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美食街的樂趣,不光在吃,還在“交流”。
男人調戲年輕靚麗的女服務員,比如被學校當廉價勞動力“賣”到這家酒店實習的碧雲;女人調戲那個抓住她們胃又恰好有幾分少年氣的廚師,比如差一點就成了大學生的炳川。
碧雲每日里推著酒車穿梭在食客之中,沒多久就練得八面玲瓏,比她早許多歲月就在美食街打工的炳川,卻始終沒練出厚臉皮,在客人們的葷話下節節敗退。
這不,炳川又一次羞紅了臉。
但與往常不同的是,碧雲,決定“救”他。
兩個年輕人的故事這就開始了,再薄的麵皮,也得為愛情勇敢一次吧?
*請注意,本文歸屬於「戲局」欄目,內容為虛構創作。

碧雲再回到飯廳時,又調整了一下職業姿態——
挺胸收腹抬頭是必須的,重點是臉上的表情。
唇角微微勾起,這是向客人表達熱情。
眼裡得有笑意,但不能過多,否則容易招來顧客的厭煩或調戲。
還有,髮髻要卷好,藏進網兜固定在脖子後,否則多餘頭髮跑出來,顯得邋遢又業餘。
等把這套裝備神不知鬼不覺地調整好,客人的聲音又此起彼伏了,這邊喊,哎小妹,給來幾瓶啤酒!那邊嚷,那邊那位美女,過來陪我們嘮兩句。這時碧雲便把黑色工作服往下抻抻,心裡暗罵一聲,笑著把酒水小車推過去。

來這裡實習的第三天,碧雲就被經理安排賣酒水。在經理看來,這種長相姣好,心思又單純的實習生,最對客人們胃口,不用白不用。你隨便逗她兩句,那小臉上便泛起兩朵粉雲,翹睫毛羞澀地往地上一垂,怎不招人喜歡?
但對碧雲而言,這種工作簡直要了她命,不僅要收拾人們的殘羹,還得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隨時應付一些莫名其妙的要求,有時明明忙得腳打後腦勺了,偏偏被哪個無聊客人叫到桌旁,要求賠笑、陪聊。
想起來心裡也堵得慌,每月七百塊工資,一分恨不得掐作兩分花,三餐潦草,不見葷腥,常常餓得頭髮昏。有時,忙到晚上十點多回宿舍躺下,才躺沒幾個小時呢,隔壁西餐部上晚班的同事下班了,同住一個宿舍,又是一頓叮叮哐哐嘰嘰喳喳。
心裡有氣,臉上的神色就好不到哪裡去,為此她常被經理告誡,“要多笑,笑起來多好看,人家才喜歡,你成天擺一副臭臉,誰願買你的酒水!”
見碧雲不做聲,經理軟了軟口氣,“來都來了,習慣就好了,你想啊,賣出一瓶酒,就有提成,要賣出一瓶貴點的,能提幾百上千呢!你瞅瞅你那些同學,每天端盤子抹桌子的,哪個有提成拿?你運氣好,要知足,知道吧!”
她倒是賣出去過一瓶拉菲,兩萬多,但直到實習結束離開酒店,也沒拿到一分提成。當然這是後話了。
算了,來都來了,忍幾個月就能回去寫畢業論文,就當是被學校“賣”了,廉價勞動力又不是隻有你一個,委屈個什麼勁?

這個五星級酒店的美食街,名義上是“街”,其實就是一個大飯廳,裝飾得高階一點兒罷了。本質上,這裡跟夜市攤沒啥兩樣,每天從下午六點開始,從四面八方呼啦啦湧來許多顧客,彷彿這裡是世上唯一的食堂似的。
進門右手邊,是一排點餐檔口,麵食、炒菜、燒烤、甜品……分門別類在檔口後嚴陣以待。每個檔口站有兩名廚師,頭戴高高廚師帽,身著白白廚師服,黑西褲,腰間繫藏青圍裙,腳蹬黑色防滑皮鞋,臉上呢,則掛著一副若有似無的笑,乍一看,真有點像服裝店的模特兒。
除了點餐檔口,飯廳其餘空間被四人方桌、八人方桌或大圓桌所佔據,密密麻麻,宛如戰前布好的兵陣,你挪動任意一個位置,都可能招致滿盤皆輸。
此時碧雲的同學兼同事們,正穿梭於桌子與桌子之間,忙得不可開交,上菜,倒酒水,換骨碟,搬寶寶椅,處理一系列客人制造的小意外。
而她呢,好像真的輕鬆一些,只需偶爾輔助一下同事,推推酒水車,像散步一樣,神不知鬼不覺間,就把酒水賣了出去。
她佇立在飯廳一角,看著這蒸騰著的人間煙火氣,感覺自己真像被幸運女神眷顧了似的,那一刻,有點兒虛榮心油然而生,但多少還是不大自在。

這會兒,炒菜檔那兩個廚師,正被幾個中年婦人“調戲”。幾個婦人笑嘻嘻在那兒指點:“哎這位帥哥,你這萵筍切得不錯,不過跟我的刀工比起來,還差點兒意思。”
旁邊另一位婦女推她一把,說:“少在這兒指點江山,你看這倆小夥子,年紀輕輕就戴這麼高的帽子了,恐怕水平比你強……你別說,還得是男人,切菜顛勺,哪個不累人?要說力氣活兒,還得男人來幹啊!”
她給“力氣活兒”這幾個字,特意賦予了異樣腔調,引得附近幾桌客人吃吃壞笑。
諸如此類的場面,這些廚子們見得多了。這個世界上,可不止男人好講葷話,女人也一樣,只要她們想,什麼話都敢往外吐,因為她們行使這項權利,比男人方便得多。男人講葷話,得看場合,得拿捏度,輕了,達不到預期效果,重了,則會被認為耍流氓。女人就不一樣了,想怎麼說就怎麼說,頂多被認為口無遮攔,有啥嘛,都什麼年代了,現代女性可不在乎這點兒面子!
但偏偏有個人在乎。就是炒菜檔那個年輕廚師。婦人的幾句話,早讓他從臉燒到了耳朵根,脖子也紅了,連小臂都紅了。而旁邊年長一些的圓臉廚師呢,仍舊掛著一臉微笑,若無其事地顛著勺。
年輕廚師的尷尬,碧雲這段時間體味得透透的,她猜想他大概也是新來的,不大適應社會上那些所謂的“語言智慧”。於是她腳跟一轉,推著酒水車就往這邊來了。
“嘿,B13桌的客人讓快點上菜。”
碧雲說完,推著小車從幾位婦人身旁擦過。像一朵雲似的,疏忽而來悄悄而來,又翩然而去。
年輕廚師怔了一怔,立刻心領神會,手上更快速地忙了起來。那幾位婦人討個沒趣,便撇撇嘴坐回了自己的桌子。

炳川最近的煩惱,如果說出來,多少有點“凡爾賽”了——只要他願意,就可以加入VIP廚師小組,為更加尊貴的客人服務。為這事,廚師長已經找他談了兩次,他都沒有明確答覆。
其實,他早已習慣在美食街的工作了。累是累點,但這裡充斥的煙火氣,倒讓他有些留戀。
六點到七點半,是他最忙碌的時間,他埋頭做事的時候居多。但只要忙過這一段,他就能站在點餐檔發會兒呆,或者去後間偷偷抽根菸。在這裡,他才可以站在旁觀者角度,去欣賞這美食世界裡的細節。
大多數時候,他安靜地站在點餐檔裡面,看滿大廳的顧客們吃飯。他發現,無論他們吃下的是什麼食物,無論對不對他們胃口,那一張張臉上,都難掩對生活的疲憊。包括那些口無遮攔的女客,到了這時,都彷彿變了一張臉,一個個眼神失焦,甚至總有那麼一兩位,趁別人不注意時,輕輕嘆出一口氣。炳川每每見此情景,便覺得她們的放肆是可原諒的了。
再比如,有的客人,喜歡點上一大桌子菜,而後狼吞虎嚥,吃完一抹嘴,買單,揚長而去,一套動作就跟上了流水線似的,毫無生機可言。而有的客人呢,點菜時葷素搭配得當,吃起來也倍加專心,細細咀嚼,慢慢吞嚥,食物被他們認真對待著,炳川的心也因此得到一點兒安慰。

對於廚師長的邀請,炳川是心動的,美食街女客人的行為越來越“勇敢”,他實在有些招架不住,也懶得想法子去招架。如果去VIP美食部的話,專心做好食物就行了,至少,不用直接面對魚龍混雜的客人。再者,雖然現在他的工資水平還算可觀,但若買了房子,壓力就大了。他還一直想報答他的舅舅,當年,他拒絕接受舅舅的餐館,多少傷了他老人家的心,即便這樣,舅舅仍然支援他在這個城市打拼,時常打電話噓寒問暖。如果能多存些錢,諸如此類的事,就不必每天翻來覆去地想了。
可是,這段時間,他內心多了一些無法言說的小秘密。

那天,美食部突然多了七八個女大學生,這事兒經理早跟他們打過招呼,倒沒什麼奇怪的,只是他立刻意識到,女學生一來,他看世界的視線便發生了變化。
女學生們跟餐飲部其他阿姨大姐們一樣,統一著黑色工作服,他也不知道領導是咋想的,偏讓女性穿這麼沉悶的服裝,難不成,是為了讓顧客把注意力放在食物上?
但很快,他的疑問有了解釋。
有那麼一個女學生,把工裝穿出了不一樣的味道。她的黑色工作服,下襬剛好遮臀,領口、門襟以及掐腰處,金黃色繡線均勻地走出肌理感,把腰身掐得恰到好處。再往下是修身黑色西褲,坡跟防滑黑皮鞋。頭髮呢,隨意但規矩地掖在腦後髮圈裡,露出細細的柔嫩脖頸。
她的髮際線也不像其他女同事那樣,光溜溜的,而是有一圈細小絨毛,在額頭邊緣柔軟地、溫溫柔柔地鋪展開,這讓他想起春天飄在半空的柳絮,或者清晨氤氳在山腳下的霧氣。
就這樣,欣賞她,成了炳川每天的必修課。為了上這門課,他跑去後間抽菸的次數都減少了。
旁邊的圓臉同事漸漸覺出了什麼,湊上來壞笑道:“我說,是男人就行動,每天光瞅著有什麼勁!”
“你管呢,我瞅得高興!”炳川沒好氣道。
圓臉又說:“是兄弟才提醒你,你想想吧,追她,少說也得一兩個月,人家在這兒實習,據說也就三個月吧,你還不動手,等她回學校?趕緊的吧,就她這樣兒的,咱酒店已經好幾個人惦記了。”
炳川想問,都哪些人惦記呢?到底沒問出口。
圓臉又道:“隔壁西餐部的事兒,聽說了嗎,小健和三皮都告別單身了,那倆姑娘可長得都不賴。不是我說,就他倆那德行,能跟你比?回去好好照照鏡子,找補點兒信心去!”
說完還不過癮,又補上一句:“現在的女大學生可都現實著呢,找物件只找會幹活兒的,男人做得一手好菜,加分!”
最後這句話,讓炳川心裡的一盞燈倏地亮起,但瞬間又滅掉了。一些世俗規矩在心裡一字排開,一個挨著一個,耀武揚威似的。他悶悶地道:“我追她,憑啥?要錢沒錢,要房沒房,人家還是大學生,我算個屁!”說完把手上的鍋往灶上一頓,把從檔口前跑過的一個小孩兒嚇了一跳。
圓臉急了:“我說你這娃是不是死心眼兒!咱好好捋捋,你的存款,現在可能不多,但你資歷在啊,老徐不是想把你搞去VIP部嗎,這說明什麼?說明票子遲早會大把大把地來呀。票子來了,房子的事不就好辦了嗎。還有你那學歷,我看跟她也差不多,當年要不是你死心眼子非第一志願不上,現在也是個正經大學生!”
圓臉的聲音越來越大,惹得隔壁檔口的同事頻頻往這邊看。炳川忙拿手肘撞他一下,讓他閉嘴。
這時來了幾個婦人,有胖有瘦,但往那幾雙眼睛上一看,眼線做得整齊劃一,並且統統黑得過了頭,活像食物儲藏區海鮮池裡的魚眼睛。她們在炒菜檔口流連忘返,一個瘦的說:“帥哥兒你這萵筍切得不錯,但跟我的刀工比起來,差點兒。”另一個胖的又道:“少在這兒指點江山……要說這種力氣活兒,還得男人來幹。”
炳川不知如何接話,心裡暗罵圓臉不仗義,只知道在旁邊悶聲炒菜,也不幫著說兩句。尷尬之際,前方飄過來一個身影,那身影悠悠地道:“嘿,B13桌的客人讓快點上菜。”說完就走了。彷彿夏日從山間拂過的風,無影無形,卻沁人心脾。
是她。
圓臉把幾個婦人招呼走,斜他一眼道:“得,人姑娘都主動找你說話了,你再不出手,我可就幫你行動了,到時候別怪我幫倒忙。”
炳川忙道:“行行,求你別幫忙,我自個兒來。”說完掀開厚厚的透明門簾,一頭鑽進食物儲藏區,假裝取食材去了。
也許,VIP部什麼時候去都可以,但這個女孩要是錯過了,他可能一輩子都無法原諒自己。

晚上八點半了,還有幾桌客人沒走。餐飲服務員最厭惡的就是這類顧客,寧願在外邊的飯桌上磨蹭,也不肯早些回家。但服務員們是最渴望歸家的人,老實巴交地站了好幾個小時,腳底都快磨得跟鞋底一樣硬了,恨不得當場脫下這雙硬皮鞋,赤腳上陣。
頭頂上,空調出風口仍不遺餘力地往外吐冷風,幾個同事或慢悠悠做著打掃,或叮叮哐哐清理餐邊櫃。這種動作還有另外一層意思,就是告訴那幾桌客人,我們要下班了,趕緊吃完滾蛋!
碧雲把酒水車推到一根方柱後,開始清點酒水。她蹲得很低,幾乎等同於跪著,可她寧願就這樣跪著清點,比站著舒服。與此同時,肚子正持續不斷地發出尖叫,要求被填滿,被安慰。她心裡盤算著,待會兒下了班,得去宿舍旁邊的夜市攤吃碗滷粉,否則人在夜半的睡眠裡,胃袋就跟烈日下乾涸的河床一樣,燒得慌。
剛清點完飲料數量,頭頂忽然拂過一縷微風,霎時間,一個透明打包盒遞到眼前。順著白色袖口望上去,一張刻著高挺鼻樑的臉,有點兒緊張似的。
“那桌客人著急走,我這菜都來不及上,他就強行要結賬。怪我做菜慢了,只好自己買了這單……一起吃點兒?”
那雙黑曜石一般的眼睛,讓碧雲一瞬間漏了心跳。飢腸轆轆之時,有人把一盒食物送到你跟前,該說點兒什麼呢?一陣陣鮮美鹹香直往鼻腔裡衝,她不用看就知道,是滷牛肉,還熱乎著,霧氣給透明打包盒子蒙上一層朦朧面紗。
碧雲看出他極力掩飾的緊張,滷牛肉明明是出餐最快的餐品,他找理由也不找個沒馬腳,她覺得這人單純得有些好笑,站起來說:“你這是,感謝我剛才救了你?”說完大方接過來,端詳著盒子裡的食物。
炳川有點不好意思道:“算是吧,剛才要不是你過去說那麼一句,我都不知道怎麼辦了。圓臉兒那小子蔫兒壞,儘想看我出醜。”
碧雲笑道:“教你個方法,甭管以後別人說什麼,你都別搭理,就衝她們笑。別不好意思,笑著看她們幾秒鐘,然後該忙什麼忙什麼去。那些客人,就愛看人家不好意思,你越不好意思,他們鬧得越歡。”
炳川從邊櫃取出一次性筷子,遞給她,笑道:“好,下次就這麼辦!”

美食街的構造,類似字母“T”,只不過那一橫佔據的面積要大得多,因此多數餐桌都安排在這裡。而下邊那一豎,則像個短小尾巴,放置著幾張四人桌和兩人桌。現在,碧雲和炳川就在這隻尾巴里,在一張兩人桌前相對而坐,中間擱著那盒滷牛肉。
碧雲剛把盒子開啟,香味便瀰漫開來,幾個上晚班的同事像飢餓流浪貓一樣,吸著鼻子湊過來了。
這個說:“好啊碧雲,居然在這裡吃獨食!”
那個又道:“身為同學和姐妹,這種好事居然沒叫我們,太令人寒心了!”
她們七嘴八舌,都快把碧雲淹沒了。碧雲坐在那裡只是笑。這些女孩兒,碧雲太瞭解了,她們話是說得狠毒,待會兒往每人嘴裡塞幾片牛肉,立馬重回姐妹情深。
沒有人調侃炳川,她們才來這裡半月,還不至於跟廚師熟到那份兒上。況且,對於這兩人,誰都有點眼力見兒,所以儘管她們早就飢腸轆轆,也沒人真去動手搶這盒珍貴的牛肉。
炳川見此情景,起身去多拿了幾雙筷子,小心翼翼發到每個人手上,說:“大家一塊兒吃,剛才見你們手頭都有活兒,就沒叫你們……本來就是準備叫你們一起吃的。”
滿滿一盒牛肉很快被消滅殆盡,碧雲幾乎只嚐到了一兩片。大家嘰嘰喳喳,大讚滷牛肉的美味。這時,一個漂亮女孩過來了,對炳川說:“葉炳川,廚師長讓你半小時後去辦公室找他,有事兒和你說。”
炳川知道廚師長的心思,無非是讓他趕緊考慮進VIP部,便推辭道:“我不去啦,我們檔口還有好多事堆著,廚師長知道的。”
那漂亮女孩笑道:“哪裡忙啦?你看你,還有閒心和她們吃滷牛肉呢。這麼好吃的東西,也沒叫上我。”
炳川不知怎麼回答。女孩子們則表情各異,有的甚至露出不滿的神情。
這時有人見機行事,往飯廳中央一指,道,“啊,那桌人終於吃完了,走走走,收拾去!”眾人一鬨而散,故意把碗碟桌椅弄出過分聲響,想以此掩蓋住空氣中濃郁的尷尬。
漂亮女孩仍舊明朗地笑,再次提醒炳川:“記得去找廚師長,你要是沒去,他就要怪我沒把話帶到了。”說完便蹬著擦得鋥亮的坡跟鞋,往前廳部去了
碧雲也是聽同學說了才知道,這女孩叫小英,是前廳部經理,比她們這幫學生大不了多少,聽說是酒店一枝花,但至今還單著,想來是仗著自己漂亮心氣高,想傍個大款。碧雲倒覺得自己挺喜歡這女孩,落落大方,身上有種她沒有的磊落之氣。

炳川在心裡不知打了多少遍腹稿,想好了又改,改了又潤色,終於問出了邀請碧雲吃飯的話,他當年上學寫作文也沒有這般費心思。
他滿以為碧雲會推辭一下,沒想到爽快接下了,原先準備好的說辭在喉間轉了幾轉,倒沒了出口。
他想起那天和碧雲窩在字母“T”的短小尾巴里,聽她教自己怎麼應對客人。
碧雲剛來那幾天,那白淨小臉上一整天都掛著兩糰粉紅,幾乎就沒下去過。他遠遠看著她站在客人面前不知所措,很多次想出面解救,始終沒邁出那一步。服務行業就是這樣,笑容和服務都是捆綁銷售的,只要客人沒犯法,什麼顏色的段子你都得接著。
那天一切交談都很順利,他後悔的有兩件事。第一件,他不該大方地說本來就準備叫大家一起吃滷牛肉,好像他處處留情似的。他決定,以後不再多管閒事,也不再給任何人分享他的滷牛肉。當然碧雲除外。第二件,小英已經注意到碧雲了,從她看碧雲的眼神就能感覺到。炳川嘴巴是笨了點,但心思還是很靈的,這幾年,小英對他的注意和關照,他也不是不知道。有時他甚至懷疑,推薦炳川去VIP部的,恐怕就是小英,他一個才幹了幾年的毛頭廚師,怎麼可能這麼快就被廚師長看上?
這樣想著,他忽然可憐起碧雲來,好像碧雲是個弱者似的,滷牛肉沒吃上幾片,還被小英注意到了。他真想一巴掌拍死自己。這方面,他覺得自己是個吝嗇的人,一個什麼東西,決定了要給什麼人,哪怕不值錢,他也不希望有別人突然竄出來截胡。他更不想自己喜歡的女孩被別人當作競爭對手,競爭什麼呀?她碧雲完全不需要和誰競爭。於是便決定,要快點請碧雲出去吃一次飯,避開閒雜人等,足夠清淨。
碧雲雖然答應了吃飯,但也提了要求,這頓飯得她來請,算是對炳川的感謝。
她選的是一個日料店。店面不大,深棕色木質桌椅錯落有致地安放著,牆壁上繪了各種食物,畫風清淡樸實。幾個客人在畫下認真品嚐食物,臉上泛著紅,那是被美味薰陶的滿足。
兩人挑了靠窗位置坐下,頭頂上方垂下來一盞傘形吊燈,被小柵欄圈住,發出暖色的光。
問過炳川的意見之後,碧雲快速點餐,手法之嫻熟,讓炳川略略驚訝。炳川想,待會兒找個合適時機把單買掉,他是正經拿工資的人,比碧雲這個實習生手頭要寬裕得多。
“你們的員工餐好素,我吃過一次,那天就在想,飯菜這麼不見油水,還要站上一整天,真不人道。”炳川率先開口,這些日子,他發現她肉眼可見地瘦了一圈。
碧雲嘆口氣笑道:“剛開始我也不習慣,每天剛吃完飯,沒過一會兒就餓了。還記得那天你第一次給我送滷牛肉嗎,當時我蹲在那兒,看起來是在清點酒水,其實是餓得眼冒金星了!”
炳川笑道:“看來滷牛肉立了大功了。”
碧雲似乎不想再說這事,笑了笑,轉而望向窗外。灰白蒼穹之下,一艘貨輪正從江面駛過,像一隻巨大蝸牛拖著重重的殼。
極少有機會這樣近距離看她。炳川屏住了呼吸。碧雲的眼睛不算大,是窄而長的形狀,內雙眼皮,眼尾下勾。驚訝時,上眼皮微微往上一提,棕黑瞳孔便多露出一點兒,閃爍如星河。笑起來時,眼尾便皺起不易察覺的漣漪,把眼裡波濤漾開了去。她頭頂那暖黃色燈光幽幽地灑下,把皮膚染得透亮而溫柔。而額頭那一圈細軟絨毛呢,無論看多少遍,都是那麼討人歡喜。
有一句話他一直忍著沒問,他不知道怎麼問,比如你有沒有男朋友,或者你畢業後打算去哪裡,無論問哪一句,都似乎太過直白,像碧雲這麼聰慧的女孩,一定知道他的那點小心思。
碧雲把眼光從江面收回,看起來很沮喪,她說:“真不知這幾個月怎麼熬,好幾個同學都告假回去了,寫論文的寫論文,找工作的找工作,我還在這裡混日子。”她將餐巾往桌面上一擲,那餐巾便也很沮喪似的,像廢紙似的攤著了。
這舉止那麼隨意,好像兩人不是第一次吃飯,是經常約飯的熟朋友。她那微噘著嘴的神氣,著實可愛得緊。
他勸道:“你那些放棄實習的同學,指不定比你還迷茫呢,要我說,他們回去以後,畢業論文依然不會寫,工作也不一定能找到,你在這兒堅持堅持,說不定哪天就開悟了,到時候論文素材也有了一些,工作經驗也有了一點兒,怎麼想怎麼划算。”
其實炳川有句話沒有說,那就是碧雲若走了,他葉炳川還能在這裡待下去嗎?
碧雲笑道:“沒想到你這麼會寬慰人呢!我早就覺著你這人有點不一般。”她眯起眼睛,把兩手撐在下巴上,往前坐了坐,說,“你在做廚師之前,有沒有考過大學?”
炳川慚愧道:“大學沒考上,不想復讀,就做廚師了唄。”
他家庭條件並不太好,日常起居及學費,基本由小舅舅承擔。從小學起,炳川就在小舅舅開的餐館裡玩兒,最愛看廚師叔叔們做五花八門的食物。差不多從那時起,他就有做廚師的願望了。為此還被同學嘲笑了好幾年,說他以後只有伺候老婆的命。其實,若他還想復讀考大學,小舅舅會立即支援,只是,小舅舅知道他自尊心強,不便多說,就由著他自己了。
炳川想著,碧雲當然不知道這一層,像她這樣的女孩子,家境好不好不知道,但看起來就像是被捧著哄著長大的,哪裡有多麼堅定不移的志向,在她心裡,炳川大概也跟她差不多,所謂的理想、前途,都是渺遠的。
碧雲像是覺得觸及了炳川的傷心事,轉移話題道:“不管怎麼說,要不是你雪中送炭給我食物,我恐怕堅持不了這些天。來,為滷牛肉乾杯!”她笑著舉起那杯白桃烏龍茶,把一截白手臂送到了飯桌中央。
炳川也端起杯子,輕輕碰了碰她的。這些天,炳川每日都會拿給碧雲滷牛肉,那是他自費購買食材,在家做好帶到酒店的。有時候,他會想,碧雲絕不會知道,自己會為了她,日復一日地去做一道她喜歡的菜。
炳川想,如果她喜歡,我是可以給她做一輩子的。

一頓飯吃完,天依然陰著。江面那隻巨大蝸牛已不知去向。碧雲起身去收銀臺買單,被告知已經買過了。
回到桌前,她臉色便有點慍怒:“說好了今天我請,你這人不夠意思!”
炳川說:“你還在實習,我不想讓你破費。”
碧雲則說:“那也不行,也不算破費,一頓飯而已。”
炳川只好說:“那下次行不行,下次你來請,我發誓下次再也不偷偷結賬了。”
他說這話的同時,心中也暗暗吃驚,這一家位於體育館旁的日料店,並不便宜,倒不是他心疼錢,只是他常聽實習生把缺錢掛在嘴邊,碧雲好像不是那樣,她剛才說的那句“一頓飯而已”,的確使他有點兒不可思議。

有了那一段吃飯經歷,炳川開始格外留意碧雲所表現出來的細節。他知道自己對她的心意,但他還那麼不瞭解她,她好像是個挺有想法的女孩,但很多時候都拿不定主意。有時候炳川去儲藏室取東西,路過走廊,會發現碧雲站在角落,對著玻璃水池裡的魚發呆,等他拿了東西回來時,她卻又回到工作崗位了。
這天,炳川吃完午飯,習慣性地一邊走,一邊搜尋碧雲的位置。找了半天沒找到人,便決定去樓下草坪散散步,走到草坪角落的工具房背後,卻聽見兩個女孩在交談。
一個女孩說:“好啦別放心上了,她那張嘴你也不是不知道,咱班同學被她得罪遍了!”
另一個女孩道:“我怎麼做到不放心上呢?你也看到了,當著那麼多人的面,說我是‘籠中的金絲雀’,那些同學聽了都笑我。我真的不明白為什麼她要這麼說我,我是金絲雀,我還會在這裡苦苦工作嗎?”炳川認出,這是碧雲的聲音。
那女孩又說:“我說實話啊,你從長相上看,秀秀氣氣的,就是一副林妹妹的樣子,也怪不得別人這麼說你。而且呢,咱班女同學裡,天天在餐廳端盤子擦桌子的,面對的都是些油漬麻花,你呢,每天推個小車賣賣酒水就行了,人家看了能不嫉妒?還有,我們都知道,你老爸可寵你了,我們好不容易攢的一個月工資,可能都只夠你買條裙子。我知道你努力,但她們不瞭解啊,對於這種人,你就只能把她的偏見當作奮鬥的動力。”
碧雲說:“怎麼奮鬥?被學校賣到這個地方做苦力,想走又走不了。那幾個成功申請回學校的同學,都是費了老大勁才弄好的。”
女孩說:“你說的那幾個同學,可都是鐵了心要好好寫論文,然後轉行做別的,人家知道自己不想走這條路。反正呢,我是準備幹酒店的,不然我來的第一天就拍屁股走人了。我現在要問你了,你以後到底怎麼打算?”
半晌,碧雲才低低地說:“我也不知道怎麼打算。我爸讓我回去當老師,我實在不想。他又說不當老師也可以,他到時候幫忙在老家找個工作,離他們近點兒也好。我也不想。我好不容易考得離他們遠一點兒,怎麼能回去呢?其實有時候覺得幹酒店挺好的,實操性強,能學的東西多,可有時候又不想應付那些難纏的客人,還有複雜的人際關係……”
這時候,兩個女孩的聲音低了許多,大概怕別人聽到什麼,換成了耳語。炳川這才發現,自己在偷聽,一時有點難為情,便裝作若無其事地走開了。他稍稍調整了方向,看見了兩個女孩的身影,沒有錯,一個是碧雲,另一個是經常和她在一起的同學。
往回走的路上,炳川陷入了思索。他發現,碧雲的單純之後,潛藏著對生活的巨大無奈。也許她是不差錢的,但正因為不差錢,似乎就擁有許多的退路,就好像一個人選擇物件,一大群條件都不錯的人,排著隊等著你挑,你反而不知該挑哪一個了。一個還未正式領略到社會險惡的女學生,將將有了一點工作和生活上的經驗,卻立刻感受到迫在眉睫的迷惘,同時,還要面對同學的流言蜚語,你叫她如何是好?
他想到自己當初為著要不要復讀的事,也糾結了很長時間,幸好除卻繼續唸書,他還有喜歡的事情,但碧雲不同,她想要的太多了,卻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麼。他想幫她,卻發現不知道該怎麼幫。他頭一次覺得,當一個人喜歡上一個人,是多麼手足無措的一件事。
空閒時間,他站在檔口,漸漸覺出了碧雲的改變。現在的她,可以做到對客人的調侃置之不理,有時還可以熟練回應,與當初的羞澀神氣是大為不同了。這時候他才意識到,她來這裡已快兩個月,不算什麼新人了。

這天,炳川做了一道新菜,想讓碧雲嚐嚐。下班後,他正要從保險櫃取飯盒,猛人瞥見碧雲坐在了A16的兩人桌前。她對面,是一個身穿灰色POLO衫的男性,三十歲上下,身上自有一股屬於成熟人士的意氣風發。
炳川很快認出,這位先生近段經常光顧這裡,有時,他會向碧雲要一瓶價格適中的酒,一人自飲,而他眼睛時常到達的地方,跟炳川的一樣。
一個穿餐廳工作服的女孩子,坐在一堆拉拉雜雜的食客中間,顯得那麼扎眼。更何況她的同學們,一個個還忙得熱火朝天,於是她們看向碧雲的眼神,便多了一些不滿。
那男人正和碧雲說著什麼,神色自如,彷彿和碧雲相識很久似的。但以炳川的直覺,光看他前傾的坐姿,就知道他對於她的重視,以及極力掩飾的緊張和興奮。他葉炳川和她相對而坐時,不也是這樣麼?
碧雲靜靜聽著,單手撐著下巴,另一隻手卻不知往哪裡放似的,在椅子的一角摩挲。她緊張了?
這時候,炳川多想自己有一雙千里眼,一對順風耳,但他沒有,只能透過飯廳半空中騰起的霧氣,努力搜尋一些蛛絲馬跡。儘管離得遠,炳川卻是清清楚楚看到了,兩團新生的朝霞,在碧雲的白淨小臉上升起,暈染開來。這樣的碧雲,他是很久都沒有見過了。

咯噔。圓臉的手機在口袋裡一聲響,把炳川的眼光從遠處喚回。他隨即取出飯盒,徑直拿到更衣室,塞進黑色書包。
終於下班了,他感覺耗盡了所有力氣。坐在更衣室中央的長凳上,頭頂那盞日光燈白得刺眼,因欠缺維護,持續發出滋滋的電流聲。空氣中瀰漫著汗味、油煙味以及各種難以描述的味道。幾個同事光著膀子大秀肌肉,有的孩子不過十八九歲而已,卻要努力維持自己的“成熟”,用過分的言語和動作顯露流裡流氣。
也就是在那一瞬間,炳川感到了確切的迷惘。
圓臉走進更衣室,瞟了他一眼,說:“發什麼呆呢?趕緊換衣服,去“夜色”喝酒去!”
炳川淡淡地道:“不去了,累。”
“就是累才要去。天天在格子間炒菜,把人都炒傻了!”
“不去了。你們玩你們的。”
圓臉湊過來,一隻手按住他的肩,低頭附耳道:“哥給你調查過了,那哥們兒是一個培訓學校的老師,教表演的,請碧雲吃過幾頓飯,看過幾次話劇,應該也就到那地步了。樂觀點兒,沒那麼玄乎,你努把力啊。”說話間,圓臉已換好一身休閒裝,和幾個同事出門去了。

圓臉的話,炳川多少聽進去了一些。仔細想來,這兩個多月,他對碧雲的追求行動可謂收效甚微,每天只是偷偷給她做菜填肚子,什麼有用的話也沒說出口,僅有的一次出門相約,還是碧雲買的單。什麼年代了,這種老套又磨嘰的方式,大概也只有他葉炳川還在用。
這麼自嘲時,炳川便琢磨著下次怎麼約碧雲出來。他對出租屋進行了一次徹底打掃,往窗臺上新添了幾盆綠植。連每個房間的吸頂燈,他都仔仔細細擦拭了一遍。
室友這週休年假,正好,請碧雲來家裡吃頓飯,順便露一手自己新近練習的菜品。雖說這裡不算他真正的家吧,但也像模像樣,況且,他這些年攢下的工資,已經夠付一個房子首付了,只要時機成熟,就可以拿出錢買下。當然了,現在跟她談這個還太早,但有意無意透露一些,讓她心裡有個底兒,人家好好一個女孩子,憑什麼把未來許給一個一窮二白的毛頭小子呢。

碧雲來的那個週六,天突然陰了下來,灰撲撲的雲一層疊著一層,把大半個天空都遮蔽了。行道樹也不那麼威武了,似乎被厚厚的雲層壓得失了心氣兒,只管在一陣又一陣的風中瑟瑟發抖。
炳川眼看天氣不佳,給碧雲發信息,讓她在宿舍等他來接,碧雲卻說不礙事,她已經在路上了,很快就到。炳川便把新買的拖鞋在門口放好,幾次三番地確定它的位置和朝向,好像他一不留神,那拖鞋就會長了手腳,偷偷搗蛋兒似的。
門鈴響起來,把炳川的心惹得咚咚直跳。碧雲穿了一套淡紫色連衣裙,站在貓眼裡,如仙子一般嫋嫋婷婷。開啟門,仙子巧笑倩兮道:“早,給你帶了甜點和水果。”
“怕你淋雨,又怕你找不著路,想著去接呢,沒想到你這麼快就到了。”炳川把碧雲換下的白色瑪麗珍鞋放好,接過袋子,引她進屋。
“地鐵口離你家就幾十米,我出了地鐵就開了導航,跟著導航來的,沒那麼生活不自理!”碧雲笑著說完,一瞬間就被什麼吸引了去。原來,那小小窗臺上,正轟轟烈烈開著一盆杜鵑,那花朵兒鮮紅裡帶點兒粉白,是亮亮的檎丹色,在烏雲遮蔽的天空下,顯出不畏天地的生氣。窗戶旁垂了一襲白紗簾,在空氣中微微拂動,又為小屋增添了一點溫馨味道。
碧雲驚歎道:“你這屋子佈置得好用心!植物長得也好,不像我,連仙人掌都養不活。”
炳川笑道:“植物跟人一樣,渴了喝水,餓了吃飯,但也不能伺候得太細,太把它當回事兒,它反倒不買賬了。”
說完這話,炳川忽然意識到了什麼,自己這些日子,不就是默默無聞地對她好麼?可比對待植物用心多了。連忙又道:“你看會兒電視,我炒菜去,很快就好!”
進得廚房,他便開始動手。這是他的戰場,他遊刃有餘,但面對客廳裡的那個女孩,他卻沒那麼有把握。好在他知道她會吃,也愛吃,用自己擅長的事物去張羅,總不至於出大錯。他將杏鮑菇切得細細的,便於翻炒時入味,青紅椒也切得極細,用來點綴其間。肉末兒是剁了又剁,好讓入口時和杏鮑菇融為一體。後來又加了一點香醋,提鮮。

他沉浸於自己的美食世界中,殊不知外面已下起瓢潑大雨。這時門鈴又響起來,碧雲在客廳裡說:“有人敲門,快來看看!”
炳川納悶著是不是圓臉來找他,可真不是時候。擦把手跑到大門邊,門外的人在貓眼裡動來動去,一會兒整理頭髮,一會兒扯扯衣服,雖說看不真切,但他能確定,是個女孩兒。再仔細一瞅,不是小英是誰?
這不速之客的到來,把炳川剛開始的勁頭徹底澆滅了。早上陰了天他就隱隱預感到,今天怕不是要出什麼岔子。這下他幾乎可以確定,這就是他預感裡的岔子了。
他猶豫著該怎麼辦,是請小英進來,還是裝作家裡沒人?如果不開門,怎麼跟碧雲交代?但若開了門,又怎麼跟碧雲交代?
踟躕間,碧雲已站在他身後,疑惑道:“怎麼不開門呀?”
炳川只好開啟門。霎時間,小英的狼狽在兩人面前一覽無餘,從頭到腳早已沒有一處乾爽地方,仔細一瞧,手上還拎著一隻塑膠袋,朦朦朧朧透出一點綠,這時正淋淋漓漓往下滴著水呢。
碧雲驚愕道:“小英!怎麼淋成這樣,出門也不帶把傘!”忙伸手推了推愣在原地的炳川,讓小英換了鞋進屋。
小英也沒料到碧雲會在這兒,少不得細細解釋道:“真是對不住,我剛在海地公園跑完步,順道去菜市場買點菜,還沒買完呢,雨就潑下來了,我在公交站臺躲了半天,見這雨一時半會兒也停不了,想著炳川就住這附近,就一路跑過來了。”
這情形著實讓炳川手足無措,原本,他只想著好好招待碧雲一個女孩子,這已經夠考驗他了,這下又來了一個,真是造化弄人啊。
碧雲提醒炳川道:“得給她找件乾淨衣服,可別傷風了。”又轉身看了下小英,說:“頭髮要趕緊吹乾。”
炳川像從夢中驚醒似的,快步進了臥室。拉開衣櫃門,他又愣住了,給小英穿自己的衣服,怎麼合適?要不去室友衣櫃裡借一件?更不合適。不然,拿一件室友女朋友的衣服給她?也不合適。
思來想去也沒想出個結果,愣在衣櫃前不知如何是好。這時有人輕輕敲門,是碧雲。她在門口輕聲道:“找不到合適衣服嗎?要不我幫小英把衣服弄乾,你拿個吹風機給我吧。”
炳川這才恍然大悟,從抽屜裡取出吹風機遞給她。兩個女孩子在衛生間輕聲交談著什麼,炳川在門外當然聽不見,但他能聽見自己心臟咚咚作響,那是對於這種複雜場面的生疏導致的。同時,他心裡生出對碧雲的無限感激,剛才他愣在衣櫃前時,碧雲簡直當了一回他的救世主。
— 故事未完 —
點選【下一篇】,繼續閱讀《食客》
原本兩個人的奔赴,被小英破壞了,他們三人一屋,會碰撞出怎樣的火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