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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今天正文。
一直聽說最近電影院有一部好評度爆表的女性電影《好東西》，週末抽空去看了一下，實在太太太太驚豔，光是下面這段劇情，我就想大聲安利給所有女性朋友，必去要去電影院看看——
小小的房間裡，錄音師給小女孩播放各種聲音，讓小女孩猜聲音來自何方。
小女孩的回答天馬行空，充滿想象力：
下暴雨的聲音、龍捲風的聲音、熊貓吃竹子的聲音、河馬喝水的聲音、海豚跳進大海里的聲音、挖掘機的聲音……
鏡頭轉換，我們看到聲音背後的真相，竟是
小女孩媽媽平平無奇的勞作日常。
下暴雨，是雞蛋落進油鍋裡；龍捲風，是她拿著吸塵器打掃房間；熊貓吃竹子，是她掰斷了一根芹菜；
河馬喝水，是她拿起榨好的果汁喝了一口；海豚跳進海里，是她把要洗的菜扔進水盆；挖掘機，是她收拾散落在地上的水彩筆……
這一段“聲音蒙太奇”，讓我既震撼又感動，震撼於導演的獨特視角和敏銳觸覺，感動於
平凡瑣碎的家務勞動，中年女人身上揮之不去的“媽味”，竟然能和浪漫詩意的“風霜雨雪”發生連線。
也難怪一上映，《好東西》就在豆瓣上拿下了9.1的高分，到現在依然高居不下。順帶提一下，
《好東西》是導演邵藝輝的第二部作品，她的第一部電影是《愛情神話》，我也很喜歡。
這是一部女性本位的電影，以往佔據著主角身份的男性，完全淪為背景板，甚至連姓名都沒交代。主角王鐵梅的前夫就叫“前夫”，現任叫“小馬”。
如果用一個詞描述觀影感受，那就是“爽”：伍迪·艾倫式的密集臺詞、犀利的反諷自嘲、強價值觀輸出。
前夫來找王鐵梅“示好”那段，臺詞大膽，諷刺意味拉滿。
前夫到鐵梅面前邀功：我為你去結紮了（實際上並沒有）。
鐵梅一臉無語：什麼叫為我呀？我又不睡你。
前夫振振有詞：再沒幾年你就絕經了，那我也要同步絕育，永絕後患。
充分了解前夫的王鐵梅，評價他是“女權表演藝術家”，一針見血。前夫看似尊重女性，經常把“結構性壓迫”“性別紅利”等名詞掛在嘴邊，實際上卻只是在表演，目的依然是為了攫取資源。
《好東西》的英文名叫《
Her Story
》，歷史是history（他的故事），那麼，一個真正屬於女性的故事，會是什麼樣子呢？
女人是如何被塑造的
波伏娃在《第二性》中寫道：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後天塑造的。
影片裡的三個女性——10歲的王茉莉、20多歲的小葉、30多歲的王鐵梅，她們各自的成長曆程，以及被塑造成為的樣子，深深印證了這句話。
王鐵梅是個不太符合傳統女性標準的女性，她既能在職場叱吒風雲，也能換燈泡修馬桶，目睹看不慣的事情絕不忍著，永遠正面迎擊。
看到有男人在公共場合小便，她大喝一聲：“喂！沒廁所嗎？”
看到深夜小巷裡變態尾隨女孩，她不慌不忙地騎著平衡車晃過去，擋在變態和女孩中間，變態落荒而逃，她來個“反尾隨”跟在變態身後。
對待男人，王鐵梅頭腦清醒，態度瀟灑，不會在一段關係中過度沉溺。
而鄰居
小葉
呢，則是個不折不扣的“戀愛腦”，因為渣男總誇她，她就心甘情願地“倒貼”，還有極強的討好型人格和低自尊感，一直在人際關係中處於下位。
她之所以形成這樣的性格，與母親對她長期的打壓貶低有關。
一場討論“月經羞恥”的戲讓我很受觸動。
吃飯時，茉莉很自然地給媽媽王鐵梅倒了一杯熱水，因為她記得媽媽“快要流血了”。一旁的小葉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因為在她的觀念裡，“月經”一直是個諱莫如深的話題，也從沒有人會記得她的生理期。
茉莉貼心地說：你把你的日子告訴我吧，我給你記著。
小葉眼眶溼潤，緩緩回憶，她第一次來月經弄髒了沙發，被母親狠狠罵了一頓，從那以後，小葉就對月經深惡痛絕，偷偷吃藥讓它不要來。現在雖然沒再吃藥了，但留下了後遺症，有時幾個月不來，有時一來就是一個月。
茉莉聽完既心疼又不解，問她：你媽媽不來月經嗎？血又不是屎，有什麼髒的？世界上有一半的人都會流血。
是啊，女性佔據著全世界一半的人口，深刻地參與著社會勞動，卻因一種先天的生理現象，長期揹負著羞恥，多麼荒謬。
和小葉相比，王茉莉雖然年紀小，思想上卻更加輕盈成熟，因為她擁有母親滿滿的鬆弛的愛。
王茉莉和小葉聊天時“凡爾賽”，說王鐵梅總是誇她，誇得她都不信了，小葉批評茉莉身在福中不知福，她想得到一句母親的誇獎，比登天還難。
茉莉轉頭看著她：你媽媽不誇你眼睛好看嗎？
小葉一臉失落地說，她的眼睛和媽媽很像，而爸爸有時看到媽媽的大眼睛，就會罵罵咧咧問她為什麼盯著她，接著就是一頓家暴，因此，她媽媽也很討厭她的眼睛。
茉莉認真地安慰她：
你的眼睛很美很亮，我喜歡你看我，你怎麼看我都沒事。
小葉的大眼睛裡慢慢湧出淚水，童年那個無助的她不會想到，未來有個10歲的小女孩會治癒她。
王鐵梅對女兒茉莉的教育理念是，鼓勵她遵從天性，自由探索，成長為一個懷揣熱愛、正直勇敢的大人。
“夢中情媽”，養出了一個“神仙女兒”，從王鐵梅和茉莉身上，我們可以看到，沒有被規訓、塑造過的女性，會是什麼樣子。
男性也是壓迫的受害者
影片中的男性角色也都很鮮活，很有代表性。
前夫看出王鐵梅有了新交往的男友小馬。出於嫉妒，他和小馬暗暗較勁，比誰更能吃大蒜。
茉莉不解：他倆在幹嘛？小葉回答：在比拼男子氣概。
“男子氣概是什麼東西？”
“有毒的東西。”
這段對話頗有深意，之所以說男子氣概“有毒”，是因為某些男性，其實也是父權制結構下的受害者。
此前《墜落的審判》在北大首映的時候，戴錦華老師有一段振聾發聵的表述：
長久以來，我們一直鼓勵女人在妻子的位置上做家務、承認自己事業上不如伴侶，家裡面有任何事故，都要陷在深深的負疚和社會責備中，女性忍辱負重會被讚美，這次我們看到，當男性被放在這個位置上的時候會發生什麼？
《墜落的審判》的男主，和《好東西》裡的前夫，都被放在了傳統妻子的位置上。
他們一個跳樓了，一個不堪忍受離婚了。
前夫和王鐵梅是
“女強男弱”
的組合，王鐵梅曾是知名記者，在紙媒的黃金年代大放異彩，全國各地出差專心搞事業，前夫沒上班，在家帶娃。
時間一久，前夫受不了了，他覺得自己一個大男人，怎麼能天天被困在灶臺之間，於是提出離婚。
但離婚後，他的生活沒有變得更好，缺乏技能的他，去開了網約車，找的女朋友也很快和他分手，他才動了“吃回頭草”的念頭。
父權制結構下，男性的困境是：
同樣有一套約定俗成的標準，在告訴他們應該怎麼做，不應該怎麼做。
比如，男人就應該賺錢養家、事業有成，不能在家帶孩子，不能脆弱，不能哭泣。
一旦脫離這套標準，男性也會受到來自社會的嚴厲批判。
所以，如邵藝輝導演所說，男性和女性並不是對立關係，我們今天倡導女性主義，在解放女性的同時，也在解放男性。
創造新的遊戲規則
女性的覺醒與抗爭，註定是一個漫長的過程。
強大如王鐵梅，也會在屢屢受挫後崩潰痛哭，因為她覺得自己應該什麼都能做好，最後卻一地雞毛，什麼都沒做好。
小葉反問她：怎麼樣才算好？裁判是誰？
王鐵梅才意識到，不知不覺中，她還是滑落到了父權的價值體系裡，在用他們的遊戲規則來要求自己。
父權社會的遊戲規則是如此根深蒂固，如此無孔不入，因為長久以來，我們只能聽見男性的聲音。
國內最早進行性別研究的學者李小江說，她曾試圖從浩如煙海的著作中尋找女性，從歷史到哲學，再到《山海經》，到甲骨文。
李小江和上野千鶴子
結果讓她大惑不解：
“我企圖在史書中尋找女人的歷史，卻發現婦女未載史冊。哲學也一樣，哲學家中99.9%都是男性，很多人不結婚，但都有女人照顧他們的生活。你說人類是由男女共同構成的，那你所有關於人的學問和歷史中怎麼能沒有女人的位置呢？”
在從業過程中，邵藝輝也有同樣的發現——被收入正典的女作家和女導演寥寥無幾。
1895年誕生了第一部電影，1896年出現了第一個女導演愛麗絲·蓋伊·布拉切，她一生拍了千餘部短片、二十二部長片，但電影史學家從來沒有把她記錄在案，因為那時候電影史學家也只有男性。
“
優秀的女性不是沒有，而是不被看見
，使得我們不僅缺少女性榜樣，也缺少更豐富的女性獨特的不同於男性命運的敘事。”
在做導演之前的很多年，邵藝輝一直在做編劇，輔佐男性導演，後來她看清了，在做電影這件事上，男性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優勢，那時候她發誓，不要再輔佐男導演了，自己做導演。
成為女性創作者後，邵藝輝發現，她得在一個漫長的過程中，對自己進行“反向洗腦”，克服自己身上厭女的部分，反省甚至否定過去的自己。
幸運的是，一旦具備性別意識，就會擁有全新的生命體驗，我們會發現，自己與世界的關係在悄然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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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東西》的海報上，王鐵梅和小葉分別COS了大法官金斯伯格，和墨西哥女畫家弗裡達，她們都是女性中的佼佼者。
人類群星閃耀時，從不缺少女性的光輝，她們散發的光亮，映照著我們的前路。
或許現在，女性的聲音依然微弱，但只要發聲，就是改變的開始。
當各個領域的女性聲音彙集起來，終有一天會震耳欲聾，會締結一種新的遊戲規則。
我們的前輩爭取到了上桌吃飯，我們要爭取上桌吃飽。
關鍵詞
鐵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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