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娛普女已團滅

最近看《臨江仙》發現個問題。
為了體現女主李青月(白鹿 飾)出身低微,處境艱難,囧況拉滿,編劇讓她一出場接連不斷地出糗。
出糗沒問題,問題在於這糗出得三分得體三分克制四分不上不下。
身受重傷想讓師兄幫忙拿口水喝,但師兄愣是按住她的話頭自說自的,她都快渴死了,宛如師兄接的喜劇劇本,女主接的苦情劇本,各演各的。
只是路過,卻被頂撞師門的師兄師姐硬生生拉過來幫忙,根本找不到氣口拒絕,差點同他們一起遭到處罰,小誤會談不上多糗。

最典的一次是, 她為了見到心愛的夫君男主,化了一個“旁人無法直視”的妝容。但實際上也就稍微濃了點,根本沒配角氣氛組們烘托的那麼囧。

從什麼時候開始,要體現角色的囧,只能通過一系列事件、配角臺詞,強行烘托營造一種虛假的困窘環境?既不好笑,也不夠衝突到推進劇情。
曾幾何時,“囧系女主”可是全球大熱門,如今為何在內娛近乎絕跡?(上面這種假囧的不算)
聊聊。
2004年是囧系女主元年。
作為當年的全球偶像劇熱門輸出地,韓國告別《藍色生死戀》《天國的階梯》這類虐戀故事,以一部《浪漫滿屋》開啟了輕喜劇愛情偶像劇賽道。
以韓智恩為代表的女主們,掀起一股囧系女主的時代潮流。
她是冒失而粗線條的網路作家,因迷迷糊糊輕信朋友,導致父母留下的房子被人騙走並賣給了男主,存摺也被掏空
為什麼會和男主相戀,也是因為她為了拿回房子,沒細想就和李英宰簽訂假結婚合同,把自己也一併“賣”了。
飛機上嘔吐、喝醉發酒瘋,亂七八糟根本沒有形象管理,是100%瘋囧狀態的女性形象,行為時常讓觀眾腳趾摳出三室一廳。
同年,《巴黎戀人》姜苔玲,一個冒失窮鬼留學生,也囧態百出。
一出場就叼著麵包躲著房東出門上班,結果遲到5分鐘被老闆炒魷魚。為了湊房租,成了男主豪宅的保姆,結果她毛手毛腳,面試時就各種表演小節目。
日常狀態是看著什麼新奇就往上猛猛湊,結果被發現或者闖禍了就立刻慫慫躲,有著時勇時慫的美麗精神狀態。
招牌動作是舔手指數紙張,那個急,那個傻,構成了這個憨而囧的女主形象。

隔年,《我叫金三順》的女主囧得更誇張。
她爆脾氣一上來,粗口、動手,應有盡有。肢體語言中透露出粗魯又猥瑣的氣息,整個人寫滿喜感。
金三順出場的第一場戲,就把這幾個特點完整展示。她把自己裹成一個粽子潛伏在酒店房間門口捉姦,結果在男友開門時竟退縮了,往回跑時跌了個狗吃屎。
和男友對峙完後糊糊塗塗跑進男衛,躲在隔間,衣服都沒扣好就半敞著胸膛狂哭,以至於男主看到她第一眼說的是:
大嬸,你是變態嗎?還是在男廁裡餵奶?
往後劇情,她也出過不少糗。
醉酒後吐了男主一身已經不算啥了,有次酒後憋不住尿,甚至在夜黑風高的橋下就這麼隨地大小尿了。
和名字一樣的囧,刻進了她的八字。
實際上,除了韓劇,我們腦海中叫得上名字的經典臺劇女主,也全都走的“囧”這個路數。
《王子變青蛙》葉天瑜,負債累累的煤氣妹,每天為掙錢“不擇手段”,指個路要收500塊錢小費,被男主提示褲子破洞卻沒get到沉浸在自戀中;

《惡作劇之吻》袁湘琴,在校門口表白被無視,羞恥倒地引得圍觀,更因房子倒塌等倒黴事被全校師生笑話;

《惡魔在身邊》齊悅遞錯情書成為男主“專屬僕人”,當場嚇出表情包……
一個個自帶缺點甚至俗氣的女子,怎麼就正義凜然地出現在那個年代的偶像劇裡,搭配正當紅的帥氣男主呢?
在那個年代的偶像劇裡,囧女就是全球寵兒,沒什麼不可能。
這類“囧女主”故事的重點,是塑造一個身上具有強烈草根韌性的主角,讓她跟一個格格不入的世界產生碰撞,迸發出笑點和火花,用荒誕對虛偽的事物來一波熱辣嘲諷。
因此,彼時的偶像劇雖然劇情誇張中二,但依然受到觀眾熱捧,因為編劇構建的世界再假,主要女主夠真,就能讓人真情實感的代入。
這裡的“真”,不是最高貴最漂亮最厲害的特質。
恰恰相反,是最普通的不完美特質。
畢竟這個世界上絕大多數是普通人,只有擊中了最大基數的人群受眾,作品才會成為爆款。
可從什麼時候開始,囧系女主開始在內娛消失?
從編劇刻意放大女主的傻和蠢開始。
上面說了,這一類女主讓人代入和共鳴,就是靠著自身足夠普通。
但普通、有缺點、不完美,並不是腦子有那啥大病。
2016年,由歐陽娜娜《是!尚先生》鹿小葵開啟了犯蠢型女主賽道,試圖複製千禧年時代的囧系女主熱潮。
結果,眾所周知,一句“鹿小葵加油”把她永久釘在了影視恥辱柱上。
女主相機被保安摔爛後,感謝保安,蹦跳離開
2020年前後,這個降智賽道擠滿了人,我們也進入了一個總被女主蠢哭的時代。

佟麗婭《完美關係》中的江達琳是典中典。
一個商人家庭培養出來的27歲留學生,"公共關係專業"的碩士研究生,有一定的工作經驗。
出場就是在海外幹智障事。
作為房產中介,為讓同胞不被黑心老闆騙,想提醒客戶這房子死過人,不直接用中文悄悄說,而是選擇當領導面,做誇張表情讓客戶現場玩“我比劃你猜”的遊戲。
回國幫媽媽奪回公司主導權,臨危受命接任傳播公司總裁,卻幹出輕信他人,洩露商業機密;為戀愛擅離職守等荒唐事。

在劇中其他女性職場人都相當幹練的情況下,唯獨女主一人蠢到無法理解,更加深觀眾對角色的厭惡。
一向風評很好的佟麗婭當年因這個角色風評被害。
另一個代表角色是吳謹言《你是我的答案》中生出人格敗壞感白小鹿。
遇險時喊警察叔叔救我,人家讓她錄個口供又翻臉不認人,罵人家不配當警察,並在警察局玩起來你追我跑的遊戲。

有人寄刀片到家,她報警後又不願轉移地方,警察只好花人力物力在她家周圍布控。結果她偷溜出去玩,害得警察飯都沒吃都到處找她。

她一點愧疚沒有,強詞奪理說自己出門是為了買保護自己的警犬,實際上買了一隻宛如可愛掛件的乖巧小型犬……

《世界微塵裡》的曾鯉,一個26歲的圖書管理員,平時喜歡探索宇宙奧秘、愛研究物理的高智商女孩。

被男主誤會肇事逃逸,曾鯉為了表達自己的委屈的憤怒,對著男主憋出來一句:我再也不想見到你。
於是閉上眼,哪怕轉身已經看不到男主了,還要堅持閉眼走全程。

真的,看完她這一系列作為,我認為她當務之急不是和男主談戀愛,而是趕緊找個醫生看看。
囧,是無傷大雅的迷糊性子帶來的親近,進而讓男主和觀眾同時對其產生蠢萌的正向觀感。
而這是啥呀,腦幹缺失的美?
一個人幹蠢事已經夠讓人鬱悶了,還有蠢中透著壞不斷連累身邊人的,不被打已經不錯了,怎麼還能按頭男主和觀眾喜歡?

《風起霓裳》中的琉璃就是豬隊友屬性拉滿、讓觀眾乳腺重度堵塞的top選手

母親被殺,臨死前千叮萬囑琉璃要隱姓埋名別被壞人找到。答應得好好的,結果她像失了憶兼失了智一樣到處自曝家門,頻頻把自己暴露在危險中。

冒著生命危險救下她的義父,忍不住提醒她不要這麼招搖,多次出手阻止她犯蠢,她被攔後還發脾氣大鬧問為什麼。

嘶,有沒有可能答案就是你孃親的遺言,你從小就知道的事?

腦袋懸在女主嘴邊的可憐義父只能循循善誘,剖析其中利害,她聽了之後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然後轉頭就把帶著身世秘密的荷包弄丟,直接引來當年害死她孃的仇人。

仇人一問這荷包來歷,她又立刻興沖沖上前送死……

心疼被恩將仇報的義父一秒。

丟荷包後開心到不行的表情

突兀,是因為女主們的囧已經完全失去合理性,變成編劇強行貼的標籤,製造衝突的工具,而不是基於塑造女主個人的特質。

囧屬性沒有根,甚至反智,自然變得面目可憎。

傻白過度,哪裡還有甜?

尤其是讓女主透過犯蠢在男主面前刷存在感,以打造歡喜冤家cp的這套做法,立意上堪稱完敗——

過往的囧女偶像劇擁有一個“讓普通女孩發光,不完美也值得被愛”的核心,而後來的降智傻白甜爛劇卻跑向反面的“只要我夠弱,就會有強大的男人來拯救我”,處處是對女性的自我貶低,襯托男性的完美。

當偶像劇從愛女走向愛男,怎麼能不完蛋?

過往那些普通女主經得住我們反覆細品,是因為她們身上的囧,無一不指向她們各自的來處。

《巴黎戀人》中的姜苔玲,她常常聳著肩膀,遇到大人物就急著躲開,是因為表面渴望權威的她,潛意識裡又很懼怕權威。

看見男主總裁爸爸猥瑣逃遁

早年她於巴黎最落魄時,本該用來買麵包果腹的硬幣,她用來向許願池許願,想要一個富豪男人拯救她。

願望實現了,男主出現了。 

這透露出身不好的女孩在現實的挫折中,很容易陷入的灰姑娘式幻想。

並非她貪財、不努力,而是來自社會底層和家庭下位者的女性,往往無力自行改變現狀,在結構性的無助中陷入錯誤思維,期盼依附強者拯救自己。

父親去世後,她想完成父親的遺願來到巴黎,但家中爛賭的叔叔、年幼的侄子都是她的負擔。

她的大多數囧況都暗示著她的階層困境。

因為家庭負擔太重,所以她做事總是急急忙忙、慌慌張張。又因為實在沒見過什麼世面,見到什麼稀奇玩意都想上手摸一把,便又顯得毛手毛腳的。

在豪車中玩冰箱

這些女主的囧,還能一定程度幫助編劇勾勒出女主的成長線,向廣大普通女孩展示一個正向的人生樣本。

姜苔玲最後並沒有和富豪男主在一起。她雖然沒有搖身一變成為所謂的女強人,但也活出了更理想的模樣。

曾經她囧,只是她沒有機會接觸更好的人事物,連她自己都以為她不行,絕望得要祈求上天分派一個男人打救。

這類故事的含金量就在於,不懼怕展示女主的缺點,因為後面她們會成長,也憑本事讓男主愛上自己,雙方來一場勢均力敵的戀愛。

況且,最後她已經靠自己成長得更強大,愛情,也只是人生的一部分而已。

金三順也是如此。

她的粗魯主要因為她來自一個全女之家。父親早逝,媽媽一個人拉扯大三個女兒,所以媽媽必須成為一個悍婦,才有可能讓她們不遭欺負,這種行為模式也潛移默化影響了女兒。

你會發現,金三順強悍的一面,和媽媽如出一轍。

金三順狂揍前男友

而所謂的教養,她們的原生家庭根本就沒能力提供。

她甚至連一個優雅的名字都沒有,因為排老三就得名金三順(跟張二狗差不多),家裡窮,韓國小朋友標配的鋼琴課只夠供姐姐們上,金三順壓根沒機會學,只能偷偷窺探。

所以她行為舉止和優雅大方扯不上關係,帶點偷感和猥瑣就變得合理。

這樣用細節塑造起來的囧,不但不會引起觀眾反感,反而會因為真實接地氣而被共情,被理解。沒人會真嫌棄她們,最多覺得她們倒黴又搞笑。

而這些無傷大雅的囧,又能反襯出她們人格中珍珠般的閃光點。

金三順早在認識男主之前,就是頂級糕點師。那是她獨自一人半工半讀留學換回來的硬核實力,男主多次求她幫忙,都是因為她的本領。

她雖然平凡甚至粗俗,但她一直都非常努力踏實,堅定地生活。

和男主多次分開,她並沒有自暴自棄,她很快就振作把生活進行下去,繼續相親,專注事業,開屬於自己的蛋糕店……

很多人懷疑,現實中男主真的會不選白富美初戀,而選擇金三順嗎?

男主雖表面光鮮,但是一個曾經身心受到重創的人,需要一個內心強大的女人去安撫自己的深藏的脆弱,當他枕著金三順的肚子哭訴自己害死哥哥的心結時,他就不可能離開金三順了。

而現實中許多看似強大的男性也僅僅因為地位上佔了高處,同樣被父權規訓得恐弱而硬撐著佯裝強大,實則疲憊不堪,精神層面脆弱空虛,需要找主體性強大的另一半互相支撐。

因此,主體性夠強又高能量的“金三順們”,真的勝算很高。

囧系女主的囧只會製造一些小笑料,但在人生路的關鍵節點上從不迷糊。

她們不蠢,也不害人,甚至總是能救男主於水火,如金三順從事業上和心靈上都打撈了真賢。同理的還有《浪漫滿屋》中的韓智恩,是她用自己的劇本拯救了星途差點不保的男主。

說白了,不是囧系女主難看、過時,而是編劇粗製濫造的傻白甜女主積攢了太多民怨,淪為女主人設的鄙視鏈低端,在市場中遭到唾棄,資本也逐漸不拍了。

某種意義上,囧系女主的消失,代表著平民女性的消失。

如今所有偶像劇女主都自帶頂級美貌和出身,即便有一時的缺陷和逆境都只是虛晃一槍,再也容不下一絲的不完美,處處透出厭弱的作品。

像金三順一樣普通又如何?

飄印象最深的,是她正值和男主分開時期,獨自一人抱著開店的物料等公車的一幕。瞥見車站宣傳欄雞湯的她,瞬間猛女落淚。

這段文字描繪的,正是金三順的三觀。她是一個很少人會為她停留,多看她一眼的平凡女性,但她依然每天卯足了勁兒活著,綻放著。

無人欣賞也要怒放盛開,囧系女主的魅力正在於此。

沒錯,看似狗血的偶像劇把女主塑造好了,也能在女性主體意識的建立上產正向影響。

可惜如今的偶像劇女主又倒退回“女為悅己者容”了。

直到遇到男主,金三順以為男主是那個懂得她美好的人,如果他又跑了,她對戀情失落。但她仍帶著無窮的能量,希望“像沒受過傷那樣去愛”,她依然堅信這句話。 

男主走了, 她還是會繼續像野草一樣努力生活,即使沒人欣賞。

這就是金三順時隔多年依然能打敗當下99%偶像劇女主的原因。

金三順在人生前30年從未被正眼看過,而往後的年歲,她已不需要誰人的青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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