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日本當代重要建築師、建築理論家和教育家,原廣司於1月3日逝世,享年88歲。
原廣司1936年9月9日出生於神奈川縣,日本先鋒派、未來派建築師。早在60年代,原廣司就被認為是日本三位最具有前途的年輕建築師之一,磯崎新和黑川紀章在大型公共建築中形成自己的風格,他則注重現代住居的設計研究。他是世界聚落研究的開創者,領先性地對地球外建築進行研究與思考,他是真正的夢想實踐家。其中教科書級別的現代建築——建於上個世紀90年代的JR京都站。


┇JR京都站,佔地38076平方米,總建築面積237689平方米,地下3層,地上飯店部分16層,百貨商店部分12層,高達60米,是全球公認的交通樞紐型城市綜合體的教科書級範例。
本文經授權轉載自公眾號 一築一事
我跟你們不一樣,
我首先是一個大學的建築老師,
其後才是一個建築家。
“建築界恐怖的存在”


磯崎新曾笑稱原廣司是“數學原教旨主義者”,楨文彥說原廣司“說的那些數理的東西他搞不懂”。而在隈研吾眼中,原廣司到現在都是建築界一個“恐怖的存在”,甚至在一次採訪中笑談:在專業領域中,如果原廣司先生突然站在他面前,會讓他驚到從沙發上跳起來。
事實上,隈研吾是原廣司在東大研究室的學生。原廣司研養出的學生還有日本知名建築師藤井明、山本理顯、小島一浩、竹山聖,以及中國建築師王昀、胡昂。
因此,除了是一位建築巨匠,原廣司還是當之無愧的建築理論家、建築教育家。2013年日本建築學會授予其“日本建築學會大獎”(終生成就獎)。

原廣司在一次與楨文彥、磯崎新的對談中說:“我跟你們不一樣,我首先是一個大學的建築老師,其後才是一個建築家。”
原·藤井研究室
1969年,原廣司在東京大學成立了自己的研究室,在他的學生藤井明於1971年加入後,研究室正式命名為“原·藤井研究室”——後來,成為東京大學出過建築家最多的研究室。
藤井明(生於1948年)比原廣司(生於1936年)小12歲,是他的開門弟子,原廣司眼中的藤井明是一個數學天才,對幾何學很敏感,邏輯嚴密。同時藤井明在上過東大許多建築大牛的課後依然選擇原廣司,也正是被他數理解析的建築研究方法所吸引。


原廣司與藤井明的愛徒胡昂,現為四川大學建築與環境學院教授,2011年與藤井明共同成立“胡·藤井研究室”,合作指導碩博士研究生;2016年受聘英國牛津大學客座教授,並宣誓就任聖艾德蒙學院院士。
胡昂剛進東大研究室時,知道這是一個英雄輩出的團隊,經師兄王昀介紹瞭解到原·藤井研究室曾經培養出山本理顯、隈研吾、小嶋一浩、竹山聖等一批著名建築家,研究室的書架上都能找到他們當年留下的畢業論文。
而最讓研究室引以為傲的,是在當年京都車站的國際指名競賽中,原廣司先生力克安藤忠雄、池原義郎、黑川紀章、詹姆斯·斯特林(James Stirling)、伯納德·屈米(Bernard Tschumi)、彼得·布什曼(Peter Bussmann)六大勁敵最終勝出。在原廣司從東京大學退官的1997年,他的代表作京都車站大樓也宣告竣工,從此作為日本當代著名的交通樞紐城市綜合體而享譽世界,研究室也從此與車站規劃建設結下不解之緣。

深受師門影響的胡昂,自此以研究車站作為自己的專業,以站城一體規劃和樞紐車站建設作為自己的事業。2016年,他出版了中英文專著《日本樞紐型車站建設及周邊城市開發》,並以此寓意著沿襲師承之路中的借鑑與創新。

近年來在中國頗為活躍的青山周平,其碩士亦是畢業於東京大學建築系。雖然青山到學校時原廣司已經退休,但建築系依然有不少關於他的傳聞。
“我聽說他給研究生上課的時候,有時一直在講現代音樂,有時一直在講量子力學,還有時候甚至是小說,但在我看來這些都是跟建築有關係的。
“原老師是我蠻佩服的建築名家,我的書架有他(原廣司)所有的書。其中,我最佩服他到這個年齡了依舊保持著小孩子一樣的好奇心,只要是他感興趣的,不管是建築學、天文學、哲學、物理學、數學,都會跟著自己的好奇心去學習。”

胡昂在東大念博士課程期間,作為原廣司事務所的助手經常接觸到他在中國的設計競標專案,參與過太原南站周邊地區城市設計(2006)、中新天津生態城城市設計(2009)等專案,由此對原廣司的建築設計思想有深度理解。
他回憶說“原老師對於每個專案手寫的設計說明書,通常A4紙足足有約4釐米厚,內容涉及環境工學、建築物理、數學邏輯、建築形態、結構關係等交叉學科知識,輔以各學科公式推導與意象圖示,翻譯起來極其複雜、非常棘手。”
“原廣司老師常年留著花白的中長髮,畫圖時常常叼著煙卻無暇點燃,長髮晃動在額前,目不轉睛地注視著硫酸紙上的構想圖與節點圖,他非常愛用細的彩色兒童水彩筆畫圖,言談中也總是感覺對宇宙空間與未來世界充滿好奇心。”


曾在東大建築系學習的張唐,還透露原廣司有個非常大的興趣愛好——打麻將。“隈研吾老師曾說原研究室是一群‘不良’的人的集合。這個‘不良’我的感受是:自由、天馬行空的‘小孩’。”
張唐在研一時休學回到成都,創辦了“一介”,一個結合咖啡與小型跨界展覽的空間。“這群‘不良’的酷‘小孩們’對我最大的影響大概是教會我如何感性地大膽,理性地思考吧。”

日本的建築學科體系從歐洲而來,尤其學習了德國的嚴謹,將建築學細分為建築意匠(國內稱為建築設計)、建築計劃、建築構造、建築技術。
這跟國內有兩點不同,建築構造是在建築系,而不是土木工程系,此外,國內並沒有“建築計劃”這個專業。
建築意匠是偏向於建築設計的一種感性認知,而建築計劃更強調運用理性、嚴密的邏輯思考,開展整個建築的策劃。原廣司曾表明建築師需要有理論的訓練與造詣,“建築理論都是建築師的自說自話,也只有建築師才有能力和經驗來總結和闡述自己的建築理論,而建築評論應該留給建築歷史學家去完成。”從原廣司到藤井明再到胡昂,他們一直在推崇建築計劃的研究和實踐。


原·藤井研究室的團隊在過去半個多世紀以來,一直在從事著關於聚落的研究,探訪、拍攝和記錄了成百上千個各個國家的原始或偏遠聚落。山本理顯曾在書裡多次提到,自己曾跟著原廣司老師到各地研究聚落。胡昂說:“在東大研究室的恆溫恆溼保險櫃裡,至今仍儲存著數十萬張過去幾十年聚落調查時拍下的正片。”
“我們現在手裡有50多個國家將近600多個聚落的資料,從照片到總平面圖,每個村落我們至少有一個單體的測繪,有時候還會做些訪談。”關於這項仍在持續的研究為這個世界所留下的財富,可能還遠遠未被髮掘。
回國之後的胡昂一直致力於將這些建築資料遺產進行系統整理,以及建設數字化共享平臺——世界聚落資料資料庫——一套可以實現檢索·閱覽·管理的網路·資料庫·系統。

再看JR京都站:“宇宙車站”
這個建築已不是一座單純的火車站,而是將城市生活的不同功能聚集於一體,形成一座“垂直的城市”。
在建築中部,自底層向頂層不斷擴充套件延伸的階梯式平臺,將城市公共空間引入車站內部,形成大型的開敞半露天平臺。


在這個階梯狀的不同層級的平臺上,為城市的多種聚會和活動提供空間。圍繞著這個階梯狀的大型公共空間佈置有餐飲、購物、文化、辦公等。
這座飄浮於頂層的寬敞的“空中花園”,既是休閒場所,也可成為京都全景的觀賞點。


胡昂曾為《知日》城市特輯第1彈《東京就是日本》撰稿,在他眼中原廣司的JR京都站體現了日本關於“旅”的文化。
在日本文化裡,“旅行和時間”互為隱喻物件。西方文化裡,車站意味著終點,而在日本這個受佛教影響深遠的國家,人們認為任何目的地都不是終點,而只是一個透過點,再由此到達另外的地方。
日本俳句家松尾芭蕉在著名遊記《奧之細道》裡,一開篇就將人生比作一場旅行——“日月乃百代之過客,歲月流年亦為旅人。”

這正好從文化層面詮釋了JR京都站“百代的過客”這種意味。
高人氣的手機攝影團隊“原畫冊”曾多次造訪日本以及京都,日本建築是他們經常關注的拍攝題材。
“日本的火車站多是交通綜合體,對於建築來說是集中了交通、商業、辦公等功能,而攝影師會在看到雜糅著建築空間、人物活動、商業氛圍的多面體,它們有序而又互相映襯地出現。我覺得更像是樂園。”原畫冊的韓松精通日語,對日本文化情有獨鍾。
他的搭檔,畢業於建築系的KKM在三年前曾在JR京都站用手機拍下一張照片,這張照片後來在多個國際手機攝影競賽中都得了獎。這只是入口雨棚處一個很小的構造物,由於沒有尺度參照物所以顯得很大,被很多人誤以為是穹頂。原畫冊在大尺度的JR京都站找到了他們熱愛的小角度。

同時,JR京都站又是一個面向宇宙的視窗,以一種開放的姿態與世界對話。
在JR京都站建成的世紀之交,建築師們普遍想表達出對未來世界的思考,於是出現了“懷舊派”與“展望派”,原廣司屬於後者。兩個具有未來主義傾向的、備受關注的建築作品除了JR京都站(1997年建成),還有位於大阪的梅田天空城(1993年建成)。





JR京都站的中部廣場有50米巨大的挑高,150米縱深,東西向長達450米,這種體量在京都很罕見。
知名作家潔塵第一次到京都時,是從東京坐新幹線進入的,“一下車看到JR京都站,有點恍惚,這跟我之前透過圖片和影像看到的京都完全不一樣,因為這個建築相當的現代。後來又多次到京都,都是從大阪關西機場轉車進入京都的町屋區,這讓我進入京都的途徑和我的閱讀印象比較合拍,有一種順理成章的感覺。在京都,每每經過JR京都站,都帶有第一次那種驚奇,喜歡有機會深入瞭解它。”

原廣司熱愛與文學作家交流,在JR京都站剛落成的1997年,他曾專門與好友,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大江健三郎對談。在潔塵看來,“好的寫作,應該有好的抽象感和空間感,而好的建築師,也應該具備文學創作中的那種‘洞穴感’吧。而兩者之間的聯結點是都有一種浩渺的感覺,人在裡面,很大,也很小。”


原廣司將JR京都站定義為一個“宇宙車站”,站在一個哲學角度思考,我們每個人都站在宇宙的中心,在這裡可以和世界對話。對很多科幻愛好者來說,千年古都與早期文明都很容易吸引外星人到訪,還有趣談說“原廣司是在給外星人發訊號”。


車站裡有一個171級、寬25米、13.6坡度的大臺階,下部是暖調的紅色系花崗岩,上部是冷調的灰色系花崗岩,這其實是在模擬一種生活場景。每當夕陽西下,萬縷陽光從大臺階頂部灑下,那個時候整個建築觀感都是紅彤彤、暖洋洋的,就連上面冷色系的部分也是黑中帶點洋紅。
這種“峽谷型建築空間”的體驗,實則與原廣司兒時生活的場景有關。原廣司在長野縣的伊納盆地長大,盆地邊緣由2500米落差的群山環繞,他經常在峽谷的平地裡看到霞光萬丈,他認為夕陽的餘暉撒向群山,可以給人一種非常獨特的光線引導和方向定位,亦是一種令人感動至深的體驗。

其實,原廣司對於此類“峽谷般建築”的實踐與思考,從他早期設計的住宅作品便可覓得蹤跡——1967年的伊藤邸、1972年的粟襟邸,以及1974年所建成的原邸。這既是他工作室的所在地,亦是他的自宅。
由入口處一道狹窄的階梯而上,樓上的幾個開間被強迫式地左右排開。整個室內空間仿若似一條幽長而沉靜的隧道,透過房內一個個引接陽光的出口,又可與室外的廣闊天地相連。而這種“以光線做引”“極度對稱”的手法在23年後的京都車站設計中亦有所體現。
換句話而言,如果說原廣司的自宅是他追求峽谷般建築的一個小尺度實踐,那京都車站便是他為此嘗試的一個大尺度應用。



JR京都站容易讓人迷路,但這竟是原廣司有意為之。
原廣司認為這種迷路的體驗非常重要,當人們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絕大多數時候都會像孩子一樣,我們需要保持一顆好奇心。
“到底是否要用非常清晰的導向?”其實也是原廣司對於城市的思考,他認為迷路是很正常的,這種挫折感也是非常必要的,如果一眼望盡反倒沒有意思了。
迷路同樣也可以喚起人對未知世界的敬畏,我們還是有很多不瞭解的東西。這正是原廣司想要帶給孩子們以及成年人的一種體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