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綁架了澤連斯基?

澤連斯基與Trump震驚世界的“白宮爭吵事件”發生後,原本打算要簽署的烏克蘭礦產協議隨之告吹。
再後來美烏代表多次在沙特會談,尋求挽回局面,美國國務卿魯比奧也從中潤滑,漸漸地白宮調門有所降低,很快恢復了一度中斷的對烏情報共享。
但兩國間的根本矛盾其實並沒有解決,簡而言之,Trump認為烏克蘭拿了美國3500億美元的援助(烏方不承認有這麼多),必須用礦產來歸還。
說來有趣,用礦產抵債可能只是Trump本人一時興起的淳樸想法,實際上,全球各地分佈的礦很多很多,可有開採價值或經濟性可行的卻很少。
大部分礦哪怕送給你也開採不出來,或者說開採加運輸的成本高到還不如直接去國際市場買。
如此顯而易見的問題美方很快便意識到了,到了3月28日向烏克蘭提交“新礦產協議”時,烏方驚訝地發現,這已經不再是一份“礦產協議”,而是全面經濟殖民協議。
3月28日,澤連斯基在基輔的新聞釋出會上確認已正式收到美國的新礦產協議提案,他表示,這份提案與他早前準備簽署的框架協議完全不同,大幅超出雙方上個月達成的初步經濟協議範圍。
據聲稱獨家掌握新協議草案內容的彭博社報道,美國政府要求對所有烏克蘭基礎設施(包括鐵路、公路、港口)和自然資源(包括石油、天然氣和各類礦產)享有“優先議約權”。
以上資源將被納入美烏共同設立所謂“特別重建基金”的投資利潤,美國優先享有——這意味美方從中彌補完援烏花費後才輪到基輔,而歐洲則完全被排除在外。草案顯示,美方要求由美國國際開發金融公司控制烏克蘭重建投資基金,基金董事會設五名成員,三名由美國人擔任,美方擁有對任何決策的否決權,烏克蘭可委派另兩名董事會成員,但不能介入基金日常管理。
具體金額方面,美方要求所有自然資源和基礎設施專案收益的50%投入美烏基金,美國有權獲得全部利潤,並按每年4%的回報率回填投資,直到全部的投資回本(即Trump宣稱的3500億美元)。
換句話說,Trump不僅要烏克蘭的礦產,還要其所有關鍵基礎設施的收益,不僅要3500億美元本金,還要連本帶利(4%)。
至於說協議有效期,美方設定為“無限”——直到還完全部債為止。
這份“新礦產協議”讓烏克蘭國內感到震驚,設想一下,假如澤連斯基真的簽下它,無異於將全國經濟主權賣給了美國,跟戰敗無條件投降的後果也沒什麼兩樣。
不僅如此,苛刻的排他性條款也將徹底斷送烏克蘭加入歐盟的那一絲希望——歐盟怎麼可能接納一個完全被美國榨乾的烏克蘭呢?
更加讓人不能忍受的是,這份協議草案裡竟然還不含任何安全保障內容。
要知道此前澤連斯基一直堅持礦產協議需有美方的安全保證做交換,但Trump政府的解釋是,美國進入烏克蘭投資就已經是某種形式的安全保證。
隨著這份令人瞠目的“新礦產協議”出爐,原本稍稍緩口氣的基輔和布魯塞爾再次陷入焦慮。
有烏方高階官員公開批評其“不公平”“搶劫”,澤連斯基則稱“不會接受任何威脅烏克蘭與歐盟一體化的礦產協議”“也不會把美國過去提供的援助視為貸款”。
《華爾街日報》評論道:
“美國的最新提議實質上是將烏克蘭從一個主權國家變成了特拉華州(注:美方草案裡的法律仲裁地為特拉華州)一家公司的財產,該公司將永遠壟斷烏克蘭的自然資源和所有基礎設施,並有權檢查烏克蘭的所有政府機構。很顯然,烏克蘭不可能接受這一提議。”
對於烏方的反彈情緒,Trump於3月30日回應稱:
“烏克蘭永遠不會成為北約成員國,他(澤連斯基)明白這一點,如果他想重新談判協議,他將有大麻煩。”
向來刻薄的俄前總統、統一俄羅斯黨主席梅德韋傑夫則表示,若澤連斯基批准礦產交易方案,將被“直接吊死在基輔獨立廣場上”。
某種意義上講,Trump並不瞭解烏克蘭,也不瞭解澤連斯基在烏克蘭的角色。
在Trump以及很多人的認知裡,澤連斯基是和平談判的障礙,是他的強硬作風阻礙了俄烏停火,因此需要打壓澤連斯基、換掉澤連斯基,才能為和談鋪平道路。
這樣的想法顯然是錯誤。
事實上,澤連斯基是一位被烏克蘭強大民族主義情緒給綁架的總統,他的政策空間非常有限。
而這種強大的民族主義情緒既是烏克蘭過去幾年抵抗俄羅斯的重要支撐,也是拒絕美國“新礦產協議”背後的力量。
換句話說,正是因為烏克蘭本身的獨立自主性和民族主義性很強,所以戰鬥力才強,假如它對美國百依百順,那就會變成南越和阿富汗的劇本了。
1945年勝利閱兵式上的烏克蘭第一方面軍。二戰期間烏克蘭第一方面軍是蘇軍中最為功勳卓著的部隊之一,長期保持10個集團軍強大規模,一路打到了柏林。
文章後半段,簡要概述前外交官於洪君先生一篇文章中的觀點。
烏克蘭獨立三十多年以來,政治動盪,社會失寧,經濟凋敝,國土分裂,對外關係日益複雜,其根源之一即極端民族主義。
從民族學上說,烏克蘭人同俄羅斯、白俄羅斯人一樣,同屬於東斯拉夫人,這三大民族之間的聯絡盤根錯節,源遠流長。
但歷史上,烏克蘭人聚集區屢屢發生反俄運動,俄羅斯人對烏克蘭人聚集區的控制也極為嚴厲。
19世紀末,烏克蘭人的民族意識開始形成,在沙俄時期即出現了第一個由烏克蘭人建立和參與的政黨。
1917年沙皇俄國被推翻後,烏克蘭境內形成了三個政權並存的複雜局面:一是資產階級臨時政府,二是蘇維埃政權,三是民族主義者控制的“中央拉達”。
1918年2月,烏克蘭中央拉達宣佈成立烏克蘭人民共和國,邁出獨立建國的重大一步,並在1919年巴黎和會上派出代表展示所謂的“大烏克蘭”地圖。
不過隨著多國干涉蘇聯失敗,至1922年,蘇維埃政權已重新掌控除烏西利沃夫一帶之外的今烏克蘭大部分地區(利沃夫一帶是1939年蘇德瓜分波蘭期間併入蘇聯的)。
此後烏克蘭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作為主權國家加入聯盟,成為蘇聯版圖上地位、作用與影響力僅次於俄羅斯的第二大加盟共和國。
前文提到過,在確定烏克蘭蘇維埃共和國的行政區劃時,蘇俄高層產生了激烈分歧。
一部分人認為,頓巴斯地區應該獨立建國(即作為蘇聯的一級行政區),它們在民族和歷史淵源上均同烏克蘭關係不大。
另一部分人則認為,原沙皇時期新俄羅斯省的地區必須全部注入新成立的烏克蘭蘇維埃共和國。
列寧支援了後一種意見,他認為應該提高烏克蘭工人階級的比例,否則難以改造這個農業國家。
就這樣,頓巴斯地區被整體劃入烏克蘭蘇維埃共和國。
2024年2月,普京接受美國記者卡爾森專訪時講道:
“1922年,布林什維克開始組建蘇聯,斯大林堅持認為,這些共和國應作為自治實體納入蘇聯,但出於某種原因,蘇維埃國家的締造者列寧堅持認為,這些共和國有權脫離蘇聯。
此外,不知出於什麼原因,他(列寧)還給正在組建的蘇維埃烏克蘭分配了土地和生活在這些領土上的人民,即使這些領土以前從未被稱為烏克蘭。
在組建過程中,所有這一切都被‘灌’進烏克蘭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包括在葉卡捷琳娜二世時期獲得的整個黑海沿岸,而事實上,這部分領土與烏克蘭從未有過任何歷史聯絡。
它們是俄羅斯在俄土戰爭中得到的,曾被稱為‘新俄羅斯’。”
1991年 8月24日,人們在基輔最高拉達周圍慶祝烏克蘭宣佈民族獨立。
相較於新注入的這部分領土,西烏克蘭地區的反俄情緒更為強烈,民族主義運動也特別活躍。
1941年德軍攻入烏克蘭時,這裡的民族主義者曾經宣佈獨立,並試圖藉助德國的力量擺脫俄羅斯人控制。
1944年德軍被趕出烏克蘭時,這裡的烏克蘭民族主義者還曾單獨對抗蘇軍——這也是普京所說的“納粹化”來源。
蘇聯國力鼎盛的年代,烏克蘭民族主義情緒事實上只是被壓制了,但從未消失。
1985年,待到戈爾巴喬夫改革開啟,烏克蘭民族獨立運動借勢發力,迅速發展壯大,成為推動蘇聯解體並與俄羅斯分道揚鑣的重要動力之一。
再往後,西方為了對抗俄羅斯,刻意加劇烏俄對立,對烏克蘭民族主義者予以縱容和扶持——每當選出親俄領導人烏國內都會爆發大規模抗議運動,如此一來溫和的健康力量更加難以發展壯大。
現如今隨著美烏/美俄談判進入深水區,這股強大的民族主義情緒或將成為最不可控的X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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