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週期律

1998年,武漢兩位下崗工人在街頭相遇。
其中一位是當年運動中著名保派組織“百萬雄師”的小頭目,曾經主持過某區聯絡站。然而曾經風光無限的他,在下崗大潮中失去工作,只能在街頭做批發啤酒的生意。
另外一位是“保派”的死對頭“造派”的頭頭,運動結束後坐了十年的牢,再就業只能打零工,同樣在下崗潮中受到衝擊,最後在家門口擺了一個街邊攤,今天來批發啤酒。
命運的齒輪滾滾轉動:曾經在運動中鬥得頭破血流、勢不兩立的兩派,如今都成為了下崗工人。對雙方境遇的共情使他們放下了仇恨,紛紛吐露了心聲。

造派問:我在牢裡落下一身病,老婆早改嫁了。老兄你們保派混得應當不錯吧?
保派回答:“不錯個屁!我們‘百萬雄師’的許多老工人都下崗失業了,早知道如此,老子當年絕對不參加‘百萬雄師’。現在看來,當年你們對了,你們擁護毛主席的革命路線對了。如果再搞嗡嗡嗡嗡嗡,老子一定跟著你們當造反派。”
以上內容並非我的杜撰,載於中國文化傳播出版社出版的徐海亮著作《武漢“七二”實錄》。同樣,在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出版的王紹光的著作《超凡領袖挫敗》一書中,也記載了作者採訪百萬雄師工人,工人們明確表示再來一次運動他們會當“造反派”。
2007年7月6日,武漢保派、造派幾大頭目齊聚漢口亢龍太子酒店,正式和解運動中的恩恩怨怨,並決定共同創作回憶錄,給後人留下一份寶貴的歷史。此次宴請由造派買單。729日,保派在漢口三陽路湖錦酒樓回請造反派。此事在當時有不少媒體報道。
在運動中,武漢這座城市是當年鬥爭烈度最高的幾座城市之一,其他恐怕也只有一個重慶可以相提並論——因為工業化程度高,但也並沒有像東北、上海一樣那麼高,新舊勢力拉扯力度大,又處在交通要衝。所以當年武漢的保、造兩派絕對是不共戴天、水火不容。
但是什麼最終讓他們“相逢一笑泯恩仇”了呢?很簡單,是大下崗。正所謂“形勢比人強”。
保派組織“百萬雄師”成員講話資訊量很大,有兩點最為重要:第一,保派組織是知道——或者至少相關頭目、領導是知道,他們的所作所為是違背偉大領袖毛主席的方略方針的、是扛著紅旗反紅旗的。而“造派”則是“擁護毛主席的革命路線”。
不管運動中兩派都如何生成“自己才是領袖方略真正執行人”,但最終保派頭目還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下崗之後才說實話)——自己做的事其實是反對毛主席的。
偉大領袖毛主席耗盡生命中最後一點時光,發動天魔解體大法,就是要把屠龍術手把手地交給每一個人民手中。人民接得住,那就是無產階級專政萬萬年;人民接不住,那就是“二茬苦、二茬罪”——這是很公平的事情。
當然,我們也必須要理解“保派”存在的社會基礎,正如我在《毛澤東一生最大的敵人》《毛澤東的大民主思想》等一系列文章中,首先都要強調的一個前提的是:雖然偉大領袖認識到了新中國存在的官僚主義、特權主義、門閥主義的危機,但是當時的新中國政府依然是全世界最清廉、最高效、最人民立場的政府,沒有之一。當時的新中國依然是百分之一百的“無產階級專政”。
只不過毛主席比我們遠看一百年:毛主席認為如果無產階級不能繼續革命,那麼官僚主義、特權主義、門閥主義當前的“小苗頭”,必將會發展為“大危機”,最終紅色江山也會變色,“烈士們的鮮血也白流了”。
中國人講“君子之澤,五世而斬”,英國人說“爵位不傳三代”;到我們的第三代、第四代人身上,情形又會是個什麼樣子啊?我不想哪一天,在中國的大地上再出現人剝削人的現象,再出現資本家、企業主、僱工、妓女和吸食鴉片煙;如果那樣,許多烈士的血就白流了……——毛澤東,一九五九年十一月
雖然毛主席這麼說,很多人發自內心地不相信。正如上文所說,橫向比較當時世界各國的政府,縱向比較中國歷史的各個政權,新中國政府絕對是金光燦燦獨一份的。那時候很多老百姓都是經歷過大清、北洋軍閥、民國的,哪裡見過這麼好的人民政府啊?
這不是拍馬屁,這是大實話。所以老百姓不能理解啊,好不容易過了十幾年安穩日子,怎麼又要“運動”啊?我們現在都安居樂業了,有些幹部能開個高階小轎車,幹部子女有專門的子弟小學,幹部能吃特供、住三層小樓——這並不是什麼不可接受的事情啊,畢竟人家操心的事情多,多勞多得嘛。
反過來看,在運動中特別積極的“造派”,也確實混進了不少“小人”或者“流氓無產者”。說實話,新中國砸爛了一箇舊社會,把買辦、資本家、舊官僚、舊軍隊都掃進了歷史的垃圾桶,那時候的上升通道是非常非常通暢的,“努力奮鬥”真的會有回報。有些真的是水平不行、人品不行的人,藉以“運動”之名,行報復社會之實。
這一個歷史側面也必須被重視:造派中也確實混入了不少流氓無產者、野心家、投機分子;保派中不少也發自內心地認為——認為現在生活安逸得很,只要“生活不如意”才去造反。為了保衛現在來之不易的生活,必須要反對造派“瞎胡鬧”。
還是那句話“人民接得住,那就是無產階級專政萬萬年;人民接不住,那就是“二茬苦、二茬罪”——這是很公平的事情”。事實證明了,人民接不住,必須要經過“二茬苦、二茬罪”的再教育,才能意識到老人家比我們早看了一百年。
就如同武漢“保派”中的下崗職工們,沒有鐵一般事實的敲打,他們就是成為了歷史程序中拖後腿的那一部分。
這就是我在《革命盡頭(上)》《革命盡頭(下)》《歷史週期律的下行週期》等一系列文章中所老生常談的話題:第一,當代生產力巨大的發展,很大程度上消除了革命的基礎,畢竟大家都有口飯吃,就沒有搏命的動力了。
於是我們又在扭扭捏捏中回到了“做穩了奴隸的時代”——不過這個“奴隸”是相對的,相對於巨大的貧富差距和高高在上的權貴階層。如果看絕對值來說,大多數人過得都說得過去。
第二,成功的革命會消解革命的基礎,這是革命“最偉大的悲哀”。
偉大的唯物史觀告訴我們:社會存在決定社會意識。大家團結起來革命,靠的是一種社會意識的共識,而這種共識是建立在大多數人都活不下去的基礎之上的。毛詩有云:“地主重重壓迫,農民個個同仇”,這是一個因果關係:因為地主的重重壓迫,所以農民才會個個同仇。
而成功的革命恰恰會消滅這樣的社會存在,革命的成功讓大多數人沒有了凍餓之虞,而只有死亡的威脅——沒有飯吃、沒有衣穿才是革命最大的動力。對於絕大多數人來說,能有一份養活自己的工作、老婆孩子熱炕頭就已經完全知足了。
面對社會依然存在的不公平,可能會吐槽兩句,表達下“牛馬”的悲傷,但是離搏命造反、把統治階級掛在路燈上,那還遠著呢。

切格瓦拉那句名言:“我們走後,他們會給你們修學校和醫院,會提高你們的工資。這不是因為他們良心發現,也不是因為他們變成了好人,而是因為我們來過。”這話其實只描述了一半現象,後面的故事就是有了學校和醫院之後,他們還會繼續跟革命者走嗎?
姜文早年參演的知名“反思文革”題材電影《芙蓉鎮》講的就是這樣一個故事:芙蓉鎮上所有人都想老婆孩子熱炕頭好好過日子,只有一個傻子天天喊“運動啦”“運動啦”。

有錯嗎?似乎並沒有錯,大家至少都安安穩穩過日子,喊“運動”的那個人反而有些不合時宜了。重要的是這不是一個價值判斷,而是事實判斷,這個事實就是那句話——成功的革命反而會消解革命基礎。
所以只有像毛主席這樣超越於時代、超越於歷史、超越於社會存在的偉人,才會警醒我們:如果無產階級喪失了革命性,如果修正主義當權,如果放棄了繼續革命,那中國人民就會吃二茬苦、受二茬罪,革命先烈們的鮮血就白流了。
可惜的是,當時絕大多數人沒有把毛主席的預言當回事,當年追隨毛主席的人的形象最後被定格為了《芙蓉鎮》中傻子。絕大多數人都只能像“百萬雄師”一樣被現實暴打“從頭再來”之後,才能體會到老人家的良苦用心。

這就是革命週期律:越成功的革命越徹底地消滅“頭茬苦、頭茬罪”,於是自然而然喪失了“繼續革命”的社會基礎,甚至當時革命的動機都變得難以理解,進而產生一批精神資本家、精神官僚、精神人上人。於是,隨著貧富差距的加劇和階級分化的加固,終於成為了“二茬苦,二茬罪”,那麼新的革命的社會意識又將重塑。
辯證法太偉大了:任何事物都會產生一種反對自己的異己的力量。就像資本家會賣出絞死自己的繩索一樣,資本主義會培養一大批為自己掘墓的無產階級一樣。革命的成功也會殺死自己——當然,這就是革命者的本原,革命的社會意識越小,就說明社會存在越公平、越繁榮。但是這種繁榮也同樣孕育著殺死自己的異己力量,那就是“二茬苦、二茬罪”的醞釀與生長。
毛主席把辯證法學透了,基於此提出了“無產階級專政下的繼續革命”,也就是文化大革命的基本內涵——不是政治革命,不是經濟革命,而是“文化”即意識形態層面的革命。這就是要超越社會存在,塑造更高階的社會意識,以此來保證紅色江山永不變色,來保證下一代不再吃二茬苦、受二茬罪。
這是非常公平、非常唯物的“歷史週期律”:無產階級放棄了革命性,那麼迎接他們的就是“二茬苦、二茬罪”。毛主席耗盡生命中最後一段時光,發動“天魔解體大法”,就是想跳出這個歷史週期律,把“屠龍術”交到每一個人民手中,保證紅色江山永不變色。
所以我說這就是公平,還是上文中那句話:人民接得住,有了管理國家的能力、素質和革命性,那就是無產階級專政萬萬年;人民接不住,那就是二茬苦、二茬罪。
天降偉人已經憑藉一己之力拔高了歷史程序,甚至一定程度超越了“社會存在”去建立了屬於未來的“社會意識”,我們還要指望偉人再多做些什麼嗎?老人家自己也知道,一切都屬於客觀規律的一部分,他已經不能做更多了。
“你們怎麼辦,只有天知道”——毛澤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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