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 | 圍觀群眾
當“90後”王興興憑藉宇樹機器人出席民營經濟座談會,收穫無數關注和掌聲之際,坐在他右手邊的那位商業大佬,一時彷彿成了配角。

這也難怪,他的面孔有些陌生,他的企業正泰電器靠做低壓電器發家,後涉足光伏、儲能行業,不如AI、機器人的故事來得激動人心。
但這絲毫不影響他的分量。他叫南存輝,在遍地商業豪強的浙江,他是現任浙商總會會長,2022年從馬雲手中接棒,地位可見一斑。
如果拆解他從1984年至今,40多年的創業歷史裡,則有太多值得回答的問題:
浙商高手無數,為何唯獨是這個溫州人,總能在人大代表團會議、總理座談會等數次高規格會議中露面?有時甚至成為唯一的民營企業家代表?
執掌一家最新市值只有523億的企業,在光伏行業都算不上頭名,憑什麼能坐上第一排?
“溫州模式”誕生40週年,南存輝再度出席民營經濟座談會,只是一個巧合嗎?
如果說“杭州六小龍”代表的是極少數的尖端民營企業的發展路線,那麼上述問題的答案,則為更多民營企業提供了參考路徑。

南存輝是個非典型溫州人。
溫州人給人的印象,是輕政重商。正如馮侖在《吃醋的人生》中描述的那樣:
“溫州商人與權力的距離比較遠,在政商關係上很少犯錯誤,而且也不工於心計研究這些。他們的想法很簡單,就是想怎麼賺錢。”
相比之下,南存輝算是個異類。他建立自己的商業帝國,靠的除了商道,還有——
“觀天象”。
所謂觀天象,觀的不是簡單的利潤多寡,而是內涵更為深厚的中國式“政治經濟學”。用南存輝的話來說,就是:
“作為一個企業家,政治就是天。天氣好出太陽了,被子黴了可以曬曬呀!如果颳風下大雨,你卻把被子拿出去,肯定會闖大禍嘛。”
這段話至少有兩層含義。其一,是南存輝對“天氣”的極強敏感性。一組資料可以說明這一點:
1993年7月1日,正泰公司黨支部正式成立,是浙江私營企業中最早的一批;
1998年12月13日,中共正泰黨委成立,在溫州民營企業中是第一家;
2001年7月1日,正泰黨委書記顏厥忠出席建黨80週年大會;
據正泰公關部統計,從1996年至2008年,正泰集團接待考察人數超過4萬人次,堪稱浙企之最。其中包括不少高層政要。
……
其二,是南存輝的過人之處,在於能在關鍵時候挺身而出,體現民營企業的擔當。
1999年5月,以美國為首的北約轟炸中國駐南聯盟使館,造成三名中國記者遇難、20多名中國外交人員受傷,引發軒然大波。
在這樣的背景下,民營企業該如何與西方打交道?
2個月後,南存輝給出了自己的答案——他飛到美國矽谷,籌建正泰的科研開發機構時,結果正好趕上眾議員羅克·馬克正準備提交旨在取消給予中國正常貿易關係的“57號提案”的當口。
36歲的南存輝,一邊草擬電郵駁斥偏見,一邊在記者招待會上以短短十來年做到20多億產值的正泰集團為例慷慨陳詞。《世界日報》、《國際日報》、《僑報》等十多家美國媒體迅速將南存輝推上了頭版頭條,而南存輝的回應是:“我首先是一箇中國人,我有責任為我的祖國申辯,駁斥一切有辱祖國形象的不實之詞。”
站在當前回望,短短的幾句話,難以精準還原當時的驚心動魄。但隨後不久,美國眾議院就表決否決了“取消對華正常貿易關係”的議案。
南存輝在大洋彼岸的振臂一呼,既成了那個時代的獨特歷史註腳,也為他本人在中國政商界留下了位置。
值得一提的是,根據全國工商聯資訊,南存輝系無黨派人士。此後的許多高級別會議裡,他都不曾缺席,甚至作為民營經濟唯一的受邀企業家到場。
2000年春,《人民日報》頭版頭條配發了一張國家領導人與兩位浙江代表團代表握手的照片,一位是被法新社稱為“對共產黨的哲學作出新解釋的中國廠長”魯冠球,另一位則是已經被逐步認可的民營經濟代表人南存輝;
2001年2月9日,時任總理朱鎔基將全國15家知名企業總裁請進中南海,徵求一份即將提交人大會議審議報告的意見,其他14位都是國企大佬,南存輝是唯一的例外;
2018年11月召開的民營經濟座談會,南存輝出席;2025年2月,南存輝再度出席,是為數不多的兩屆都出席的企業家;
……
“大方向把握得精準”,是南存輝帶領的正泰數十年間平穩健康發展的基礎之一。

南存輝的過人之處,還在於他能抓住經濟發展的主線,帶領企業平穩地穿越長週期。
上市至今,正泰電器營收和歸母淨利潤分別以17.97%和13.92%的年複合增長率穩健增長,走出了一條15年整體上揚的漂亮曲線。

這一方面因為智慧低壓電器具備強經濟相關性,其廣泛應用於軌道交通、通訊資料、商業建築、綜合樓宇、民用住宅、工業設施、新能源等建設中,正泰的主業是經濟發展的直接受益者。

另一方面,則是南存輝“兩條腿走路”的佈局。2006年,正泰進入光伏行業。時至今日,按照業務板塊劃分,正泰電器是低壓電器龍頭,儲能板塊處於行業前列,旗下正泰安能是戶用分散式光伏“一哥”。近日正泰欲分拆該部分業務上市,如成行,則將是“分散式光伏第一股”。
國內市場之外,正泰全球化的腳步也從未停止。截至2023年,正泰業務覆蓋全球140多個國家,實現海外營收44.7億元,同比增長16%。尤為可貴的是,其北美地區收入同比增長51%,大歐洲地區收入同比增長13%,是中國先進製造的出海代表。
奠定這一切的基礎,源於南存輝做生意,一開始就與那個時代的大多數溫州人不同。
溫州人做生意,四字足以概括——“溫州模式”。率先給出這一提法的《解放日報》,如此描述其內涵:“這條路子的獨特方式,就是以鄉村家庭為代表的個體工業的蓬勃發展和各種專業市場的興起。”
它既代表著經濟的活力,也代表著小作坊的弊端——低投入、低質量、低盈利。

這種矛盾性在20世紀80年代體現得尤其明顯——以南存輝家鄉柳市鎮為例,不少商家把國家宣佈作廢的一些低壓電器在一些家庭作坊裡稍作加工,就能以“嶄新”的姿態出現在市場上,幾十萬甚至幾百萬因此唾手可得。
相比之下,南存輝卻是個絕對的異類。
一個鮮為人知的例子,發生在南存輝創業的早期階段,彼時正泰的一批產品要出口到希臘,船期早已定好,即將啟程之際,南存輝卻發現有些產品外觀色澤有些差異,除此之外,其他質量指標完全過關。
南存輝果斷下令停止發貨,開箱檢查所有產品,直到沒有一點問題為止。
好不容易檢查完了,船期也過了,甚至都快到交貨期了,正泰希臘市場的第一單眼看就要黃了,南存輝大手一揮,十分難得的“奢侈”了一回:
“空運!”
這意味著要虧損近80萬人民幣。在南存輝之前,向來精明的溫商鮮少這樣做生意。但正泰的品牌就此在海外打響,截至2024年上半年,正泰已經擁有30多個海外子公司和7個海外製造基地,海外市場營收佔正泰的近14%。
不止於此,傳統溫商做生意,鮮有步步為營之舉,更常見的是一把“梭哈”,豪賭到底,贏回一切或者賠光所有。不管是溫州炒房客,還是那首膾炙人口的《江南皮革廠倒閉了》,都是例證。
在極個別行業,這樣的風格有奇效。但在某些需要精耕細作,小心經營的行業,這樣的風格堪比“自殺”。
比如光伏。
2009年,矽料成本一度暴漲,瞄準薄膜電池價效比優勢的正泰太陽能,“很不溫州人”地選擇步步為營,沒有“梭哈式”地擴產或是併購。
幾乎就在同時,廣東人李河君和他的漢能迅猛殺入這個領域,一把梭哈,結果由於遲遲無法產業化,最終黯然破產。
這讓南存輝心有餘悸:太過守舊會被淘汰,而過於超前創新會淪為先烈,正泰應該清醒地保持適度的,穩健的節奏。
但除了質量管理與“步步為營”的經營理念之外,南存輝對中國民營經濟的意義,更加深遠。

他是“溫州模式”向“新溫州模式”轉型的代表。
隨著經濟發展,以低質量、低投入、低盈利為特點的傳統“溫州模式”不再適應新時代的需要,在產業轉型升級的今天,也遇到了比其他地方更多的問題。“新溫州模式”由此應運而生。
新溫州模式之“新”,用“溫州最有權威的發言人”周德文的話來說,就是:
企業架構更新:以有限公司和股份有限公司為基礎,更趨規模化、集團化和社會化;
經營思路更新:以市場為導向,藉助資本工具,順勢而為;
管理層更新:以具有現代管理意識,掌握現代管理技術的企業家為骨幹。
上述三點,都能在正泰的歷程中找到蹤跡。
架構層面,正泰成立後不久,南存輝就以正泰電器的公司股份,控股、參股或投資其他企業,以正泰品牌為紐帶,完成38家企業的兼併聯合,算是溫州最早建立起現代企業治理制度的公司之一。
經營層面,在眾多光伏企業中,正泰新能源很有可能是第一家將目光從西部投向江浙地區的。
江浙由於日照資源較差,發電時間不長,導致很多企業不願意建電站,而寧願選擇一頭扎進西部卷生卷死。
但事實上,有些人忽略了一點,就是東部沿海地區缺少煤礦,經常需要從外省運煤進來,所以江浙一帶脫硫煤的上網電價比西部高,綜合算下來,以1元/度電為例,同樣一個光伏電站,在浙江有0.4元的現金流可以收到,而西部電站只能收到0.2元。
就是這2角錢的差距,讓正泰在江浙新建的“江山電站”在2015年實現了2億元收入。
管理層面,1991年、1994年和1996年,正泰進行了三次股權稀釋,現代企業治理架構不斷被完善,家族資本漸漸被合理稀釋,一大批管理和技術人員開始成為股東。
而正泰也始終保留了這種人才至上的傳統。2005年,一個24歲的年輕人來到正泰法務部。
他叫陸川,是個名副其實的學霸。1999年,他考上了華東政法大學攻讀法學,2004年前往美國攻讀法律碩士,2005年回國後一邊攻讀博士一邊實習。
2009年,陸川實習期滿,陸川正欲在華東政法留校任教,南存輝親自出馬,對著這個不到30歲的年輕人一番“軟磨硬泡”,後者這才留了下來,成為正泰的董秘。
不少分析人士認為“新溫州模式”的標準,實際上就是以正泰的改革為藍本設立。這一論斷尚有爭議,但正泰創業的40年,也恰是溫州模式向“新溫州模式”轉型的40年。

為什麼要關注南存輝?
因為南存輝,其實代表的是民營經濟的大多數。他們往往出身貧寒,並不具備“天才”般的大腦,沒有超凡脫俗的天賦,更無羨煞旁人的學歷背景,分佈於溫臺紹興,散落在珠三角和中國絕大多數城鎮鄉村。
對他們而言,杭州“六小龍”是隻能仰望,不可複製,甚至沒法參考的存在。他們經營著自己“微不足道”的小生意,談不上國產替代,與尖端突破無關,但他們恰恰又是中國民營經濟最主要的組成部分。
南存輝的故事,為他們提供了多一種選擇。誠然,時代滄海桑田,南存輝式的成功路徑難以複製,但至少說明一些商道常青的底層邏輯——緊跟政商環境的大勢,堅持質量與品牌的樸素原則,擁抱更現代化的企業治理體系。
我們關注他們,只因民營經濟的轉型升級,既需要高精尖的單點突破,也需要整體的現代化提升。民營經濟的大多數雖然總在鏡頭之外沉默,但他們的悲喜,才是中國經濟的脈搏。
時代浩然前行,在這條路上,人們期待民營企業不再猶豫,勇毅突進。期待鄉鎮經濟的下一個悸動,期待下一場草根商業的變革。


付款後停頓3秒,新增您的專屬通訊官
參考:
《東方啟動點》胡宏偉
《他改變了中國》羅伯特·勞倫斯·庫恩
《激盪30年:中國企業1978-2008》吳曉波
《溫州模式再研究》林堅強 胡萬松
《大國大民:王志綱話說中國人》王志綱
《大國光伏:中國王牌製造業的突圍與崛起》 中國光伏行業協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