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3日下午,王慧玲被封的訊息火遍全網。
《基層女性》可以說是這幾年最火的非虛構類圖書,而這本書作者王慧玲近些年一直以“女權博主”的身份出鏡,並且頻出“暴論”。
訊息出來,有人說這是“女權主義”的一次挫敗,也有人說“早該管一管了”。
這次的封殺,到底是基於“女權”,還是“暢銷書作家”,抑或是“暴論”?
假如沒有《基層女性》,大家也許不會看到王慧玲,或者至少可以說,不會有今天的王慧玲。
這位安徽山區農村出身的80後女性,在青年時代有著太多宛如文學小說素材的標籤:重男輕女、原生家庭不幸、外出打工、逆天改命……
簡而言之,王慧玲的前半輩子,就是一部當代農村底層女性的奮鬥史。
九十年代末,王慧玲坐著綠皮火車來到上海,到大城市之後,王慧玲一路打拼,也算小有成績。
2008年,王慧玲與英國人Peter結婚,之後夫妻倆開始創業,做了一家建築攝影公司,王慧玲跑業務,他負責拍,有幾年做得不錯,賺到一些錢,家底也就攢了起來。
而Peter的外國人標籤和2023年王慧玲與Peter一起移民的事情放到一起,也成了她後來的爭議來源之一。
故事的轉折發生在疫情時代的第一年,王慧玲開始拍短影片,分享自己的經歷和人生經驗,並希望給“基層女性”這個群體一些忠告。
在王慧玲的定位裡,那些處在底層的,為了改變階層奮鬥或者困頓於家庭的女性,都可以被納入這個範疇中。
於是這個只有幾十個影片的自媒體號迅速火了,同時也引發了巨大的爭議。
有人認為這些經驗足以成為當代女性的處世之道,勇敢地說出了許多女性甚至男性都不敢直視的社會現實,但也有人認為許多看法過於片面和極端。
爭議代表著流量,話題度拉滿的王慧玲迅速在網際網路上走紅。
幾個月後,出版社聯絡了王慧玲,她將短影片中的內容經過整理、文字加工和邏輯化後,變成了《基層女性》這本書。
書在2021年一問世,就迅速成為市場爆款產品,三年多的時間裡面翻印26次以上,這是一個足以讓餘華和遲子建感到慚愧的數字,王慧玲本人也因此名聲大噪。
在書裡面,王慧玲自稱是“野生社會學家”,她從自己的角度出發,根據自己的人生經驗,不斷給出直白的結論,通俗易懂的內容和共情感,成了這本書最大的賣點。
我們不太清楚王慧玲到底依靠《基層女性》變現了多少,但大致能夠猜到,包括稿費和自媒體的收入在內一定遠超她之前的階層狀態。
因為她已經很少再去打理她和Peter的影樓,直播和短影片以及接受採訪成為了王慧玲的人生常態。
在出書爆紅之後,王慧玲並沒有選擇皈依“暢銷書作家”這重身份,而是繼續走自媒體道路。
她的抖音和新浪微博等自媒體賬號後面掛了長長的一串標籤:情感博主、野生插畫師……她的粉絲數達到了四百萬以上,帶貨櫥窗裡掛著上百件好物。
在寫完《基層女性》之後的幾年裡,王慧玲靠著直播和自媒體持續發展自我,言論也在逐漸偏離最初的內容。
在直播和切片中,王慧玲開始對“女權”話術變得日漸嫻熟,諸如“一女三吃”“男人可以被犧牲”這種逆天言論就不一一列舉了,感興趣的可以網上查一下。
在與網際網路流量不斷博弈的過程中,王慧玲選擇了最有粉絲量而不是最符合邏輯的發言,“翻車”也就變得順理成章起來。
實際上早在前幾天,已經有不少自媒體在預言王慧玲的被封,現在面臨這樣的下場,也算是求錘得錘,並不算太冤枉。
只不過,當我們的視線拂過《基層女性》的封面時,還是忍不住感慨:
而藏在感慨背後,是一個巨大的社會學問題:那就是王慧玲是怎樣被製造的?
事實上,直到3號下午被封殺,王慧玲的作品《基層女性》都還在“微信讀書”的第三名,排在它後面的書叫《性別打結》的書,也是一本探討婚姻和兩性關係的著作。
答案似乎昭然若揭:王慧玲爆火的背後,其實是國內女性主義的發展和社會對性別婚姻的關注度日漸提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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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是否真的可以抽象為:王慧玲和《基層女性》代表了女性獨立,支援她的都是“女權”,反對她的都是“男權”或者“反女權”?
在自媒體時代,人們的思想有兩個顯而易見的特徵,一個是“非黑即白”,另外一個就是拿著個例無限引申,兩者的存在都是為了在碎片化的時代裡迅速掌握儘可能多的資訊,進而讓一個人洋洋得意。
但跳開這兩個現象去看王慧玲和《基層女性》,就很容易咂摸出來其他東西。
王慧玲當然是她自己定義的毫無爭議的“基層女性”,但不代表每個基層女性都有著和王慧玲相似的經歷。
她們中有些不住在山溝溝裡,有些讀書改變了命運,有些雖然貧困但是家庭幸福,還有些有著青梅竹馬的戀人…….
拿著王慧玲代表基層女性甚至“女性”,實在不是什麼明智的行為。
而還需要補充的一個事實是:在2020年剛開始做抖音號的時候,王慧玲本人其實完全沒有“女權”的概念。
所以當時的抖音號輸出的東西,與其說是“女權主義”和“性別對立”,倒不如說是“農村孩子擁抱時代發展的奮鬥史”和“獨立自主的底層崛起之路”,只不過性別為女而已。
正是這樣的內容,構建起了《基層女性》這本書的核心,才能引起這麼多人的共鳴。而那些讀《基層女性》讀到熱淚盈眶的人們,更多的是被裡面的城鄉差異和階層差異給打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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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紅了之後,王慧玲在評論之中讀到了“女權主義”這樣的概念,開始懵懵懂懂讀了些上野千鶴子的著作。
直到在2023年的採訪和直播中,她已經可以很熟練地運用網際網路的“女權”話語體系,把大多數矛盾從容轉移到性別頭上。
她自己選擇了最有話題度的做法,而資本和流量也欣喜若狂地擁抱了這位中年婦女,王慧玲“女權博主”的形象就這樣被塑造了出來。
只是王慧玲本人沒有意識到的是,和直播間裡面打榜刷禮物連線的人相比,買書的讀者其實才是“沉默的大多數”。
她走紅的核心人設,一直不是“性別對立”,而是“女性獨立”。只不過自媒體的大潮之下,直播間裡的王慧玲逐漸面目全非起來。
從這個角度來看,王慧玲從2021年之後,一直在背叛《基層女性》的內容和當初的自己。
二十多年前那個坐著綠皮火車到上海的小姑娘,心裡肯定想的不是“一女三吃”這樣的東西。
只不過時代變遷,誰還能看清三年甚至三十年前的自己?
其實也許王慧玲被封禁的原因沒這麼複雜,純粹是這次撞上了“鼓勵結婚生育”的槍口上了。
也許存在即合理,這個社會本不應該對王慧玲的某些言論如此敏感,“讓人講話嘛,天塌不下來”。
但這樣的結局放到王慧玲的身上,其實頗有點歷史黑色幽默的感覺。
有一個老人說過,一個人的命運呀,當然要靠自我奮鬥,但是也要考慮歷史的行程。
王慧玲的大半生經歷,其實都是歷史行程的一個切片。
千禧年前後中國翻天覆地,農村的孩子進城打工,成為不靠學歷可以立足大城市的“最後一代”;2020年自媒體的風口上飛豬滿天,王慧玲投身了短影片……
無論哪一個節點,王慧玲都踩的是歷史節奏,而不是“性別節奏”。
現在的王慧玲背叛了當初的自己,卻想著去貼“性別對立”的風口,最後一腳踏空,全網消失。
還是翻開《基層女性》重新看看吧,讓王慧玲的直播切片伴隨著“一女三吃”的言論煙消雲散,只有當年那個銅陵姑娘彷彿還在綠皮火車上,明眸皓齒,一臉倔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