱作響,殘酷的熱氣彷彿吸走了人所有的生命力。
沒有空調,女主躺在鋪著涼蓆的床上,將腿倒掛在牆壁上,熱得睡不著覺,而男主心疼地用扇子幫女主扇風,試圖驅散令人煩悶的熱氣。

和熱氣一樣如影隨形的,還有生活的窘迫。
空有電影夢但賺不到錢的男主,一心守護男主夢想、辛苦賺錢的女主,兩個人吞嚥著生活的苦澀,卻從愛情與理想中汲取甜蜜,彼此體諒。

他們好窮,但是他們好愛。
貧困與吃苦的記憶刻在老中人的基因裡,但一個人吃苦是受難,兩個人相愛卻能從苦中咂摸出一絲甜。這份甜勾連出一種理想的東亞愛情——
一起吃苦的愛情,偉大而動人。
就算沒吃過苦的人也能深深共情,“窮得只剩下愛” 的出租屋文學,它的魅力究竟何在?

“出租屋文學”宛如一則現代版的《麥琪的禮物》。
在歐·亨利的筆下,一對貧窮的夫妻為了給彼此送上聖誕禮物,妻子賣掉珍愛的長髮,為丈夫的金錶配上一條白金錶鏈;丈夫卻賣掉金錶,為妻子買了一套名貴的梳子。
兩件珍寶換來的禮物毫無用處,看似愚蠢,歐·亨利卻讚歎,像他們這樣的人才是最聰明的。
愛情的真心往往如此笨拙,聰明人偏偏為愛做著“不聰明”的事。這種情感核心,在“出租屋文學”中得到了延續與放大。在逼仄的出租屋裡,生活被壓縮到拮据的模樣:一張兩人擠著睡的床,幾件舊衣物,一盞昏黃的燈,以及窗外永遠喧囂的城市。
大城市是出租屋文學的底色。《甜蜜蜜》中李翹(張曼玉 飾)和黎小軍(黎明 飾)便是大城市裡兩個微不足道的人,他們本無交集,卻在命運的捉弄下相愛。
大年三十,小軍的出租屋裡,二人圍坐在一起吃雲吞,洗碗時兩人的手有意無意間觸碰。

雨停後,李翹準備離開,小軍卻執意為她披上外套。狹窄的角落,他一顆一顆為她扣上釦子,動作輕柔而專注,曖昧在空氣裡肆意生長。情不自禁間,小軍一把扯開剛扣上的扣子,情感一瞬間爆發。

出租屋的魅力在於它很矛盾。它小得讓人覺得侷促,連轉身都得小心翼翼,可正是這種“小”營造出一種秘密的氛圍。平常的每一個舉動,甚至呼吸、沉默、眼神,都彷彿有了曖昧的溫度,好像外界的喧囂都被隔絕,只剩下彼此的心跳與呼吸。
出租屋能滋養的不止感情。有時候空間雖小,夢想卻大。

《值得愛》中大吉和周水在不足十平米的出租屋裡,笨拙卻真摯地經營著他們的世界。他們撿回他人丟棄的傢俱,一點點將簡陋的空間裝點成溫馨的小家。

好不容易賺到錢,奢侈一把買了炸雞,也捨不得獨自享用,一個怕雞塊涼了,小心捂著,另一人推讓著說自己不餓,一心都想把好的留給對方。

儘管日子清貧,他們每天卻活力滿滿,還能肆意喊出自己的夢想,即便困頓是常態,但理想和愛依然閃閃發光。所以這樣小的空間,也變得明媚,充滿生命力。
正可謂有情飲水飽。愛情能給人足夠的底氣苦中作樂。
《我要我們在一起》,就算是俗套的混混男X乖乖女,就算故事人物邏輯多的是漏洞,就算大家都知道這一定是段無果的感情,兩個人那段出租屋往事,還是打動人心——

明明一無所有,卻顯得特別強大,彷彿有能力抵抗全世界。
就像金愛爛寫“那時帶給我安慰的是觸手可及的某人的體溫,慾望和享樂還在其次。也許人活著並不需要太多的溫度。這樣,這麼多就足夠了。”
所以在生存的夾縫中生長的愛情,帶著一種近乎倔強的純粹。它不是純然無菌的無知愛情,也並未被大城市的燈紅酒綠衝昏頭腦。
它捕捉到的是青春獨有的掙扎和清醒、純真愛情與殘酷現實的碰撞,身處大城市的鄉愁以及在困頓中相互扶持的美好。

其實出租屋文學並非全新事物,《值得愛》講的也是千禧年的北漂故事。
它更讓人熟知的前身是《奮鬥》《蝸居》那種表現80後生存的劇,那個時代的奔頭是買房,有房子才有家。
《蝸居》第一集開頭,海萍和蘇淳搬到新租的出租屋,講的第一句臺詞就是“這就是我們的家了”。

但出租屋只是暫時的家,不是永遠的家。
他們相信,這裡只是暫時落腳,終極目標是要買房,所以他們暢想以後也會擁有一套自己的房子,直至這個夢想變成可怕的夢魘,將每個人的生活撕裂。

《蝸居》非常細膩地描摹了年輕人進入大都市後生活在出租屋的現實狀態。除了困窘,物質上的反差還會帶來難以拒絕的誘惑。
海藻到大城市上大學,就像劉姥姥進大觀園,和小貝談戀愛時,想吃哈根達斯又捨不得,但總是念念不忘;為了穿上品牌的衣服,還總結出消費策略,先挑選當季的款式,等到過季打折再拿下。
不論海萍還是海藻,她們都是希望和出租屋割席的。
海萍一直對樓裡鄰居的小市民作風嗤之以鼻,堅持自己和她們不一樣,她母親更是直言,孩子一定不能在這裡長大,狹窄的環境不利於身心發展。

海藻開始是認同租房的,和小貝海萍不同,她可以把租來的房子當家。但她靠著宋思明見到了更大的世界,在物質的誘惑面前,她顯然無力抵抗。
而《蝸居》的各種伏筆和結局其實已經暗暗透露出一種我們當下無比熟悉的心境——命運是難以改變的,大城市是不屬於普通人的。

幾年後的《北京愛情故事》,就沒有那麼強烈的物質壓力,和《蝸居》不一樣,第一集就是為愛跳樓,甚至勸別人別跳的最後自己跳下去了。

這部劇裡,沒見他們吃多少生活的苦,每個人每天都愛得死去活來,主角團裡需要租房的也只剩下石小猛。而且相比於80後那種努力改變命運的奮鬥敘事,愛情承載著物質與精神的雙重希望,此時感情與物質開始分離的赤裸現實已經無需遮掩。

其中唯一揹負買房壓力的石小猛和拜金的楊紫曦都選擇丟了愛情換麵包,兩人最後的悲劇也預示了和過去買房劇不同的轉向:物質誠可貴,真心價更高。
相比之下,90後的出租屋文學不再指向買房,更多反映90後的生存現實,買房無望,出租屋不只是過渡,而是日常生活。
所以,這時期的出租屋劇沒有那麼沉甸甸,多了幾分輕鬆與幻想。《歡樂頌》裡收入懸殊的五個人能住到一起,《愛情公寓》更是一種和朋友合租的理想狀態,直接情侶入住,房租減半,水電全免。

這其中當然難掩現實之骨感,在城市漂泊的不安感和壓力依舊盤旋,但歸屬感卻更深一層——不僅僅是愛情,還有對朋友相伴共鳴的渴望。

而現在,出租屋文學也有了更當下的內涵。在大城市,肉身難以久留,靈魂更難安放。
就像《好東西》也是一種美好的租房幻想。
在水泥上也種出綠油油的蔬菜,中國人的終極追求。

三五好友分享剩飯和拿手菜,是最有人情味的社交。

隔著窗戶交流,則搭建起一個浪漫的人際空間。

它折射出當下一種新的人生態度,親密關係不一定要來自於那些“舊”範本,有時候,某種思想觀念的共識也能夠形成小的共同體,鐵梅和小葉之間就開啟了一種租房生活的新副本。


這種變化背後,一個明顯的趨勢是,我們越來越無力追求現實物質的東西,反而越來越注重更精神性的東西。
過去,愛情確實是大事,是崇高的精神追求。偶像劇裡許諾動輒都是天荒地老。那時也盛產那些雖愛但痛,雖痛也愛的文藝片。但愛情更多還是那種形而上的、難以捉摸的東西。

千禧年後,愛情的崇高慢慢被瓦解,反而物質的重要性被無限拔高,那句“寧願坐在寶馬車上哭,也不願坐在腳踏車上笑”成為靈魂拷問,直至發展出《小時代》那句經典的“沒有物質的愛情是一盤散沙,走幾步就散了”。
玩梗歸玩梗,這話確實有大量群眾基礎。
所以,當下對出租屋文學也有著另一種解讀——又窮又色的兩個人,還有人喊不願懂出租屋文學,只想懂大平層文學。

剝離愛情的濾鏡後,你只會覺得髒亂差的地方是長不出愛情的。但這並不完全出於對物質匱乏的恐懼,更多是因為我們無力去愛。
《千禧曼波》中這種“愛無能”就初具雛形。
Vicky(舒淇 飾)有著五十萬存款,男友小豪(段鈞豪 飾)是個無業遊民,自己不工作,卻佔有慾爆棚,翻她的包,查她的電話,嗅她身上的氣味。出租屋看似是他們生活的“家”,卻更像彼此折磨的場所。當她生活在城市裡,一切是冒險的、跳躍的,她回到房間有戀人相伴,反而全是迷茫和無力。

過去的社會壓力還能反襯愛情的面目,如今的社會環境卻只帶來性縮力,讓人連愛都愛不動,直接失去了世俗的慾望。
現實生活中更普遍的出租屋文學,大概是這樣的:狹小的出租屋,擠下床、桌和兩個人,就已經讓人喘不過氣來,親密和爭吵都容易被放大到極致。
有臺詞這樣講:“一個人可以拮据度日,但要是換作兩個人,這樣的生活只會讓人心生憎恨。”人們越來越感悟出,出租屋文學中濃烈愛情背後易碎的一面。
當下的愛情被消費主義綁得更緊,變得更“奢侈”,不再只是一腔理想和熱愛,還要拼時間、品味和同頻共振。
《燦爛的風和海》中麥又歌活脫脫一個社畜,她的生活能完美為炫邁代言,根本停不下來。不是在工作,就是在去工作的路上,彷彿任何一個環節錯誤了,工作就要丟了,人生就要毀了。
所以,對於打工人牛馬而言,愛情不是奢侈品,時間才是。打工人戀愛三大難題,沒有時間、沒有物件、沒有真正懂我的人。

《裝腔啟示錄》中都市麗人生存法則之一就是人要靠“裝”,裝精緻、裝品味、裝專業,但“裝”更多是逞強,是我們為了生存穿的保護色,裝久了人反而會害怕投入情感,而真正的愛情又必須卸下防備。

《花束般的戀愛》裡麥和絹因為靈魂共鳴而相識,也因為逐漸不同頻而分手。
演員在採訪裡表示,這兩個人最開始就是因為喜歡的東西一樣,反而就沒有對彼此的感受有足夠的認識,只能藉助某個作品裡的臺詞,透過某個人創作出來的東西,才能交流得下去。

而這些正是現代愛情消亡史的精準寫照。
現在,愛太難了,所以出租屋文學中,自然滋生出一種發自個人的更為重要的精神追求。
它可以是有共鳴的。《值得愛》裡貫穿始終的就是男女主對電影的熱愛。

也可以是獨奏。
《小公女》中,出租屋文學的窘迫時刻從不缺席。男女主在出租屋裡聊天,氣氛到了,衣服脫了,結果因為家裡沒有暖氣,太冷只能作罷,愛只能等到春天再說。

但這些窘迫對於女主來說根本不算什麼,如果提問人生不能沒有什麼,女主的回答會是,威士忌、煙和愛情。生了病可以不買藥,付不起房租可以流落街頭,但威士忌和煙一定不能少。

不像之前一心想著逃離出租屋的奮鬥史,租房只是通往買房的跳板,愛情只是奮鬥的燃料,這種出租屋文學更像是一種只有自己能夠解釋的堅持,租房就是生活的全部,而愛情是僅剩的夢,出租屋文學就像在城市裡偷來的詩。

《負負得正》
這也正是出租屋文學還能打動我們的緣由,它重新喚醒了生活中一種自覺的詩意。
讓我們在泥沙俱下的洪流裡,還能聞到一點愛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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