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前幾天看了一本書,名叫《灞橋折柳》,書裡介紹的是中國古代行旅生活,也就是古代人怎麼旅行的。看完書我很激動,想吃苦的心達到了頂峰。杜甫說文章憎命達,很有道理。如果旅行只是好吃好喝,難免感受不夠深刻。古代人旅行,危險重重,對旅行這件事,正常人的考慮是父母在,不遠遊。
但恰好又是走得越遠吃得苦中苦的詩人,留下的墨寶最動人心魄。
我的松江老鄉陸機陸雲在公元289年,從松江出發去洛陽,心情非常惆悵。每次臨山遠眺,都要“佇立望故鄉,顧影悽自憐”。陸機當時寫下《赴洛道中作》,裡面有兩句:虎嘯深谷底,雞鳴高樹巔,這跟我去洛陽,高鐵上猶豫到底坐一等座還是二等座,完全是兩種不可同日而語的心境。
行者的浪漫,主要緣於一種不穩定因素,不知道前面有什麼,於是命運撲朔迷離起來。
看完書後,我認為最能復刻古人旅行方式的,是去山林徒步一次,而且是要即刻出門,說走就走。作者在書裡介紹,徒步是古人旅行中最卑微的一種,有身份的人出行,必定乘車。然而徒步旅行,又是古代一種極為普遍的旅行方式。
雖然艱難困苦,卻是一種能夠快速吃苦的途徑。
上海當然沒有這樣的徒步路線,但江浙一帶多的是各種古道。鄰居聽說我要出門徒步,推薦了嘉興的談仙嶺古道,說那裡爬起來很辛苦,一個大土坡,你去了就知道。她還特意叮囑我,最近蛇很多,最好隨身帶上蛇藥。
我又叫上很愛徒步的朋友阿萌,約定次日上海出發,到談仙嶺古道,隨便走走。阿萌一口答應,一副不畏艱險迎難而上的模樣。十幾年前認識阿萌時,我一直覺得她體力一般,遠遠落於我之後,當年喊她出去玩,她常說,肚子很痛,要躺在床上休息。
沒想到前幾年阿萌終於找到病因,是子宮腺肌症。她做完手術後,搖身一變,成為戶外達人。我跟她爬過兩次山,每次她都走得閒庭信步,不疾不徐,留我在後面氣喘如牛求饒:等等我,你等等我。
次日出發時,我在揹包裡揣上一隻饅頭,一些乾糧,兩瓶水。書裡記載古人旅行時,備用的乾糧有乾飯,或者一種大豆和米熬製的糧食。我比較欣賞沈復寫的,囊餅徒步,且食且行。可惜時間匆忙,沒帶上家裡的燒餅。
在地鐵站口接上阿萌,驅車直奔嘉興。一路我倆聊了聊天氣,快35度。還好我倆都是堅強的中年女性,沒有什麼能夠阻擋,我們對高山的嚮往。
談仙嶺古道上,有一座高陽山,號稱嘉興最高峰,有兩百五十多米。
進山前,我在路邊買了兩斤李子,並且驚奇地發現,松江話和海寧話,是可以想通的。也就是說,我跟金庸老師,其實是可以用家鄉話聊天的。李子五塊錢一斤,塞幾個在包裡,防止到山上買不到水,可望梅止渴。

開始徒步的時候,是下午一點。
實話實說,前五百米,我內心敲了八百次退堂鼓。因為很熱,很曬,而且江浙的山談不上是山,只是丘陵地帶。古道確實有,石塊路坑坑窪窪,路上還碰到幾個跟我們一樣想不開的徒步客。其中一個小孩,手裡拿著一根很趁手的木棍,我隨口一問:小孩,哪兒來的木棍?
小孩答曰:黃山上買的。
如此沒了下文,跟阿萌繼續邊走邊聊,經常走著走著,她說:不對不對,不是這條路。
我倆冬天一起參加徒步團的時候,經常覺得嚮導這種角色完全是廢物,但自己來,像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的時候,打從心底裡懷念起了嚮導。
在爬山的前一個小時,我們跟酷熱相伴相生。一小時過去後,走上了山坡的臺階路,綠蔭遮擋,總算沒有那麼炎熱。古人在這種天氣,不知道會不會爬山,古代的氣溫,有沒有現在這麼熱?
有一段竹林小路,阿萌忽然開口說:一個人走這樣的路,還是挺可怕的,萬一遇到壞人怎麼辦?
不知道是不是體型原因,我很少會考慮碰到壞人怎麼辦。古代人旅行,有四種危險。一是怕出交通事故,“馬忽驚奔,車覆”,或者水路行船忽遇風暴。二怕路上生病,客死他鄉。三怕虎患,不然武松打虎也不會那麼知名。四怕路遇強盜,因為古人出門遠行,身上總帶著些金銀細軟做盤纏。
但現代人徒步,只有很單純的皮肉之苦吃。
路程走了一半,我跟阿萌反覆提及,等會下山一定要買根冰棒吃。這時候我和她兩人的上衣都已經溼透,雖然水還夠,但喝水並沒有解渴的感覺。
還好柳暗花明碰到一阿姨,賣綠豆湯。她的綠豆湯賣十塊錢一杯,但遞給我的一杯,幾乎都是水,綠豆只在底下薄薄一層。偏偏阿姨反反覆覆講著,她那綠豆湯是如何熬了五小時,又如何清涼解暑,所有路過的客人都要問她偏方,在外面是很難喝到這樣正宗的綠豆湯的,她用的是真的綠豆……
一杯綠豆喝完,我擼起袖子的兩隻胳膊上,被蚊子咬了三四個包。一個不好的回憶浮起來,為什麼我很少在江浙滬爬山?因為某年在莫干山,竹林裡進去一趟,被蚊子滿山追著跑。
此時因為出了一身大汗,有點像給蚊子的外賣剛好煮熟,滿山蚊子聞到肉香,成群結隊朝我湧來。
我跟阿萌說,趕緊的,爬完趕緊下吧。
阿萌不以為意,她說她天生沒有被蚊蟲叮咬的困擾。這時你就知道,人和人之間差別很大,像她這樣的人,簡直就是徒步聖體。而我,選中了一副不太適合徒步的皮囊。蚊蟲叮咬這件事,在現代旅行中,堪稱一大突出危害。因為有時趕蚊子久了,會產生幻覺,眼前無蚊,也覺得蚊子在哪裡嗡嗡作響。明明手上沒包,還是一刻不停地撓著,總覺得是中了埋伏。
我們在山上跌跌撞撞往前走著,天氣越來越熱,蚊子越來越多,我內心的煩悶開始打到頂點。一隻手握著扇子,不停扇蚊子,另一隻手拿了把傘,揮舞著把蚊子打跑。
所以鄰居說的,高陽山難爬,我沒什麼感覺,只知道,哦,到頂了。
兩百多米,自然也沒什麼可吹噓的,三歲小孩都能爬上來。
但是苦是真吃了,又熱又曬還有滿山的蚊子,我常想,如果能吃這種苦,別的苦應該也能吃吧?畢竟是35度高溫,在烈日下徒步四小時。
下山時疲憊不堪,沒想到山腳下的冷飲店竟然關了。
我和阿萌一致決定,吃頓農家菜再走,因為身體迫切需要一些鹽份。
陸游寫過一首詩,很妙,《十一月上七日蔬飯騾嶺小店》,開頭兩句:新粳炊飯白勝玉,枯松作薪香出屋。我和阿萌找的農家樂店,飯菜非常一般,但小炒肉裡的鹹肉片,放在白米飯上,再夾一筷子微辣的青椒,身體得到了大滿足。
什麼樣的飯菜最好吃?勞累過的身體,最能品味世間的美味。
開車回上海路上進了個服務區,阿萌在洗手間痛痛快快用清水洗臉,經歷過一天的暴曬後,她整張臉卻白裡透紅,顯得氣色好極了。我再一次感嘆,果然徒步聖體。我則塵土滿面,一臉焦土色,一身蚊子包,暗暗發誓再也不在春夏季節,去給江浙的蚊子送餐。
下一次,要走遠一點,吃一點別緻的苦。
遠遊無處不銷魂,近遊總有一點沒苦硬吃的感覺。
(注,圖片中是一生追求出片的中國女人,並不代表實際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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