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哥，錢還能退麼？”
文｜莫奈
編輯｜江江
來源｜鹽財經（ID：nfc-yancaijing）
封面來源｜王政源短影片平臺截圖
富二代，在這個資訊爆炸的時代已經不算太吸引人的標籤。然而，頂著“京圈富少”標籤的富二代網紅——王政源——還是俘獲了很多“粉絲”。
在居住的1700平大房子裡，他稱自己是空巢老人；
在能裝下三輛車的車庫裡，他吐槽邁凱倫是賠錢貨；
王政源在社媒上分享自己的富態生活
拍攝家裡的房間格局，他調侃連保姆阿姨用的護膚品都是奢侈護膚品Lamer；
他經常接受KOL的採訪，並不忌諱自己的收入來源，也不忌諱以前的感情經歷，採訪他的自媒體博主感慨說，“這人真誠，什麼都能聊”；
……
除了展示自己富態生活，真正吸引粉絲的，是他似乎可以帶領大家賺錢——在影片裡，王政源有意無意提到股市漲跌的情況，並且在直播裡透露，自己認識某位上市公司的內部大哥，擁有內部訊息渠道。
一些資金充裕的粉絲相信了他。從四年前開始，有人陸續付費進入他的粉絲群，並且跟著投入了數萬、數十萬元進去，所謂跟著他炒股。
受訪者提供了自己付費進入王政源的粉絲群，跟著他炒股的轉賬記錄/圖源：受訪者供圖
然而，最近，這件事“爆雷”了。
據紅星新聞、藍鯨新聞等媒體報道，有投資者表示，其交了15萬元進了王政源的粉絲群，而王政源以投資炒股為名，誘導他們投入鉅款，最終卻未能兌現承諾，甚至拒絕退款；據投資者稱，王政源透過入群收取的費用或已超過2000萬元。
就此，王政源曾發影片回應稱，去年和前年已經接受相關部門調查，提交了證據和材料，“他們覺得我是沒有什麼事情的”。但目前，該條回應影片已經刪除。
就付費進群、推薦股票等訊息，鹽財經記者向王政源多個平臺的社交賬號傳送採訪邀請，截至發稿，還沒得到回覆。
根據《證券法》及證監會相關規定，證券投資諮詢業務需取得相關資質方可開展。因此，王政源的行為，備受關注。為何投資人們願意相信“京圈富少”？
在影片平臺上，王政源的標籤很明顯。他在微博上是一名百萬粉絲級別的汽車達人，擁有保時捷、邁凱倫等車型。同時，在自己的日常vlog裡，他經常投資腳踏車，到處騎行。可以說，他的這兩個愛好吸引了不少受眾。
最早是在2021年的時候，李名（化名）刷到了王政源的直播。李名對鹽財經稱，直播時，王政源常聊的是自己股票投資的情況，“說這段時間賺了多少錢”。而且很多人都會給王政源刷禮物（禮物約3000元一份）。
禮物不是白刷的，只要刷一個，就能加微信。李名向鹽財經透露，王政源曾表示“加了以後能當好兄弟，有什麼事可以聯絡他”。李名看到其粉絲量和“京圈富少”的名號，逐漸相信了他。
加上微信以後，他再刷了三個禮物，進到了股票群，相信王政源如他所說能“帶大家賺錢”。
進群之後，李名觀察了王政源曾經表示做過某隻股票的經歷，他去網際網路搜尋後發現，有段時間這隻股票確實漲了很多，這使得他加深了對王政源的信任。
隨後，李名再交了15萬進到“核心群”裡。
根據進群的維權投資者回憶，“京圈富少”收取的費用分成不同等級，有3千、1萬，也有3萬、15萬等，對應的有“無情大鱷魚群”“金融大鱷群”“核心群”等等群名。其中，收費最高的核心群有超過150人。
這時，王政源所釋放的資訊很明顯——平時他所展示的奢華生活只是鋪墊，目的是讓人相信他在股市裡有一定的話語權。
而在他的個人賬號裡，點贊最多的一條影片，是他提到的自己收入開支情況。他表示，自己在家裡的公司掛職，扣除五險一金後，一個月收入能有1.8萬，家裡的保時捷、邁凱倫租給朋友，每個月能有數十萬的收入。這只是他的固定收入，影片的最後，他暗示自己“生活支出靠幾輛車，掙大錢什麼的就靠投資收益。”影片下面，有網友評論：“挺實在的，這哥們兒也不說謊。”
“我做T帶大家賺10萬”“核心群，很牛逼的”……王政源在群裡發出了這樣的資訊，讓人相信可以透過他的超級短線操作，獲得極高的收益。看到這些訊息，群友紛紛喊他，“富哥”“富爹”“大哥”。
在付費1萬後進的群裡，王政源表示“核心群牛逼”/圖源：受訪者供圖
而所謂的股票群，是怎麼操作的？
李名錶示，具體的操作是，當王政源推薦某隻股票後，群裡的成員會買入，但是“漲了之後沒讓我們賣，反而統計我們的持倉，還不允許賣出去，跟我們保證以後會漲到多少多少”。
群友是什麼時候發現不對勁的？
王政源曾表示，在群裡分享的是自己買的股票，如果不是自己買的不會推薦。但是，當他們提出要看看王政源自己的持倉截圖時，王政源怎麼都拿不出來。
粉絲曾經想去王政源家裡看他的持倉截圖，未果/圖源：受訪者供圖
李名等粉絲表示，每當提及這個要求，王政源的回答有時候說自己在忙，有時候則拿出過時的截圖，股價和實際對不上。而購買了王政源所推薦的股票後，股價“一直半死不活的”，“那個時候，我們就覺得不對勁了”。
群友們漸漸懷疑，上述這些推薦股票的操作，看起來像是幫助真正的莊家“出貨”，讓粉絲去接盤。他們看到，買入特定的股票後，第二天該股票就開始下跌了。“時間點卡得太好了，難道不是惡意接盤嗎？”
據李名觀察稱：“他推的股票有個特點，都是ST票，就是快退市的空殼公司，但是他卻說這些都是準備要摘帽的。”
陸續發現被騙後，維權投資者群起而攻之，紛紛要求退錢。
多位受訪者透露，目前他們有一個規模在150人左右的維權群，群裡收集了近百張轉賬截圖，全部完成退費的人很少/圖源：藍鯨新聞
據他們表述，有150人規模的核心群解散了，大部分人都沒能要回來群費。由於要求退錢退得早，李名拿回了10萬5千元，後面他就被拉黑了。
圖為李名最近給王政源發的簡訊，希望他退還剩餘的群費/圖源：受訪者供圖
在自己的個人賬號上，王政源釋出過回應的影片，他表示，“我不會決策，我也不知道所謂內幕訊息，都是我認識的一大哥在告訴我，他告訴我什麼，我截圖給群裡”。他還稱，在群裡說過是盈虧自負的，如果有人認為他欠錢，可以去起訴他。不過，這則影片已經無法找到。
根據《華夏時報》的報道，王政源在電話裡回應記者稱，“去年10月21日起，我已經接受北京證監局的調查了。”
至於最終的判定，他稱：“我到現在為止，沒接到監管部門的電話。”
薦股群
而真正讓這些維權投資者憤怒的，不只是十多萬的進群費，而且是重金投資了數萬、數十萬元的股票，最後不得不虧損割肉。
其實，在網際網路上，“薦股群”是一個很微妙的存在。從社交平臺上，很容易就能找到各種股票資訊交流、分享的群組，而這些群組也在顯眼的地方寫著“盈虧自負”“不做具體推薦”“老老實實賺錢”等字樣。但是，在實際操作裡，“誘導”的界限相當遊離。
譬如，在某些情況下，群裡的推薦會先讓人“賺到錢”，讓他們感覺自己確實“吃肉”了，繼而由你來決定是否繼續加大投資。而一旦最後虧錢，投資者也會被“沒有及時撤出”“等一等行情過去”的理由說服。
鹽財經記者從網路渠道加入的一個薦股群內的訊息
而且，為了考驗群裡成員的“誠意”，類似的群聊往往會引向更小的“核心群”，以及小眾的交易app，形成一個私密的圈子。
鹽財經記者以一名股友的身份，加入了一個網際網路股票學堂。這些群由於管控嚴格，往往避開了微信群、微博群等平臺，反而在QQ、釘釘、企業微信等平臺上操作。與很多薦股群類似，群主的管理形式和發言方式都很有特點，比如要求經常互動、報備：
“不要潛水，不然後續有操作不方便通知你，到時候導致虧損就不好了” “跟上的話，記得跟我和群主報備” “我的主頁（主業）是開公司，炒股純粹是自己的愛好”
與此同時，群主也在宣傳加進核心群的必要性：“就像一些娛樂圈影視明星和很多知名人物都有交際（交集），希望大家有機會加入到我的核心圈子裡，認識到這些大咖。”
真假資訊的交雜，讓人難以分辨真偽。
在這類薦股群裡，往往會有一個起烘托作用的角色，他們會曬出自己的盈利截圖，李名錶示，在王政源的核心群裡，“會有人一直恭維他”，他還稱其為王的“託”，“只要群裡有反對的聲音，那個託就會出來打壓和維護”。
而在群主的背後，往往有一名身份模糊、背景神秘的“大佬”，提供著重要的情報來源。
這些語焉不詳的身份背景，和真假莫測的薦股訊息，為什麼會吸引如此多人的信任？
隨著新一輪股市行情的到來，人們對股市的熱情水漲船高。其中，甚至帶動了很多年輕人加入炒股群體。
上交所資料顯示，2024年10月，A股個人投資者新開戶數量達到683.97萬戶，創下自2015年6月以來的新高，排名歷史第三。有證券公司的負責人表示，“‘95後’和‘00後’的開戶數量和比例明顯提升，佔比已接近五成”。
當股市新手紛紛入場，而社交媒體又成了資訊傳播的主要渠道時，“薦股”逐漸成為新的流量密碼。
上海反詐中心在2024年10月曾發文提醒：投資伴隨風險，不可能存在穩賺不賠，更不要盲目相信所謂的“總監”“專家”提供的“內幕訊息”，對於投資回報明顯高於正規平臺的更要謹防被騙。
理解股票市場需要相當多的基本金融知識，包括對基本面和行情走勢的判斷，不過這些專業的知識都難以被大量普及。相反，在自媒體風行的當下，“薦股”更容易和某種人設捆綁起來，以情緒為主導的網紅博主則容易佔據了股民的視線。
他們往往會包裝為有見識、有資源的內部人士，加上網際網路上流行的性格和人設，把粉絲轉化為自己的消費者。其中，“富二代”則是一種吃香的風格。
比如，作為一名網紅，王政源營造的反差感具有很強的網路效應，他日常最愛點的是九塊九的瑞幸，朋友請吃飯的話，他一天可以只吃那一頓，“該省省該花花”，省錢的觀念和開豪車的反差給人印象深刻。而且，他跟保姆阿姨、司機大哥“打成一片”的“沒有架子”氛圍，吸引了不少粉絲。
但在“非法薦股”的陷阱裡，不斷有網紅和“大V”倒下。最典型的就是，2024年10月，一位有千萬粉絲的博主“大藍”賬號被封號。他原本只是一位流量博主，什麼火就討論什麼，後來他發現，股市是更火的流量密碼，於是變成財經博主，開始了在豪車、豪宅裡錄影片的風格。
“給我停止一切其他投資，全倉大A”，這個口號讓他出圈，也成為了影片平臺裡有名的薦股博主。
即使其被封號後，也不乏網友替他“喊冤”：“他太冤了，全倉猛幹，現在就很舒服，網友是一點都不能等啊。”
當財富的泡沫破滅時，信任便成了鬧劇。
如今，不少維權投資者和王政源對話的頁面裡，最後都是一句：富哥，錢還能退麼？
（應採訪者要求，李名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