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怕錯過好文章?快把我們設為⭐星標👆

知曉圈內事
正如列斐伏爾(Henri Lefebvre)所言,“空間是社會關係的承載物”,蘇聯粗野主義建築正是這一權力結構的混凝土銘文。
在那個預示未來的時代裡,體量龐大、肌理粗糲、結構裸露的建築不僅回應了工業化所需的功能與效率,也在其尺度與形態中,暗示了國家如何透過空間進行權力視覺化的滲透。這種建築語言在20世紀中葉至80年代的蘇聯,並非單純的形式選擇,而是一種意識形態的物質表達——高大的紀念碑式體量象徵著國家的永恆,集體主義與未來主義在空間中被編排為一種秩序與信仰,塑造出一個以國家為導演的城市劇場。冬日的荒原,散發著功能主義的冷意。


前言
1917年,十月革命推翻舊制,布林什維克政權建立起對未來的宏大想象。社會主義現代化的推進,為建築注入政治動能。1920年,Vkhutemas——被稱作“俄羅斯的包豪斯”——在莫斯科成立,孕育了無數先鋒建築師與藝術家。構成主義、功能主義、未來主義的激烈碰撞,奠定了後來蘇聯建築的底色。在那裡,空間被視作意識的延伸,而不是單純的庇護所。

俄羅斯國家機器人技術和控制論科學中心 ©梅可嘉
彼時,西歐也在醞釀另一場風格變革。建築評論家雷·納爾德·班漢姆從柯布西耶“béton brut”(裸混凝土)一詞中得到啟發,提出“New Brutalism”,主張材料與結構的真實暴露。儘管詞源源於法語,這一風格的根卻深植於英國戰後重建的泥土中,而在蘇聯,它則被注入了更沉重的國家意志。

楚瓦什國家歌劇與芭蕾舞劇院 ©梅可嘉
同一時期,赫魯曉夫批判斯大林式建築的浮華鋪張,釋出“消除裝飾主義”指令,宣告蘇聯建築轉向工業化與功能化。在計劃經濟的體制下,全國範圍內迅速建立起預製混凝土構件體系。標準化、模組化、高密度住宅如雨後春筍般出現。形式的“貧乏”,實為資源分配的策略,也是國家意志對空間的高效編碼。為當時不少人解決了住房問題。

雞腿樓(Houses on Chicken Legs) ©梅可嘉

粗野主義旅行扎記

©梅可嘉
第一站|聖彼得堡:技術幻象下的尖塔
俄羅斯國家機器人技術和控制論科學中心(1973 – 1986 )

©梅可嘉
俄羅斯國家機器人技術和控制論科學中心(RTC),這座被當地人戲稱為“ 索倫之塔”的建築,由Boris Artyushin 和 Stanislav Savin 設計。它建立在冷戰緊張的深層背景中,為發展控制論與機器人科學技術,是技術競爭的空間見證者,也是蘇聯時期的經典建築。

©梅可嘉
第一次見到那座建築,是在螢幕裡。形如尖塔,又像哨所,刺破了冬日灰白的天際。出於好奇與興趣,我選擇將它作為聖彼得堡的第一個目的地。從地圖上可以看到這棟建築位於郊區。好在聖彼得堡的地鐵還算方便。出地鐵後,大約步行20分鐘便可到達。
那是2024年的最後一天,由於地處北半球高緯度,即便是在正午,陽光也依舊稀薄而冷淡,像是舊照片中遺落的光線。或許是和我想象的場景有些不同,我第一次覺得處在陽光下的建築,竟顯得有些違和。即使人在現場,也有一種透過螢幕閱讀過去的感覺。

©梅可嘉
冬季的白晝非常短暫,沒一會兒就日落了。回到酒店後,我開始盤算著第二天的行程。與此同時,我看著天氣預報第二天60%的降雪機率,陷入了沉思。

©梅可嘉
第二天上午,我起床後立馬來到窗前確認天氣。果然飄起了鵝毛大雪。我決定重新去一趟RTC,看看會有什麼不同。

©梅可嘉



©梅可嘉

©梅可嘉

©梅可嘉
二站|聖彼得堡:站立在“雞腿”上的烏托邦
Houses on Chicken Legs(1987-1993)

在聖彼得堡的諾沃斯莫倫斯卡婭堤岸(Novosmolenskaya embankment),一組住宅樓以奇特的方式屹立著。它們被稱作“雞腿樓”(A House on Chicken Legs),蘇聯晚期粗野主義建築的代表作之一。由列寧格勒科學研究與設計研究所(Leningrad Scientific Research and Design Institute)的建築師Vitaliy Sokhin設計。其獨特的設計將住宅部分抬升在巨大的混凝土支柱之上,使建築彷彿站立在“雞腿”上,因而得名。
住宅樓採用了整體鋼筋混凝土結構,體現了當時蘇聯晚期對建築技術的大膽實驗。建築的立面呈現複雜的幾何形狀,強調體量與結構的直接表達,展現了粗野主義強調材料本質與結構誠實的美學原則。這種設計不僅是對功能主義的回應,也體現了蘇聯對未來主義和集體主義理想的追求。
有當地人和我說,這一類實驗性的房屋,可以抵禦鄰近芬蘭灣的洪水。不過在建成之後,也沒遇到過洪水,倒是風大的時候,房屋會跟著風搖擺。

來源網路
“雞腿樓”的設計靈感可能部分來源於“芭芭雅嘎小屋”(Baba Yaga's Hut),這是俄羅斯民間傳說中的女巫芭芭雅嘎”的住所,一種長著雞腳的神秘小屋,象徵著超自然力量和邊界的模糊。這種文化意象被轉化為現代建築語言,使得這些住宅樓不僅具有功能性,也承載了豐富的象徵意義。

©梅可嘉

©梅可嘉
在城市空間中,這些建築下方形成了開放的公共區域,似乎可以為居民提供交流和活動的場所體現了公共空間的再利用。這種現象也對應了列斐伏爾關於空間生產的理論,即空間不僅是權力的產物,也是在日常實踐中被不斷重構的社會關係的體現。
但當時正處冬季,室外溫度低,所以也不會有人在外面長時間停留。

©梅可嘉

©梅可嘉

©梅可嘉
大體量混凝土構件和模組化面板的重複運用,形成了橫向連續的大跨度空間和垂直堆疊的體塊組合。這種物質主調,不僅彰顯出工業化生產的力量感,更強化了建築自身的紀念性。富有儀式感的空間序列,亦物化了社會主義理想與集體記憶。
第三站:切博克薩雷:伏爾加河畔的混凝土回聲
楚瓦什國家歌劇與芭蕾舞劇院(1985)
切博克薩雷,楚瓦什共和國的首府,一座承載著伏爾加河流域古老文明的小城市。也是這趟旅行中,感覺最特殊的目的地。從登機那一刻起,就感覺進入了另一個世界。機艙開啟的瞬間,凜冬季節乾燥的霧氣裹挾著松脂與樺樹皮發酵的氣息撲面湧來。這裡沒有大城市的喧囂,也鮮有旅人。

©梅可嘉
楚瓦什國家歌劇與芭蕾舞劇院同樣是蘇聯晚期粗野主義建築的代表作之一,由建築師Ruben Avetisovich Begunts和Vladimir Andreevich Teneta設計,該建築於1985年完成落地。融合了粗野主義和社會主義現代主義的元素,體現了蘇聯時期對文化設施功能性與象徵性的雙重追求。
原本抱著來都來了的心態,想進入一探究竟。不過當地工作人員全部無法用英文溝通,只能放棄。

©梅可嘉

©梅可嘉

©梅可嘉

©梅可嘉

©梅可嘉

©梅可嘉
最後一站|伊爾庫茨克:重複的終章
伊爾科茨克音樂廳劇院

©梅可嘉
從聖彼得堡出發,一路向東,橫穿西伯利亞來到最後一站——伊爾庫茨克。原本並沒有針對該城市做旅行計劃。只因誤認了地圖上的一個建築名字,才走到了這座劇院前。它與西西伯利亞(Omsk)的另一個劇院有些相似。回去整理照片時,發現有些奇怪,以為是建築被翻新了,後來才意識到:它們只是蘇聯建築標準化的產物。
那種似曾相識的感受,恰恰是粗野主義的本質之一:重複、模組化、統一性。它似乎不是為某個地方設計,而是為整個國家統一敘事服務。這些建築像軍隊一樣排列在不同城市的街區裡,講述的是同一個故事。體現社會主義國家的統一性和莊嚴感。

©梅可嘉

©梅可嘉
在70年代末,粗野主義逐漸被拋棄。它曾承載烏托邦的理想,卻在後來的現實中顯露出冰冷的一面。混凝土表皮因缺乏維護而斑駁,結構暴露,成為城市衰敗的象徵。隨著後現代主義和新自由主義的興起,建築變得商業化、裝飾化,而粗野主義被視為極權與失敗的遺產。

©梅可嘉
如今,這些建築宛如一部冰冷的史詩,將國家理想、材料表達與集體記憶凝固於混凝土中。
站在這些建築前,仍能感受到它們身上的矛盾之力——既是秩序的象徵,也是壓迫的容器;既沉重,也令人著迷。

©梅可嘉

©梅可嘉

尾聲
這趟旅途,我常獨自走在冷落的街頭,仰望、傾聽這些建築,與歷史進行跨越時空的對話。它們曾是蘇維埃匠人智慧與力量的結晶,也承載了一個時代對未來的美好憧憬;如今外表早已風化,每當陽光或晚霞映在裸露的混凝土上,陰影中投出的斑駁圖案,彷彿訴說著這裡曾經的滄桑與繁忙。

發文編輯|chenkai
稽核編輯|Ming,Yibo
主編 | Sherry Li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