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進入2025年,幾乎每一部爆款短劇,都誕生在紅果。這個上線不到兩年的APP,背靠字節跳動的資源,迅速實現月活人數過億。
春節檔的《好一個乖乖女》《老千》,和3月的新作《家裡家外》,在紅果上的播放量均突破了10億。紅果最新分賬報告顯示,2月份,整個平臺向出品方的分賬金額突破了4億元。
紅果幾乎憑藉一己之力把短劇帶入免費時代。從2024年年末開始,一些業內人士開始觀察到付費短劇的市場份額不斷減少,虧怕了的投資方不願意再把錢灑進無窮盡的投流中。而紅果的分賬模式,在收益上更有保障,因此搶下了很多優質版權。
從付費到免費,紅果的崛起像一匹黑馬,攪動了這個本不平靜的市場。過去一年,百度、美團、京東等網際網路大廠紛紛入局,試圖將短劇融入自己的平臺生態。還有愛優騰等長影片平臺,華誼兄弟、檸萌影視等長劇公司,也意圖推出自制短劇。在這場使用者注意力爭奪戰中,焦慮與機遇並存。
紅果會繼續“一家獨大”嗎?有人能一直製造爆款嗎?我們找到了《好一個乖乖女》的出品公司創始人李峻丞。他曾經在字節跳動的商業化團隊工作,見證了番茄小說的崛起,也陪著短劇從付費走到免費,一次次見證了傳統行業如何被網際網路顛覆。
以下是他在短劇行業的經歷與觀察。
文 | 謝紫怡
編輯 | Yang
運營 | 芋頭

“百團大戰”

2022年,紅果短劇還在籌備的時候,我已經出來創業了。紅果來找我們聊合作,雖然當時一切還沒有那麼成熟,他們有很深的番茄小說的基因,也算是我的老東家。我的判斷是,大家可以一起成長。
早期上線紅果的短劇,效果可能都比較一般。我感受到紅果短劇的爆發期是在2023年年底、2024年年初的時候。我們有些在付費端表現一般的劇,上線紅果後,反而播放量不錯。最典型的就是《好一個乖乖女》,它在付費端的充值量是3000多萬元,而上線紅果後,7天的分賬就有400萬元。因為播放還在持續,所以未來的收入也會繼續。如果按分賬後的收入來算,這部劇的免費端會比付費端收入更多。
《好一個乖乖女》和同時期的《老千》《咬清梨》《他偏要搶》,在紅果的觀看量都破了10億。最近,咪蒙短劇廠牌聽花島《家裡家外》只上線3天,就成了第5部播放量破10億的作品。

▲ 《好一個乖乖女》和《家裡家外》在紅果的播放量都超過10億。圖 /《好一個乖乖女》《家裡家外》海報
在短劇還是付費觀看為主的時代,播放量、充值量都是以百萬、千萬為單位出現,而當免費看短劇成了主流,這個數字變成了上億。短劇的市場越來越龐大了,不僅是普通觀眾,就連傳統做影視行業的人,也無法忽視它的存在。
以前,投流平臺都是透過微信小程式、抖音小程式去引流的,我把那些播放小程式稱為二級平臺。字節跳動是較早專門做短劇的一級平臺。現在,愛優騰等長影片平臺,還有淘寶、拼多多、小紅書等,都把短劇放在首頁位置的時候,我明顯感覺到很多大廠,也都把短劇放入一個重點的戰略規劃裡面了。
有點像網際網路行業的“百團大戰”。各大平臺紛紛投入了短劇的軍備競賽,要麼上線自制的短劇,要麼推出自己的短劇劇場。為了吸引好的內容,這些平臺不僅提供創作激勵,也給予了流量扶持。《好一個乖乖女》在紅果短劇發行的第二天,就上了推薦位和彈窗推廣。紅果還幫忙聯絡採訪,承擔了一些營銷工作。現在,也有很多平臺來找我們合作,給出了比較豐厚的政策補貼。這種平臺間的競爭,對內容方來說是件非常好的事。

▲ 《好一個乖乖女》各平臺數據表現。圖 / 平臺截圖
我之前是在字節跳動的商業化北斗部門工作,主要工作是拍資訊流廣告。番茄小說做推廣的時候,我們就把小說內容拍成廣告,給他們做引流。可以說,我們見證了番茄小說的一步步崛起,也親歷了短劇的誕生。
番茄小說透過三年的時間就做到使用者月活破一億——我們在抖音的廣告素材跑到大盤第一的時候,就是番茄小說做到數字閱讀行業第一的時候。
在我們看來,付費短劇的邏輯是強卡點性的,需要有一衝、二衝、三衝這幾個點,更加以資料為導向。而免費短劇的區別就是,它需要講出更好更完整的故事,觀眾才願意持續看。免費短劇的變現邏輯不再是衝動消費,而是能一直吸引你看,你看的時間越長,我的收入就越高。
一部口碑還不錯的免費短劇,可以源源不斷吸引新的人過來看,它的結算週期會更長一點。除此之外,在我看來,紅果做成了免費短劇,有兩個很關鍵的點,首先是它解決了盜版的問題,第二是它解決了分賬不透明的問題。這兩個點其實是這兩三年來,行業最大的痛點。
現在很多製作方走的都是先跑付費,再跑免費的模式。對於我們來說,還沒有什麼具體的發行策略。如果是承製劇,我們不太管在哪兒發行,如果是自制劇,目前我們跟紅果的合作會多一些。
有人擔憂紅果短劇壯大了以後,會對內容製作方提出更多的限制,使製作方失去議價權。這塊我還不是特別擔心。畢竟,付費內容不會消失,它或許會變成會員形式。就像我們從不刻意決定一部劇到底是免費還是付費的表現形式,關鍵都在於怎麼把內容本身做好。

短劇離上桌有多遠?

當然,今年大家還有一個比較普遍感受是,短劇變得越來越捲了。
《好一個乖乖女》是講女性自我救贖的,《老千》的核心是反賭,它們都算是女頻、男頻劇裡題材比較新的了。最近的《家裡家外》開始出圈,我第一次看到方言短劇,才意識到,這又是一種很超前的嘗試。
早期大家瞧不上短劇,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它的拍攝週期短,內容的細節處理很粗暴。但回顧整個影視發展歷程,會發現一個相通的點,八九十年代的香港電影也是十來天,十幾萬元就把一部劇拍了。經歷野蠻生長的階段,也有好的內容脫穎而出。我們常常拉片咪蒙的作品,它的道具就做得很用心,比如《腹黑女傭》,女主的戒指和耳環是蛇形的,其實就是她復仇的人設和內心的隱喻。

▲ 《腹黑女傭》女主角的蛇形首飾。圖 / 《腹黑女傭》截圖
短劇也有想要上桌的趨勢。以前在影視行業中,如果非要有一個排序,短劇會處於電影、電視劇之後,比較底端的位置。拍正劇的演員可以“下來”拍短劇,但如果短劇演員想要拍正劇,那會特別難。而現在,就連一些傳統影視行業的大佬,也開始來討教拍短劇的經驗。我線下接觸很多人,發現他們對短劇所謂粗製濫造的認知都在慢慢改變。畢竟,傳統影視不好做,短劇更自由,也是個機會。
行業裡的人多多少少都跟文字或創作有一定的關係。咪蒙以前是寫公眾號文章的,我們是做資訊流廣告的,都從過往的經驗中帶來了一些優勢。
當時在位元組北斗,我們拍的那些資訊流廣告影片,放到了一個叫“北斗有點甜”的內部賬號上。那個號沒有特意去運營,它自己就積累了接近300萬的粉絲。現在很多短劇從業者,無論是演員也好,還是 IP也好,都可以從那個賬號裡面找到。比如說馬小宇、舒童,還有申浩男、王格格這些演員,全都是我們拍廣告時合作過的。
短劇是網文的影片視覺化,到現在會發現,短劇的發展路徑幾乎也跟網文幾乎一模一樣。
網文小說裡,從戰神開始,“婆媳關係”“女婿下跪”相關素材跑完了之後,下一個階段就到了女頻的打臉、虐戀,後來又發展成萌寶、甜寵,以及“追妻火葬場”等題材。短劇幾乎是把網文流行的這個路再走了一遍。

▲ 《好一個乖乖女》的搶婚橋段中,男主扛起女主大步離開。圖 / 《好一個乖乖女》截圖
最早的時候,短劇和網文的使用者也是高度重合的。我們可以看到受眾畫像,大概區間就是24到50歲之間,地域是廣東最多,其次是各大二、三線的城市。他們的手機價格大概是在1000到2000元之間這個範圍,純下沉市場。
不過,這兩年由於內容質量的提升,我感受到短劇的受眾範圍開始擴大化。網上有人評出了短劇男演員的F4,身邊還有朋友找我要《好一個乖乖女》男主角柯淳的簽名照,越來越多年輕人開始把追短劇變成他們的日常。

▲ 《好一個乖乖女》的男主柯淳。圖 / 《好一個乖乖女》截圖
一旦某個題材成為爆款,市場上就會出現大量類似的作品。短劇的第一波是戰神先流行起來——《無雙》的成功是一個風向標,大家都跟風去拍戰神了。男頻女頻肯定都有人在做,只是大家一哄而上去拍男頻,所以整個男頻的量級變大,它的成功率也更高。而現在市場上女頻佔有率比男頻高,也是因為出來了一些爆款,大家又都跟著去做。
我們早期的爆款率高,是因為知道哪些IP一定能爆。比如《厲總,夫人她罪不至死》這部劇,在當時行業裡都拍男頻的情況下,直接打破紀錄,成為了第二部女頻爆款。其實是因為這個IP在我們拍網文廣告的時候,測過太多遍了,肯定會火。這個行業是有資訊差的,包括後面出來的《愛情已遲暮》等IP,全部都是我們拍網文廣告時驗證過的。
就像一個不太繁榮的街道開了一些店,單個店的人流是很少的。但如果有麥當勞、肯德基這些大牌駐紮,人流量就突然變多了。一個爆品賣火了之後,大家都會跟著賣,賣完了之後繼續創造新的爆品,顧客的口味在順著改變。我覺得所有的行業都是這樣的。
但短劇的發展速度實在太快了。短短幾年,很多題材都已經拍過了,它幾乎已經走完了網文曾經的路。現在就很難判斷什麼會繼續流行,因為已經沒有所謂大題材之分了,都進入到了更細分的領域。
所以現在,對於IP的選擇,靠的就是從業經驗和眼光。有人希望短劇能夠承載一些價值觀,像電影電視一樣也可以追求更多藝術價值。但事實上,短劇還遠遠沒有發展到那個程度,只是目前,為什麼一定要求它承載這麼多東西呢?
當然,作為內容團隊來說,我覺得現在的行業痛點是,太捲了、迭代速度太快了。市場一產生變化,我們就得馬上改變策略。
有次我和一個香港導演交流,他說自己做了10部短劇,都是懸疑推理和警察題材的。我就很擔心這些劇的播放,因為他沒考慮到,懸疑推理在抖音很可能會被限流。
政策也一直在變,前段時間管控霸總題材的要求剛出來,估計很多正在拍霸總劇的人一下子蒙了。還有各家平臺的稽核政策、福利政策,也都是隨時在變。你總在擔心自己跟不上,現在市場到哪了?現在又在流行什麼?有段時間,我都筋疲力盡了。

誰能吃到下一個螃蟹?

還在拍資訊流廣告時,我就想過一個問題,所有的行業幾乎都已經被網際網路顛覆了,只有傳統影視一直都沒什麼變化,我一直感覺會有新東西能夠對它產生一些衝擊。
當我第一次看到成型的短劇,把短劇的商業模式捋清楚了之後,就有一種第六感,這完全是一個非常有潛力,並且具有顛覆性的行業。
大概在2021年年底、2022年年初,一些投流平臺測試出了那種引流到小程式的短劇。從拍20集、30集,慢慢嘗試到80集、100集。它的ROI可以達到很高,驗證了短劇是一項能賺錢的生意。這些平臺找到了我們,相當於達成了一個合作——我們把網文IP告訴他們,他們找人創作改編,寫完了之後我們再去拍。10部劇裡,能出9個爆款。
那個時候,我們去拍短劇,核心可能就三個人,我甚至還兼了道具、攝影。為了把事給做出來,大家天沒亮就去片場,真的是朝氣蓬勃地在做這個事。我記得《厲總,夫人她罪不至死》是拍了6天,成本差不多20萬元。所有的東西都是有機緣巧合的,劇裡有一場下雪的戲,剛好拍那場戲的當天就下雪了。

▲ 《厲總,夫人她罪不至死》劇中的下雪場景。圖 / 《厲總,夫人她罪不至死》截圖
2022年,我決定自己創業,成了整個部門最先出來的人。慢慢地,把部門最好的幾個朋友都拉了出來,現在公司裡,有十幾個人都是以前我們位元組團隊的,導演就有5個左右。
大家的顧慮都一樣,就是不知道短劇的生命週期到底有多長,會不會是跟資訊流廣告一樣,只有一年的上升期——我們當時做資訊流廣告的時候,第一年是嘗試期,第二年就是巔峰期,第三年就直接急速下滑了。不是現金流不行,而是我們的成本太高了,但短劇可以用更低的成本撬動更多收益。從拍攝的角度來說,短劇只是比資訊流廣告的集數更長,技術方面沒有特別的難點。
後面的故事就都知道了。2022年下半年,是短劇第一波爆發期,2023年10月份是短劇的第二波爆發期,當時是一個叫《完蛋,我被美女包圍》的遊戲引爆了二級市場,中文線上的股價直接翻了三倍,一下子讓所有人都關注到短劇行業。
我們不是純粹以市場為導向的團隊,內部還保留了一些位元組帶出來的企業文化,要引導市場,而不是跟隨市場。所以一開始我就想做精品化短劇,但這也是有代價的。
早期的付費市場是卡點邏輯,具體對應到內容上,就需要不斷製造衝突、設定卡點,吸引人持續觀看和充值。而想要更慢地講故事,在當時的市場是有點吃虧的。有一些我們看好的劇,最後可能反響一般,分賬也沒多少錢。包括一些我們覺得很不錯的IP,因為很多原因也都沒有做成。
因為有做女頻的經驗,再加上確實看到了女性市場的潛力,我們的重點一直都是女頻。既然做女頻,那就多招女生。公司慢慢變成了娘子軍,80%的團隊人員,包括製片人、導演、後期和發行,都是女生。還記得《好一個乖乖女》兩輪剪輯後,導演詩帆都不太滿意,她就直接跑到剪輯家裡,兩位女生一起重新調整,她們能很快明白女性想要看的點。

▲ 《好一個乖乖女》的女主不是尋常小白花,而是目前最流行的霸氣人設。圖 / 《好一個乖乖女》截圖
當免費短劇開始出現的時候,它也正好跟我們的屬性匹配上了。我覺得,這個行業是一直都在鼓勵創新的,這也是它吸引我的地方。《好一個乖乖女》在女頻賽道上,拓展出了“女性成長”“女性救贖”這樣的創新點,夠市場跑很長一段時間。我們這個月拍的十幾部劇中,大多也都是類似的故事。當大家看膩了之後,一定又會有新的東西出現。
但說實話,很多所謂的創新都是套路疊加套路。《家裡家外》是在方言這個小點上的創新,已經算是很讓人眼前一亮的了,後面一定會有很多各種型別的方言短劇湧現出來。也是,誰能率先開新的題材領域,誰就能稱為下一個吃螃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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