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金榜題名時狀元都是騎著高頭大馬、帶著大紅花沿街遊行，接受市井民眾的祝賀，好不得意。
今天，越是拿了世界大學排名前五十錄取通知書的孩子，越不敢跟親朋分享訊息，生怕被熟人舉報。
今年的Offer季一過，我就開始打聽幾個朋友孩子申請大學的情況。資訊發了一圈，幾個朋友的回覆都是以後再告訴我具體情況。一個兒子在北京二中國際部就讀的朋友跟我說：“別打聽了，我是不會告訴你的，不是我懷疑你會舉報我們。而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呀！今年我兒子是拿到了美國和英國的大學錄取通知書，我囑咐他跟誰都不要說，包括老師。上個月，我還專門跑了趟學校，明確告訴班主任我兒子去哪所大學都要保密，沒有得到我的授權不允許張貼任何形式的光榮榜之類的。”
捂Offer，不辦升學宴，本該為孩子們的成就感到驕傲的留子家長們，真是活得越來越謹慎，活出了偷感。
被取消錄取之後
看誰都像是舉報人
這幾年每到Offer季，朋友圈裡曬Offer的家長是越來越少了。
曾經，我的朋友Ada是個高調的人。平時在朋友圈裡，Ada最愛發的就是孩子們成長的日常。她帶著一雙兒女在英國讀高中，我經常看她曬各種活動、學習成績和孩子們獲得的獎項，Ada從來都沒想過她的高調會惹來禍端。
三年前，Ada的兒子準備申請大學。兒子從小學習就非常優秀，Ada也為此感到非常驕傲。在申請大學時，兒子把美國和英國的頂尖名校全都申請了一遍。兒子的好成績讓他贏得了很多大學的青睞，收到了來自各校發來的錄取、預錄取Offer。
就在一切都在往最好的方向推進時，Ada突然收到曼切斯特大學發給她的一封撤Offer的郵件。郵件內容告訴她，校方收到對她兒子申請身份的質疑，經過調查已經決定撤回Offer。
被舉報，這是Ada完全沒想到的。她說：“有一種天塌了的感覺，雖然曼切斯特大學不是她的第一選擇，兒子手上還有劍橋的面邀和哥大的Offer，但是被退Offer這件事情本身太讓人感到沮喪了。我更擔心這藏在暗處的舉報人會不會繼續舉報，導致我兒子全部的Offer最後都泡湯了。”
Ada第一時間刪除了朋友圈裡她曬的兒子拿到的全部Offer，以及與兒子私人資訊相關的內容。Ada幾乎審問了身邊所有的人，從女兒到老公，從閨蜜到婆家人。
Ada她太想把背後的舉報者給挖出來了，幾乎快出現幻覺了。她甚至覺得會不會是兒子不想去曼切斯特大學，自己舉報了自己也說不定。直到逼著兒子拿出所有郵件和聊天記錄， Ada檢查清楚排除了兒子的嫌疑才罷休。Ada還做了一張兒子同學家長嫌疑人的表格，把日常跟她有交往的家長都分析了一遍。她開著車一家家拜訪，見了一圈後，她看誰都有舉報嫌疑，誰都是包藏禍心。
終究，Ada還是沒有找出舉報人。她說，現在冷靜下來想想，只能怪她自己這些年發了太多關於兒子的東西。在清理自己朋友圈的時候，她發現兒子被英國頂級私立高中錄取的Offer她也發過，但沒有把錄取的學校和兒子的名字給遮蓋住。追溯根源，現在的結果都是自己的高調和疏忽造成的。今年女兒申請大學，offer也是拿了一大堆。此刻Ada是一個朋友圈都不敢發。雖然忍得難受，但是什麼都沒有安全來得重要。
不敢辦升學宴
把名校說成社群大學
到底舉報別人的都是些什麼人呢？一直忍到兒子讀了一年賓夕法尼亞大學商學院之後，我的朋友老鄭才決定給兒子辦一場升學宴，而且還是小型聚餐，只請家裡的親戚朋友和幾個關係親密的朋友。
2024申請季，北京師範大學附屬實驗中學國際部的女生李同學曬麻省理工大學Offer引發的輿論風波，確實把老鄭給嚇壞了。他說，沒想到曬個Offer會引起這麼大的動靜。
在事情發生之後， 老鄭兒子所在的國際學校立刻把家長們召集起來開會，校長也親自參加。在會上，校長建議家長們不要在社交媒體上釋出錄取資訊，如果擅自發布了，出了撤銷Offer的事，學校一概不負責。
校長說：“我們學校幾乎每年都會遇到學生被撤銷Offer的情況，有些是因為自身確實有問題，那真是沒有辦法了。如果是因為家長或者同學之間舉報導致的取消Offer，那就太不好了。據說很多家長都用的是同一家留學中介機構。我建議大家做好對外部的控制，不能只有家長之間互相防備。反正，我覺得到處都是坑，大家還是要自清門前雪，把風險控制降到最低，千萬不要缺位呀！”
校長的一番發言讓本打算給優秀的兒子辦一場豪華升學宴的老鄭，決定立刻喊停。老鄭有一個特別注重儀式感的家族，家裡大事小情都會舉辦各種儀式，特別是孩子們的升學宴是絕對不能少的。老鄭的老爸說老鄭有些神經質了，誰會沒事羨慕嫉妒恨呀！就是舉報了，這大學也不會隨便取消已經發的錄取通知書呀！凡事都得拿出證據不是。
老鄭說：“海外大學的錄取一直都是和謎一樣的存在。我這幾年跟著我的留學顧問看了一圈，也沒有發現規律。每年都在不停變化，一會兒錄取分數比例變了，一會兒又說簽證政策變了。現在還要加上舉報這檔子事，去海外留學的路會更加艱難。所以，我只能草木皆兵，以武裝到牙齒的姿態來應對。
去年，我不僅沒給兒子辦升學宴，更沒有透露兒子就讀的學校。親戚朋友問得緊了，我就說我兒子讀的是美國的社群大學，太差了不好意思說名字。估計等到今年升學宴的時候，宣佈我兒子考上的是美國總統特朗普讀的賓夕法尼亞大學商學院之後，能把他們都驚呆了。這一年來，我兒子上學也穩了，我也跟中介簽了保密協議，我覺得是到了為我兒子的努力慶祝一番的時候了。”
大學如何處理舉報？
真會撤回Offer嗎？
為了瞭解清楚海外大學會怎麼處理Offer季的舉報，我聯絡了一個在哥倫比亞大學負責招生的晚輩Ethan。聽我說完我的想法，Ethan認為，舉報這件事情好像已經是一種常態了。不僅是在Offer季會收到舉報郵件，一年裡的任何時候都會收到各種舉報，因為嫉妒心是不分國籍的。
Ethan說：“我這二十年在美國四所大學工作過，基本都是處理國際學生工作。但是論Offer的舉報，美國人絕對比國內更瘋狂。我的同事們經常向我吐槽他們處理舉報郵件太多，感到非常疲憊。因為很多舉報都是不靠譜的郵件，甚至還有些群發的郵件。
據說一個家長為了報復自己孩子的競爭對手，請了一家專業的郵件群發公司，每天都給美國排名前100的大學不間斷的發舉報郵件。直到這位家長開始網暴孩子的競爭對手，發郵件的事情才爆發出來。透過這個個案，說明舉報真的無處不在。”
但是，對於舉報，大學到底是怎麼處理的呢？是一個接一個認真稽核，還是完全置之不理？
首先，美國大學的舉報渠道是非常通暢的。絕大多數美國大學都會提供一個專門渠道，供學生、家長或其他人舉報不當行為。
第二，對於舉報人的資訊，美國大學多采取保護方式，一般都設定了匿名舉報。
第三，所有的大學對於申請大學中的學術不端行為幾乎都是零容忍。在申請過程中提供虛假資訊，例如偽造成績單、推薦信或其他材料等，大學通常會根據其學術誠信政策進行處理。
在現實中，很多學生都會認為自己沒有問題，但還是被學校取消了Offer，這種情況也會發生。Ethan就親歷過幾次國際學生被取消Offer之後，一直在申訴的情況。而大學方面因為工作流程繁瑣或是資訊溝通不暢，而最終取消了Offer。
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事情也有，但總體來說取消Offer畢竟還是小機率事件。如果真沒有問題，符合大學的錄取要求，基本上沒有大學會主動去取消Offer。套用哥大校訓：“在你的光明中，我們將看見光明”。只要是在申請大學過程中光明磊落，就不用懼怕。哪怕是被取消Offer，也要堅持為自己申訴。哪怕是最終沒有獲得結果，也要不斷堅持學術之路。
舉報已成“颶”風
國際學校是重災區
不辦升學宴、不發喜報、不透露大學名字，一個留學生還沒有啟航海外，就被學校裡的爾虞我詐給洗禮了一遍。“這舉報呀！都快成了國際學校的一種風氣了！”老鄭說，他認識的人都被舉報過，包括他自己。只是他收到的舉報不是在他兒子申請大學時，而是在兒子參加哈佛商賽得了獎後，被一個同行的同學給舉報到了主辦方。舉報的同學給主辦方發了老鄭兒子平時的成績，他認為老鄭兒子不可能得獎，要求商賽組織方公開比賽內容，然後找專業機構進行評審。而且舉報的同學還是公開舉報的，甚至當著老鄭兒子的面，要求他兒子證明自己的清白。
想起這段過往，老鄭覺得國際學校之間的競爭一點都不亞於普通高中。國際學校家長之間也很難建立良性的關係，老鄭說：“國際學校一般都會有個家長圈子，我對這個圈子保持著遠離的狀態。大家表面都是聚在一起聊孩子學習，其實都在各自試探對方的底細。我老婆在兒子高一的時候總去參加媽媽們的聚會，去了幾次之後，她死活都不肯去了。我問她為什麼？她說，這群家長卷的太厲害了，對我家兒子的成績和愛好比我們當家長的都要清楚，還問我們是不是在海外名校有不少校友資源。再這麼待下去，家底都要被人家刨光了。”
冷靜想想，老鄭覺得真是細思極恐。正是因為家長之間的互相打聽，才會導致兒子商賽得獎時被人舉報，才會導致這麼多個人資訊被洩露。老鄭和校長交流過這股互相舉報的不良之風，校長覺得這和海外大學錄取流程中舉報之後必查有一定關係。
據他這二十多年在國際教育領域的從業經驗來看，海外大學對待舉報是非常認真的，基本上都會核查，往往一旦被查，多少都會影響到Offer。這也是那些舉報家長們的用心，就是把競爭對手給拖住，給自己留錄取的機會。
校長說：“舉報現在已經太兇了，每年我們都疲於應付家長和學生們之間的這些問題。除了人心不足蛇吞象的貪慾外，我覺得這都是海外大學非標準化錄取給鬧的。例如，連續五年我們學校被藤校錄取的學生都不是平時成績頂流的學生，而是透過藝術、體育特長加分的學生，還有就是個性十足已經事業小有成績的學生。這種非標準化錄取，讓越來越多學生感受到了嚴重不公平。所以說這舉報之風是根本就停不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