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6月30日,華盛頓白宮橢圓形辦公室內,特朗普在數名高階幕僚的注視下籤署了關於取消敘利亞制裁的行政命令。
看起來,這是個多贏的結局。
土耳其贏了,自己扶持的代理人成了總統,以後可以在敘利亞橫著走了。
沙特贏了,威脅自己北部的俄伊勢力,終於隨著敘利亞政權的更迭而撤走了。
美國贏了,自己再次斬掉了俄羅斯和伊朗的一條臂膀,美國在中東博弈中又勝了一局。
然而,最大的贏家,可能還是以色列。
美國解除制裁後,敘利亞和以色列終於可以坐下來談了,中東大交易,不排除即將到來。
一
這場交易的幕後推手,是沙特。
今年5月14日,正在沙特訪問的特朗普,與敘利亞過渡時期總統朱拉尼(真名為艾哈邁德·沙拉),進行了33分鐘的會面。
此前,統治了敘利亞54年的阿薩德政權之所以崩潰,跟美國的經濟制裁有很大關係。
如今的朱拉尼若想讓敘利亞經濟重回正軌,就必須爭取美國放寬制裁。
促成這次會面的關鍵人物,正是沙特王儲小薩勒曼。
沙特之所以這麼積極,當然有自己的算盤,小薩勒曼一直渴望修建一條直通歐洲的油氣管道。
從地理上看,管道有兩條可選路線:A線經約旦、以色列,穿越地中海東岸抵達歐洲;B線則取道敘利亞、塞普勒斯,沿地中海東北岸延伸至歐洲。
前者要經過大片深海區,技術難度大、成本高,後者緊貼海岸線,施工難度要低不少。正因如此,2011年敘利亞爆發動亂後,沙特不遺餘力地支援反對派勢力。
“敘利亞自由軍”的軍餉,一度主要來自沙特的資金支援。
在國際油氣市場上,俄羅斯與沙特互為競爭對手。為阻止沙特開啟歐洲市場,俄羅斯於2015年出兵敘利亞,勉強幫阿薩德政權穩住了陣腳。
然而隨著2024年底阿薩德政府的迅速垮臺,俄羅斯最終還是功虧一簣,沙特的管道計劃終於迎來了轉機。
修管道的前提,是敘利亞能穩定下來。
而敘利亞穩定的前提,是美國解除大部分制裁。
作為讓美國解除制裁的交換條件,敘利亞過渡政府領導人朱拉尼表示,願意加入《亞伯拉罕協議》。
《亞伯拉罕協議》由特朗普在其首個任期內推動,旨在促進穆斯林國家與以色列關係正常化,目前已有蘇丹、摩洛哥、巴林和阿聯酋四國加入。
除了加入《亞伯拉罕協議》,朱拉尼還計劃在首都大馬士革建造一座特朗普雕像,以及一座特朗普大廈。
會面結束後,外界普遍預期,特朗普會解除部分制裁。
6月30日的行政令,不過是水到渠成。
以色列第24新聞頻道報道,敘利亞與以色列的官方談判已在秘密進行,雙方關係正常化的協議,最快可能在今年年底達成。
若兩國建交,影響將極為深遠,首先是對黎巴嫩的影響。
黎巴嫩的周邊鄰居有五個:以色列、約旦、土耳其、塞普勒斯和敘利亞。
其中,約旦、土耳其、塞普勒斯早已和以色列建交,只剩下敘利亞和黎巴嫩,未和以色列建交。
如果敘利亞也和以色列建交,黎巴嫩會陷入空前孤立。為避免孤立,黎巴嫩不排除被迫加入《亞伯拉罕協議》。
6月末,美國敘利亞問題特使托馬斯·巴拉克在訪問黎巴嫩時,明確表示“敘利亞總統沙拉表示他並不憎恨以色列,他希望邊境地區實現和平。我認為與黎巴嫩的關係也會如此。與以色列達成協議是必要的。”
以色列外交部長吉迪恩·薩爾也表示,“有意與敘利亞和黎巴嫩建立外交關係”。
雖然真主黨反對建交(真主黨在黎巴嫩政府握有幾個部長職位),但考慮到整體的被動局面,反對未必會多堅定,象徵性反對的可能性更大。
其次,是對沙特的影響。
沙特想和以色列建交,這不是秘密,2023年9月,時任美國國家安全顧問的沙利文甚至表示,“今天的中東是二十年來最平靜的”。
這句話,被廣泛解讀為,以色列和沙特的建交談判,幾乎要取得成功了。
雖然“阿克薩洪水”導致穆斯林世界對以色列極其憤怒,作為遜尼派老大,沙特暫時不宜和以色列建交,但不代表沙特會放棄。
當敘利亞加入《亞伯拉罕協議》,沙特難保不會緊隨其後。
更重要的是,種種訊息顯示,特朗普正在醞釀一盤大棋,以敘利亞為切入點,掀起伊斯蘭國家與以色列建交的熱潮。
比如,巴基斯坦國防部長赫瓦賈·阿西夫在近期一次採訪中表示,“伊斯蘭堡只有在國家利益得到充分保護的情況下才會考慮加入《亞伯拉罕協議》”。
什麼是“國家利益得到充分保護”,那解讀空間可大了。
意思明顯是可以談。
巴基斯坦與以色列建交這件事,是巴軍方在暗中推動,尤其是與CIA關係密切的三軍情報局。
6月18日,巴基斯坦陸軍參謀長穆尼爾訪問了白宮,和特朗普共進午餐。
巧了,穆尼爾就曾擔任過三軍情報局局長。
還有孟加拉國和印尼,都傳出了可能加入《亞伯拉罕協議》的訊息。短期內,印尼加入的機率不大(印尼國內反對聲音很大),但孟加拉國不好說。
早在2021年,孟加拉國的護照,就刪除了“以色列除外”這個條款。條款的意思,就是不承認以色列,許多伊斯蘭國家都是這樣做的。
而刪除條款,代表有承認以色列的可能。
儘管在輿論壓力下,2025年4月,孟加拉政府恢復了“以色列除外”條款,但考慮到尤努斯政府是親美的,由美國在顏色革命後扶持上臺,加入協議的可能性不小。
只不過,如此宏大的計劃,想實現還有兩個難點。
二
首要難點在於,以色列與敘利亞的訴求存在根本分歧,而戈蘭高地問題是無法迴避的核心議題。
戈蘭高地位於敘利亞西南部,面積1860平方公里,最高峰為黑門山,海拔2814米,是整個東地中海的制高點,擁有戈蘭高地,可居高臨下。
同時,戈蘭高地的年降水量在500毫米以上,在乾旱的中東地區,堪稱風水寶地,是多條河流的發源地,以色列40%的水資源就來自戈蘭高地。
戈蘭高地本屬敘利亞,1967年被以色列佔領了三分之二,成為敘利亞政府的一塊心病,持續至今。
朱拉尼雖然不反以色列,但拿不回戈蘭高地的話,容易背上賣國賊的罵名,相當打擊合法性。
要知道,朱拉尼這個化名,翻譯過來就是戈蘭高地。
所以,能爭取還是得爭取。
當然,朱拉尼也知道以色列不可能歸還戈蘭高地,於是準備了B計劃,我們看下圖。
灰色部分,是1967年被以色列佔領的戈蘭高地;
粉色部分,是2024年12月以來,以色列趁阿薩德政府崩潰的機會,新佔領的敘利亞領土;
紫色部分,是以色列規劃要佔領的地區。

其中,粉色部分直接由IDF(以色列陸軍)負責,紫色部分由摩薩德負責。
以色列的計劃,是將粉色部分納入國土,紫色部分不直接納入國土,而是打造成一個緩衝區,這個緩衝區最遠向東延伸大約60公里。
緩衝區內的居民,大部分是德魯茲人。
以色列國內就有不少德魯茲人,連軍隊裡,都有一千多德魯茲人。
拉攏起來,是有門路的。透過德魯茲人,建立起“德魯茲自治區”。
從圖上就能看到,以色列軍隊控制區,距離敘利亞首都大馬士革只有區區19公里,太近了。
朱拉尼實在無法接受,也無法向國內交代。
所以,朱拉尼的B計劃是預設“戈蘭高地”歸以色列,作為交換,以色列要放棄“德魯茲自治區”的意圖,同時從粉色區域撤出。
對此,以色列政府內部舉棋不定。
朱拉尼的B計劃很有誘惑力,可以結束兩國的衝突,進而開啟以色列的外交局面。
1979年,以色列向埃及歸還了西奈半島,一年後,兩國實現建交,埃及退出與以色列的戰爭。
從此,阿拉伯世界失去了埃及這個“反以扛把子”,以色列面臨的壓力大減。如果以色列願意向敘利亞歸還粉色區域,沒準能再上演一次。
但以色列極右翼不會輕易同意。
別忘了,本屆以色列政府內部,本·格維爾、斯莫特里奇等極右翼的話語權很大,國防部長卡茨雖不是極右翼,但也不贊成歸還粉色區域。
畢竟,開疆拓土這樣的好機會,多少年才能趕上一回?
雙方分歧依舊不小,因此,對於以方的關係正常化提議,敘方委婉表達了拒絕。
第二個難點,是土耳其的態度。
HTS在上臺前,曾長期得到土耳其的支援。
在其成功上臺後,土耳其自然成為主要受益方之一。以新組建的“敘利亞軍隊”為例:
朱拉尼最初規劃的陸軍編制僅有五個師,且全部由HTS嫡系部隊構成,其他軍閥武裝則面臨解散或整編的命運。
這一方案,遭到土耳其的強烈反對。
土耳其要求朱拉尼必須將敘利亞國民軍(SNA)納入新陸軍編制。SNA是土耳其一手扶植的武裝力量,此舉無異於在敘利亞軍隊內部安插親土勢力。
面對土耳其施加的巨大壓力,朱拉尼不得不妥協。
最終,SNA成功從朱拉尼手中獲得了第76師、第80師、第25師、第72師、第70師和第86師等六個師級編制。
這一安排,導致親土派在陸軍中的佔比超過半數,超過了朱拉尼的嫡系部隊,引發了朱拉尼的不安。
為稀釋親土派勢力,朱拉尼不得不採取補救措施:
一方面組建新的師級單位,另一方面應其他軍閥要求,批准更多編制,導致敘利亞軍隊的師級單位激增至29個,且未來仍可能繼續增加。
土耳其的滲透不僅體現在部隊編制上,更深入到關鍵崗位的人事安排。
SNA前指揮官法希姆·伊薩被任命為國防部副部長,專門分管北部地區防務,這一任命,使得伊薩實際掌控了北部地區的軍事指揮權。
朱拉尼急於推動與以色列建交,正是希望藉助以色列勢力來制衡土耳其。
然而土耳其不會輕易讓步。
以色列不願錯失千載難逢的擴張機會,土耳其同樣虎視眈眈。
迄今為止,已有兩萬名土耳其士兵進駐敘利亞,大部分駐紮在北部,少部分駐紮在中部。
土耳其和以色列在敘利亞的衝突,已經開始。
5月初,在土耳其的支援下,HTS的軍隊,成功進入敘利亞南部的蘇韋達省,扶持了一個傀儡政權,引發了德魯茲人大分裂。
敘利亞南部的蘇韋達省、德拉省,是德魯茲人的地盤,向來不服從大馬士革中央政府,也是以色列實現“德魯茲自治”計劃的關鍵地區。
但HTS在土耳其的力挺下,成功進入蘇韋達省,導致當地德魯茲人分成了兩派,一派主張抵抗HTS,一派主張給HTS當帶路黨。
後者佔了上風,HTS已在蘇韋達省站穩。
如無意外,土耳其勢力很快就會進入南部。以色列的“德魯茲自治”計劃,遇到了大麻煩。
可以預見,“敘以建交”一事,土耳其勢必向美以施壓,要麼暫緩,要麼給土耳其一些好處,這個好處,肯定不能是太小的蛋糕。
從建交存在的種種困難來看,特朗普設想的大交易,不一定能成功,但大家一定不要忽視一個務實的以色列。
為了與埃及和解,歸還了整個西奈半島;
為了與約旦建交,放棄了部分水資源控制權。
儘管面臨極右翼的阻礙,但只要美國給出足夠的經濟和安全保障,以色列的極右翼未必能阻擋這一交易。
埃爾多安更是精明的政客。
土耳其在敘利亞的軍事存在,歸根結底是為了利益。
如果特朗普願意再給出一系列的籌碼交換,土耳其不見得會死磕到底。
更何況,土耳其與以色列的關係並非完全敵對。兩國私底下的合作就沒有中斷過,透過談判,瓜分敘利亞這個蛋糕是有可能的。
別忘了,在特朗普第一任期,《亞伯拉罕協議》就成功讓四個阿拉伯國家和以色列建交。面對《亞伯拉罕協議》2.0的可能性,我們必須做好最壞的打算。
在這個動盪且變化的年代,一切皆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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