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萬人買了山寨“安眠藥”

貳  ||有多年從醫經驗的一位專業人士稱:“這種擦邊的保健品非常危險”。他解釋,如果患者錯把保健品褪黑素當作治療的精神藥品服用,可能會因為突然停藥或減少劑量加重病情。
叄  ||儘管“左匹克隆晚安®褪黑素膠囊”已獲得備案,但由於關係到相關疾病的臨床治療,市場監管部門有必要依據禁止性規定,行使監督職能,對違反法律法規的產品名稱進行糾正。

近日,一款“左匹克隆晚安®褪黑素膠囊”登上淘寶和京東排行榜前列,在這兩個平臺,分別有超過2萬人購買了這款膠囊。在拼多多,另一款名為“左匹克隆®珠峰牌晚安膠囊”的褪黑素賣出了10萬盒。
褪黑素是一種保健品,主要功能是調節睡眠—覺醒週期,常常用於倒時差和倒班的人促進睡眠。目前國產褪黑素品牌在電商平臺銷量超過萬盒的,只有湯臣倍健、同仁堂、康恩貝等知名品牌。
值得注意的是,這兩款褪黑素產品的評論區出現相當數量的類似問題:“這是不是醫院裡開的安眠藥?”
這個問題產生的原因在於,兩款產品的名字中均有“左匹克隆”的字眼。據經濟觀察報記者瞭解,安眠藥中有一種常見品類,通用名字叫“佐匹克隆”,這類藥物只能由醫生開具處方在醫院藥房內取得,流通受到嚴格管制。
按照協和醫學院博士李雪在中國科學技術協會官微上發表的文章,褪黑素在中國僅被批准用於保健食品生產,不能被作為治療失眠的藥物使用。也就是說,它能否治療失眠,臨床上還沒有確切結論。
記者採訪的醫生和律師表示,為褪黑素產品取名“左匹克隆”的行為有違反規定、誤導消費者的嫌疑,其產生的後果嚴重的可能影響失眠患者的治療
“撞名”的褪黑素與安眠藥
6月17日的資料顯示,“左匹克隆晚安®褪黑素膠囊”位於天貓榜單褪黑素回購榜第十三名,最高曾排進前五。在京東中搜索“左匹克隆”,從某款商品主頁進入,出現了“左匹克隆改善睡眠保健品榜”,榜內都是售賣此種褪黑素的不同商家店鋪。
在淘寶某店鋪中,這款褪黑素有2000多條評論,最常見的問題是,“這是不是醫院裡開的安眠藥?”這個問題在其他品牌褪黑素評論區幾乎沒有出現。
並非使用者分不清保健品和藥品的區別,而是因為“左匹克隆”褪黑素與管制安眠藥的稱呼同音,文字上也只有一個偏旁之差。佐匹克隆(Zopiclone)是一種安眠藥的主要成分,因此這類藥品的通用名稱就是佐匹克隆。
佐匹克隆屬於第二類精神藥品(下稱“精二類藥品”),主要用於治療失眠問題,在臨床上嚴格管制,實體藥店和網路平臺禁止流通。只能憑醫生處方在醫院的神經科或者精神科獲得,單次開給患者一般會限制在7天的用量。
前述兩款褪黑素不僅名字“碰瓷”安眠藥佐匹克隆,每盒的價格也都在20元左右。
除此之外,兩款褪黑素的包裝外觀也與齊魯製藥2019年上市的安眠藥佐匹克隆片(三辰®)“撞衫”,不僅把產品名稱“左匹克隆”加粗放大,選用的字型也非常相似,還仿照三辰安眠藥的藍白綠配色,白色背景在左,綠色在右,標誌使用藍色。
不少買家在產品的評論區控訴被誤導,包括“這不是右左匹克隆(也屬於精二類藥品),不要被騙”“盒子上面是左匹克隆,裡面拆開是褪黑素”“根本不是佐匹克隆,跟醫院開的不一樣,害我幾天都沒睡覺”。
還有患者錯把這款褪黑素當作安眠藥的替代品,“醫院開的副作用太大,在網上找到這個,和醫院開的又不太一樣,先吃一段時間”“醫院開的佐匹克隆對我母親嚴重失眠有效,但要到醫院掛號看病購買,貴且只能開一盒,這款佐匹克隆雖然容易買到但沒半點效果”⋯⋯
不過,評論區也出現了不少“好評”,例如“堅持吃這個褪黑素,睡眠時間長了”“晚上老失眠,用了克隆片,老早就想睡覺”“爸爸90歲了一直吃這種藥才能睡著”。
“擦邊球”的治療風險
有多年從醫經驗的一位專業人士稱:“這種擦邊的保健品非常危險”。
他解釋,如果患者錯把保健品褪黑素當作治療的精神藥品服用,可能會因為突然停藥或減少劑量加重病情,產生失眠、焦慮、肌肉疼痛、震顫等症狀,這在藥理學上叫“反跳現象”。雖然佐匹克隆的反跳比較弱,但是精神藥品必須嚴格遵循醫囑調整劑量。
除此之外,患者的用藥史對醫生的診斷和處方是非常重要的。
他向經濟觀察報說明,如果患者一直吃褪黑素左匹克隆,但是和醫生說,“我長期服用左匹克隆”,由於與“佐匹克隆”同音,可能會誤導醫生診斷,讓醫生開出不合適的處方或劑量,尤其是在醫生看診其他精神疾病、失眠,以及在麻醉訪視的時候。
比如長期服用精神類藥物(如佐匹克隆)的患者,麻醉藥或者其他精神類藥物的劑量通常需要進行相應調整。如果患者向醫生提供了不準確的用藥資訊,可能誤導醫生進行不合適的劑量調整,增加用藥風險。
佐匹克隆有“李鬼”不是特例。還有一些治療焦慮症或抑鬱症的精二類藥品,在電商平臺上以“掛羊頭賣狗肉”的方式氾濫。
在淘寶平臺上搜索勞拉西泮、阿普唑侖、酒石酸唑吡坦等臨床治療焦慮症或抑鬱症的藥品名稱,會發現商家在商品封面圖中展示的是上述精神藥品的名稱,但是在購物車頁面,商品名稱只標註了“24片x1盒/多盒”,不展示圖片及名稱。只能在商品詳情頁的最底部或諮詢客服時發現,實際銷售的是另一款乙醯天麻素片——一種主要用於治療神經性頭痛的非處方藥,允許有資質的店鋪出售。
就上述“掛羊頭賣狗肉”的虛假宣傳情況,6月19日,淘天平臺相關負責人回應經濟觀察報,商品標題中“安眠”“處方藥”等蹭用管制處方藥品名稱的商品,嚴重誤導消費者,平臺將做下架處理。
6月20日,經濟觀察報查詢相關頁面發現,上述產品已經下架。
而針對“左匹克隆晚安®褪黑素膠囊”,淘天平臺相關負責人表示,該商品確有褪黑素生產的相關資質,他承諾會督促商家注重合規宣傳。淘天平臺查實該褪黑素屬於保健食品,有批准文號:食健備G202141101480。

賣“李鬼”合法嗎
國家市場監督管理局的資訊顯示,有兩家公司獲取了“左匹克隆”的國產保健食品備案憑證,分別是安徽佳洪健康 產 業 有 限 公 司 (食 健 備G202234000353)和安徽珠峰生物科技有限公司(食健備G202234002717),產品名稱分別為“左匹克隆晚安®褪黑素膠囊”和“新左匹克隆牌褪黑素片”。
這兩家公司就是上述在淘寶、京東、拼多多賣爆了的“左匹克隆褪黑素”的生產廠商。
安徽佳洪健康產業有限公司成立於2021年。安徽珠峰生物科技有限公司成立於2004年,2016年被評為安徽省專精特新企業,2017年被評為安徽省技術中心,年產值超億元。
這兩家公司拿到備案憑證的時間都是2022年。按照《保健食品註冊與備案管理辦法》規定,適用於備案制的“左匹克隆”保健品由省級市場監督管理部門負責備案管理,由市、縣級市場監督管理部門負責監管。
這種名稱與包裝都擦邊的褪黑素,應該透過保健食品備案嗎?透過備案上市後,有消費者反映被誤導,應該如何糾偏?
北京市華衛律師事務所律師張雨認為,按照《保健食品註冊與備案管理辦法》第五十七條規定,保健食品名稱不得含有其他誤導消費者的詞語。“左匹克隆”與精神類藥品通用名稱“佐匹克隆”高度近似,且該產品聲稱的“改善睡眠”的保健功能也與“佐匹克隆”治療失眠的臨床適應證有顯著關聯,足以認定為“誤導消費者”的情形。
張雨認為,儘管“左匹克隆晚安®褪黑素膠囊”已獲得備案,但由於關係到相關疾病的臨床治療,市場監管部門有必要依據禁止性規定,行使監督職能,對違反法律法規的產品名稱進行糾正。
針對保健食品生產企業採用誤導性的包裝和名稱的情況,北京至瑾律師事務所主任李岑巖向經濟觀察報指出此類企業面臨的三大法律風險:
首先,根據《藥品管理法》的規定,藥品通用名稱是法定名稱,具有公共屬性,已經作為藥品通用名稱的,該名稱不得作為藥品商標使用。否則就很容易引人誤解,侵犯智慧財產權的同時,也觸犯到了消費者的合法權益。
其次,按照《中華人民共和國反不正當競爭法》規定,經營者不得擅自使用與他人有一定影響的商品名稱、包裝、裝潢等相同或者近似的標識,不得實施其他足以引人誤認為是他人商品或者與他人存在特定聯絡的混淆行為。經營者違反法律規定,給他人造成損害的,應當依法承擔民事責任。
再次,廣告主應對其廣告內容的真實性和合法性負責。《中華人民共和國食品安全法》和《藥品、醫療器械、保健食品、特殊醫學用途配方食品廣告審查管理暫行辦法》也規定,藥品、保健食品和特殊醫學用途配方食品廣告應當真實、合法,不得含有虛假或者引人誤解的內容。
6月18日,經濟觀察報致電生產“左匹克隆晚安®褪黑素膠囊”的安徽佳洪健康產業有限公司相關負責人,對方承認該公司生產了名稱為“左匹克隆”的褪黑素,並表示“有相關生產資質”,隨後結束通話了電話,並未告知備案機構、透過時間、監督情況等資訊。安徽珠峰生物科技有限公司未接通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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