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烏戰爭馬上就要三週年了。
原先以為,這是一場力量懸殊的戰爭,用不了多久就會分勝負,誰也沒想到烏克蘭能挺到今天。
這一切的背後,不能簡單歸因於西方的大力援助,烏克蘭自身的努力,同樣重要。而烏克蘭自力更生的標誌性產物,無疑就是無人機。
無人機對現代戰爭,有著劃時代的意義。它不僅改變了戰爭的面貌,也重新定義了戰爭規則。
新的規則改變了戰爭的對稱性,讓小國和非國家組織對大國也能形成威脅,從而改變了傳統戰爭的力量對比。
整個2024年,根據澤連斯基的說法,烏克蘭生產了多達150萬架無人機,涵蓋各種型號,其中大部分是FPV,也就是“小型自殺式無人機”。
這個產量,相當於中國的一半。
直到2022年末,烏克蘭的無人機產量還沒有多少,以整機外購為主。換句話說,烏克蘭無人機產量的大幅增長,是在2023到2024這短短兩年間實現的。
作為一個處於戰爭狀態、資源不算寬裕的國家,烏克蘭是怎麼做到的呢?
第一個關鍵人物,名叫費多羅夫。

米哈伊洛·費多羅夫,1991年生於扎波羅熱州,今年才34歲,畢業於扎波羅熱國立大學,2014年開始從政,競選議員但未成功。
隨後,他開始創業,組建了一個數字服務公司,承接“網路水軍”的業務,也就是幫娛樂圈的明星們刷流量、在評論區控評等等。
澤連斯基的娛樂公司–“95街區工作室”,就是費多羅夫的客戶之一。
由於業務能力出色,澤連斯基對費多羅夫十分欣賞,在競選總統時,邀請費多羅夫出任網路營銷總監,全權負責網上營銷事務。
澤連斯基當上總統後,費多羅夫先做總統顧問,後成為“數字化轉型部部長”,俄烏戰爭爆發後,很多烏克蘭的宣傳案例,都出自費多羅夫的手筆。
比如一天內擊落了六架俄軍戰鬥機的“基輔幽靈”,就是費多羅夫的主意,事情雖是假的,但不可否認,稍稍穩定了戰爭初期烏克蘭慌亂的人心。
2023年初,國防部希望加強無人機的生產,而僅靠國防部顯然是不夠的,身為數字化轉型部部長的費多羅夫,拿出了自己的方案。
他推出了“迪亞城市”計劃,“迪亞”就是個APP,專門辦理電子政務,烏克蘭人可透過這個APP辦理大部分事務,不用再跑到視窗。
不過,“迪亞城市”計劃遠不止開發一個APP,其中一個內容是,生產無人機的企業,所得稅稅率為9%,員工的個稅稅率為5%。
這個政策是有誘惑力的。
2022年開戰後,為籌集戰爭經費,烏克蘭各行業的稅率明顯上漲,公司所得稅統一提高到不低於20%,個人所得稅不低於15%,部分行業不低於20%。
銀行等重點行業在繳納所得稅後,還要額外繳納50%的利潤稅,這還沒完。
天然氣、煤炭、鋼鐵等行業,在繳納所得稅、利潤稅後,還要按比例繳納“戰時特別貢獻費用”,俗稱“愛國稅”,稅率是營收比例的5%-10%。
不是利潤,是營收比例。
其他行業又是所得稅、又是利潤稅、又是愛國稅,而無人機企業只有所得稅,沒有後兩者,並且9%的企業所得稅率和5%的個人所得稅率,也遠低於其他行業。
這讓從事無人機行業成了相當划算的買賣,大大提高了從業積極性。
除了稅率優惠,“迪亞城市”計劃還給予了無人機行業令人羨慕的特權。
烏克蘭總動員後,大量人員應徵入伍,由於許多人是志願入伍,因而烏軍爆發出了遠超外界想象的戰鬥力,時至今日仍能勉強維持。
不過事實上,烏克蘭國內對動員的態度,頗為兩極分化。
一方面,的確有很多人熱情高漲地“抗俄”,另一方面,也有很多人出於各種原因而不想應徵,於是才有超過700萬人逃到國外。
對於留在烏克蘭國內,想跑又跑不掉的人來說,怎麼避免被動員是個大難題,一般來說無非是三種辦法:身份、花錢、自殘。
身份,就是你屬於某種二代,靠關係搞定;
花錢,就是賄賂徵兵官或者醫生,讓他們開假證明,證明你不適合服兵役;
這兩種都有一定的門檻,不那麼容易達到,至於自殘,大部分人根本不敢,所以找到第四條免於應徵的道路,就有很大需求了。
而“迪亞城市”計劃規定,無人機企業的相關人員享有動員豁免權,不用去前線,一下子吸引了大量的人員湧入無人機行業,進一步推動行業發展。
費多羅夫還推出了著名的“人民無人機”計劃,鼓勵普通人在家裡組裝無人機,再賣給國防部。
戰爭時期,想找點活兒養家餬口不容易,能賣無人機給軍隊,是個不錯的創收路徑,不少烏克蘭人在廚房、客廳又或地下室,靠著簡陋的條件組裝無人機。
為了指導大家怎麼做,數字化轉型部弄了一個網站,上面有詳細的教程,不僅教你怎麼組裝無人機,還教你怎麼進口零部件,怎麼過海關,各種細節滿滿。
比如網站特意提到,在中國買無人機零部件,不要一次買太多,要分批次少量買,否則容易被海關攔截。

在2023年前,烏克蘭的無人機企業數量,還處於聊勝於無的狀態。但在數字化轉型部的“三板斧”下,烏克蘭的無人機企業大量出現。
到2024年中旬,光是整機生產企業就增長到了200家,產業鏈相關企業則有500多家,烏克蘭的無人機供應鏈,已然初具規模。
當然,僅有以上措施還不夠,因為費多羅夫無法解決一個關鍵問題:錢從哪裡來。
這時候,第二個關鍵人物出場了:戰略工業部部長亞力山大·卡梅申。

卡梅申1984年出生於基輔,基輔理工學院畢業,先在畢馬威做了幾年審計,接著跳槽到“龍之都”基金,這是烏克蘭最大的投資基金之一,資產管理規模約6億美元。
“龍之都”基金的合夥人之一,就是喬治·索羅斯,2012年,卡梅申加入SCM投資集團,花了七年時間做到高層,並獲得老闆的賞識。
老闆名叫里納特·阿赫梅托夫,是烏克蘭首富。
SCM投資集團只是首富的眾多產業之一,他旗下的產業還有許多,我們熟知的就有“亞速鋼鐵廠”和“頓涅茨克礦工”足球俱樂部。
在俄烏問題上,阿赫梅托夫是個特殊的存在,他總不明說支援哪一方。
也許他內心是偏西方、偏烏克蘭的,但他的產業大部分在烏東,一旦打起來,利益受損尤其嚴重,以“頓涅茨克礦工”俱樂部為例。
2014年烏東事變後,礦工隊離開家鄉頓涅茨克,先後搬到了利沃夫、哈爾科夫、基輔三個地方。事實證明,寄人籬下的滋味很不好受。
在外地,礦工隊缺乏球迷基礎,場均門票銷售量從2.5-3萬張,暴跌到不足5000,當地人的態度就是:臭外地的上我們這要飯來啦。
不僅球票,贊助、周邊等各種收入也跟著暴跌。2014年前,礦工隊基本盈虧平衡,虧也虧不了多少,年景好時還能靠賣球員賺一筆,是“歐洲黑店”之一。
但從2015年起,礦工隊再未盈利,年均虧損3000-5000萬歐,還能活著全靠首富輸血,這個數字對首富來說,可不是小數目。
首富的產業以鋼鐵和煤炭為主,屬於走重資產路線的,資產多的同時,負債也多,所以淨資產額度也就是資產減去負債後所剩下的數字,其實不高。
2014年時,其淨資產僅為10.8億美元,礦工隊一年虧幾千萬歐,絕對肉痛。
有此教訓,阿赫梅托夫在站隊上相當謹慎,首富的份量顯然很重,他要是模稜兩可,指不定多少人被帶著模稜兩可,不利於烏克蘭的團結。
到了2021年下半年,俄烏前線局勢明顯緊張了許多。
澤連斯基決定,向阿赫梅托夫讓出一部分蛋糕,把一些政府職位讓給阿赫梅托夫,換取他態度的轉變,包括烏克蘭鐵路公司董事會主席一職。
這個職務負責管理全烏的鐵路,是個肥差,且鐵路需要使用大量的鋼鐵、煤炭,恰好首富的主要產業,就是煤炭和鋼鐵,相當互補。
首富在深思熟慮後,決定“推薦”卡梅申出任,事後證明,這個決定是正確的。
開戰第一年,烏克蘭的鐵路系統運轉良好,準點率沒有明顯下降,為前線輸送了天量的物資,向後方轉移了大量的民眾和傷亡人員。
卡梅申由此贏得眾多好評,希望他升官的呼聲不斷。2023年3月,澤連斯基將他提拔為“戰略工業部部長”。
上任後,卡梅申把重點放在了無人機工業,無人機是戰場所急需的,也是烏克蘭的工業基礎能應對的,屬於相對合理的目標。
前面說了,2023年前,烏克蘭的無人機基本靠外購,本地連組裝都少,卡梅申意識到這種狀況不可持續,必須推動在地化生產。
身為金融人,卡梅申發揮自身的行業和人脈優勢,為無人機產業廣拉融資。想拉融資,就得有些優勢,烏克蘭無人機行業的優勢,在哪裡呢?
卡梅申看得很準:成本。
歐美的無人機生產成本太高,哪怕小型無人機,也動輒成千上萬美元,毫無價效比,而烏克蘭人力成本低,且出於戰爭的緣故進口了大量零部件,讓生產有了規模化基礎。
規模化,永遠是降低成本的前提。
2023年初,烏克蘭的小型無人機生產成本約1000美元,這個數字雖比中國高得多,卻比歐美低得多,考慮到無人機的應用前景,必然有許多投資人感興趣。
卡梅申親自帶隊,一次次前往西方國家,最終拉回了大量的融資,比如“蜂群”無人機公司,顧名思義,專門研究無人機“蜂群”技術,獲得了270萬美元融資。
領投機構為R-G,跟投機構為美國半徑資本、綠旗基金等。
又如卡拉達格公司,專注於開發無人機探測系統,獲得了賈斯汀·澤夫的融資,具體金額沒有公佈。
賈斯汀·澤夫這個人可不簡單,他曾長期在CIA工作,對情報領域爛熟於心,2015年下海創辦尼索斯公司後,充分發揮專業優勢,為客戶提供“定製情報”服務。
所謂“定製情報”服務,說難聽點,就是監控。
2022年,尼索斯曾和特斯拉簽下幾百萬美元的合同,負責監控特斯拉內部,看看哪些傢伙對馬斯克不滿。
谷歌的創始人施密特,甚至在卡梅申的遊說下,特地設立了一個“敢於捍衛民主”基金,用於投資包括無人機企業在內的烏克蘭軍工初創企業,並陸續投資了14家。
這些來自西方的私人投資,為烏克蘭無人機產業提供了很大的發展助力。
私人投資以外,卡梅申還要到了大筆官方資金,包括烏克蘭政府每年10億美元的資金分配,和拜登政府每年15億美元的資金分配,專門用於無人機生產。
可別覺得這事簡單,有過體制內經歷的都知道,能“請”到足夠的款絕對是一種本事,卡梅申的背景,想必發揮了不小的作用。
以這些銀子為基礎,戰略工業部牽頭,和國防部、數字化轉型部一起推出了一個平臺–“勇敢-1”。
假設你想從事無人機生產,你會組裝無人機,或者有別的好主意,但是缺乏啟動資金,那麼你可以把情況上傳到“勇敢-1”平臺。
如果官方覺得合適,很快就會有專人聯絡你,然後給你一筆天使輪融資,通常是1.5萬美元到2萬美元。
這筆錢不多,卻足夠建立一個小作坊了,還記得前面說的“人民無人機”計劃麼?“勇敢-1”平臺和“人民無人機”,實際上是一套組合拳。
你在“勇敢-1”拿到天使輪融資,就可以自己進口零部件組裝無人機,再透過“人民無人機”計劃賣給國防部,最終送達前線。
不少烏軍使用的無人機,就是這樣生產出來的。組合拳的好處是無人機的數量有了,壞處是質量參差不齊,畢竟小作坊沒法要求太多。
但對烏軍來說,有總比沒有好。
除了搞錢,卡梅申還成功推動了一項關鍵改革:提高軍工產品利潤率。
蘇聯時代有個規定,軍工產品利潤率不能超過3%,烏克蘭獨立後延續了下去,雖說初衷是好的,不希望賣軍火太賺錢,以免影響世界和平。
不過,這一規定也打擊了生產積極性,成為烏克蘭軍工產業凋零的原因之一。
卡梅申深知,該規定已不符合形勢,於是多次和國防部談判,最終國防部同意把利潤率提高到20%,無人機等重點產品,甚至可以有25%。
從業者的積極性,大為提高。
在資金、動員豁免權、稅收優惠等多種因素的激勵下,烏克蘭的無人機產業,短時間內實現了跨越式發展,2024年產量150萬架,不是世界第二就是第三,是個了不起的成就。
俄羅斯的產量沒公佈,因而不能確定誰更多,不過外界普遍認為,兩家的產量在伯仲之間。雖說功勞不只是費多羅夫和卡梅申的,但說他倆是靈魂人物,並不為過。
然而,在成功背後,潛藏著巨大的隱憂。
首先,資金太過依賴西方援助,不僅無人機,別的大部分行業也是如此,川寶的歸來對烏克蘭十分不利,說不定哪天就被斷糧了;
其次,是烏克蘭的無人機侷限於軍用,沒有深度進入民用市場,這意味著一旦戰爭需求減少,烏克蘭無人機產業的訂單來源,就成了問題。
卡梅申意識到了這一點,試圖推動烏克蘭無人機在美國農業上增加應用,不過效果寥寥,絕大部分美國農民還是更願意用中國品牌;
最後,也是最關鍵的一點,烏克蘭無人機產業不掌握核心技術,國產化率只有60%-70%,攝像頭、電池、訊號感測器等重要零部件無法自產。
而想要把這些零部件國產化,所需的資源顯然不是目前的烏克蘭所能承擔的。
盡管存在種種問題,但依舊不能否認,烏克蘭做出的努力。
收美元的國家和組織多了去了,你看阿富汗國民政府,收的美元還少麼?它就沒什麼戰鬥力,傳說中的30萬大軍,在塔利班面前不堪一擊。
所以,有籌碼是一回事,能用好籌碼又是另一回事。
當然,現實中的戰場形勢表明,儘管烏克蘭透過自身的不懈努力,在有限的資源裡,迸發出了無人機工業等亮點,卻依然陷入了不利局面。
畢竟俄羅斯的體量更大、資源更多,優勢是全方位的。
烏克蘭的無人機產業再怎麼發展,也只能彌補部分劣勢,不可能彌補全部劣勢,一招鮮吃遍天不現實,世界終究是物質的、客觀的。
而戰爭,往往不只是戰爭本身。
此時,無論是澤連斯基,還是費多羅夫、卡梅申,也許只能望著大洋彼岸的美國老人,低聲嗟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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