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饒議程”,美國人的摸著石頭過河?

文 |  北方朔風
美國知識分子在發明名詞這件事情上,似乎總是有超乎常人的天賦。比如說在最近,美國人就搞了個新的名詞,叫做豐饒議程(Abundance Agenda),在國內鍵政愛好者圈子還有頗有討論度,甚至延伸到了國內話題上。然而只要瞭解一下,我們會發現這一議程,實在是屬於老調重彈。
民主黨版本的“黑暗啟蒙”?
先說說“豐饒”這個詞是怎麼來的。今年年初在美國出版了一本書,書的名字就叫豐饒(Abundance,下圖中也有翻譯為“富足”和“豐盛”),這本的書的主要作者是埃茲拉克萊因(Ezra Klein),是個在美國頗有名氣的自由派評論員。本書大概的意思是,美國社會有很多問題真的是供應不足,美國人需要透過縮減審批,積極投資等方式,減少這些不足,才能達到美好的未來。

平心而論,這書裡的東西實際上並不有趣,甚至可以說是老套。當然,作為美國市面上的暢銷書,這水平已經很不錯了。但是後續的影響很有趣,部分民主黨人對此表示支援,甚至表示自己是個“豐饒民主黨人”,其中包括我們熟悉的加州州長紐森。一時間,在英文網際網路上,甚至有很多人把豐饒議程說成是民主黨的另類右翼與黑暗啟蒙。
但是要筆者來說,這套豐饒議程還遠不如另類右翼。筆者並不是認為另類右翼那套魔怔理論有多先進,而是那套理論在幾十年的網際網路對線和傳播過程中,確實已經形成了很大影響力,並且可以編出來一套頗有煽動性的宣傳綱領。這是幾十年網際網路吵架迭代出的產物。而豐饒議程,不僅系統性很差,聽起來也頗有一種美國加州精英的味道。二者最大的共同點,可能都是鬧得挺大,但是落地的東西卻莫名其妙。
看完《豐饒》就知道,不可能指望這麼一本普通暢銷書對美國面臨的問題提出系統性的解決方案。但為什麼連紐森這種很有可能問鼎總統寶座的民主黨精英都拿這東西作為綱領宣傳?而這,或許正是豐饒議程為什麼難以實現的地方。
在2024大選失敗之後,民主黨內部陷入了嚴重的分裂狀態,所以對於特朗普的種種政策,他們都沒有能力去抵擋。但是隨著特朗普的各種政策落地困難,民主黨人似乎又意識到,2026和2028自己說不定可以躺贏,在這樣的樂觀主義情緒支配之下,他們自然提出了一些議程。
簡單形容民主黨的分裂,可以說是民主黨保守派與民粹派的分裂。民主黨保守派認為拜登的道路挺對的,繼續下去美國依然是天下無敵;民粹派認為美國需要向左發展,需要更多照顧弱勢群體,保護普通人,不要總是搞帝國主義。這一分裂在2024大選期間的表現形式,就是在巴勒斯坦問題上,大量美國學生放棄支援民主黨。
特朗普當選後,這方面的討論依然在持續,我們甚至能看到美國有人說民主黨因為太左,所以才輸了大選這樣的話。雖然有人幻想這次的失敗能讓美國民主黨走向真正的左翼路線,但現實是殘酷的,民主黨內部更多人在考慮放棄“文化戰爭”,走向某種更體面,更中道,更直接地擁抱新自由主義的路線。(當然,老讀者們肯定都明白美國政治框架內的”左“,再怎麼樣也不會是真正的左)
這套豐饒理論,正是解決了這個路線轉向之中的一個問題,怎麼爭取資本家?在這次大選之中,矽谷很多本該被視作是民主黨支持者的企業,公開支援特朗普,並且新一代矽谷先鋒,一個比一個右翼,民主黨顯然更考慮怎麼支援資本家的問題。
而豐饒給出了答案,共和黨取消監管,我們豐饒民主黨也可以取消監管,共和黨提議小政府,我們豐饒民主黨人覺得政府積極投資對企業更好。雖然筆者並不認為美國的每條監管制度都是合理的,但是這麼直白的新自由主義宣言,還是讓人頗為無語。《豐饒》中多次暗示,為了整體的豐饒,應該壓制美國勞動人民的正當權利。從結果上來說,這肯定是好的,這樣的政策,資本家聽了可真是太喜歡了。
顯然,豐饒這套理論雖然平平無奇,無非是某種技術樂觀主義與新自由主義的變體,但是確實很對民主黨主流人士的胃口。類似的想法之前也有不少,不過這次用豐饒的名頭包裝起來罷了。他們想改變劣勢,又擔心左翼力量。豐饒這本書裡也在暗示,美國如果解決了物資不足和監管問題,那大多數人就不會有那麼過激的政治傾向了,美國千年帝國的大夢就可以繼續了。
“中國也有值得學習的地方”
所以這本書為什麼在國內引發討論了呢?一個原因在於,這本書被理解成了美國要學習中國路線。坦白來說,這完全是誤讀,書中雖然對於中國的新能源政策之類表示認可,把這個作為美國應該積極投資新能源的論據之一,但整體內容依然是美國主流那一套,中國並非是這本書的重點。是一些看到了這本書的美國左翼人士嘲諷,說如果要達到豐饒,那中國做的比美國好多了,不管是太陽能還是電動車,中國都弄的很好,然後右翼也用這一套來嘲諷豐饒民主黨人。
這讓筆者想起之前說過的一個誤會,有人錯以為另類右翼對中國比較友好。其實除了尼克蘭德真的在中國住了二十年之外,大多數另類右翼對於中國的態度很糟糕。這裡可以舉一個例子,在美國政治圈頗有影響力的黑暗啟蒙教父柯蒂斯雅文,在最近幾年的博文裡對中國有兩個十分微妙的評述,一個是覺得中國生產力還行,但是中國不知道什麼是酷;另一個是說,應該讓中國人在中東找個地方給巴勒斯坦人建個城市,讓巴勒斯坦人都住進去。柯蒂斯雅文宣稱這是最好的解決巴以問題的辦法。而他對於這個城市的形容,是“無趣的”。
要說無趣,沒有什麼比柯蒂斯雅文這種陳詞濫調更無趣了,這難道不是某種美國主流媒體的一貫口吻嗎?覺得中國在某些領域生產力有一點成就,但是毫無文化美學之類的東西,這類評論早已讓人耳朵起繭了。最離經叛道的另類右翼對中國評價和美國主流媒體完全一致,這不是很可笑嗎?而自然,豐饒議程在主流的討論,也沒有超過這個範疇。
筆者雖然不想這麼說,但是在美國政治界主流,對於中國的一切成就,恐怕都是不認可,甚至不知道他們存在的。或許這些政客私底下有其他的想法,但是明面上都是如此;豐饒議程無非是比之前好上那麼一點點,藉著中國有些值得學習的地方”來說事。
歐美主流媒體最近某些對中國的正面報道,關鍵點是誇中國還是罵特朗普,其實不言而喻。在美國,真正對於中國有系統性認識的人恐怕只是鳳毛麟角,而這些人,大機率也不會有什麼政治上的話語權。

當然了,部分美國人認識到美國某些領域的物質產出不足,打算改變,甚至打算部分學習一些中國和其他國家的經驗並不是什麼壞事。只是很多東西,從來都不是說說那麼容易。
舉個例子,《豐饒》的作者在書中用美國住房問題作為例子,認為美國應該取消不合理的監管,和其他國家那樣建設房子。但是美國住房供給不足的根本原因是什麼呢?是某條惡法或者是幾個史密斯專員嗎?
答案並不是如此。美國住房供給的關鍵問題在於美國的社群委員會,這些基層的社群委員會有著很強的政治權利,好處是在業主聯合之下,建的房子數量少,有房子的人資產一般來說難以貶值,壞處就是住房供應不足,沒有固定房子的就不是人了。
這也是美國的中產之下就是窮人的原因之一,也是美國社群矛盾加劇的原因之一。請問豐饒倡議打算怎麼解決這個問題呢?這可是美國基層社會執行的基礎之一,雖然已經變成了壞事,但是想要改變,那和容易可是不沾邊。
說到底,就像是美國宣傳的製造業迴歸美國易如反掌一樣,美國人到今天似乎還把學習他國先進經驗當成是一種簡單的事情。把中國面對的情況,當成是發展快就可以無視社會問題,更是一種傲慢。中國發展的道路上,有的時候是透過發展解決問題,有的時候是因為解決了問題所以才得以發展,但是同樣,發展帶來的新問題也從來不在少數。過去成功的經驗,現在卻成了負擔,這也是歷史的辯證法。
如果真的對中國發展的經驗進行研究,或許確實能對美國不同派別的政治人士提供一些參考,但是大多數人恐怕並不在乎中國真的做了什麼,而是像伏爾泰那樣,拿中國作為論證自己觀點的虛空證據,順帶再加一點東方主義的理解罷了。這樣的態度,真的解決不了問題。
再拿個中國的例子來說明《豐饒》理論要面臨的問題。豐饒議程說美國要加強基建,這其實也是美國政治的共識了。從奧巴馬到特朗普第二個任期,每個美國總統都說要加強美國基建,而美國基建的衰退也是事實。為什麼搞不好這個呢?從中國的經驗來講,這是美國高素質工人供給不足導致的,而中國的高質量工人梯隊,除了中國的教育覆蓋廣之外,還在於長時間持續的基建投入對工人的鍛鍊。至於在美國,想要長時間持續投入建設,想要持之以恆的改善教育?起碼再出個羅斯福之前都只能想想。
而且中國這幾年的基建投入因為地方政府的債務率也有所控制。而美國在債務率和政府效率都逆天的情況下大規模投資基建,反而大機率會拉高通脹,進一步讓社會緊缺而不是豐饒。說到底,任何國家成功的經驗,都是基於特定歷史情況的。
沒有石頭可以摸了
不過就像我們前面說的,覺得美國要學習中國,這是國內討論時的視角,這對於豐饒民主黨人來說屬於想多了。學習中國對他們來說太顛覆了,他們想的可能是更大的削減通脹法案,也就是拜登任內,有一大堆經濟學家背書的拜登投資法案,認為拜登擴大投資提高生產就可以降低美國通脹。《豐饒》的主要作者之前也是比較支援拜登。
現在我們已經可以給拜登這個法案做出評價了,投了不少錢,但是也就提高了一點產出,並沒有改變美國通脹本身。而很多後續計劃,大機率會被特朗普的大手砍掉。對於豐饒民主黨人來說,他們可以把鍋扔給特朗普,然後繼續拜登這一套,甚至去抱怨拜登有點太不親資本家了,畢竟選擇豐饒這條路線的民主黨人,說到底是恐懼變革的,豐饒不過是避免變革的一種手段罷了。即使伯尼桑德斯的路線放在歐洲社民可以說是比較右的,依然足夠讓他們心驚膽戰。

 美國一篇私人部落格中的評論文章就認為豐饒議程是為了反對激進議程的逃避策略

再說了,從宣傳上來說,學習中國並不是個很好的口號。對中國有系統性認識的美國人,終究是少數中的少數,拿這種口號來宣傳只會丟掉選票,而普通人的不認同自然會影響政策的執行。我國之所以願意學習西方的先進一面,是因為這種對先進的認同並非是少數領導的想法,而是全民性的認可。
此外,豐饒這套理念過於精英主義,雖然另類右翼也胡說八道,但是它把自己偽裝成了某種平民的理念,而豐饒那種矽谷和華爾街的味道太沖了,在現在的民粹大版本下就更不如另類右翼的影響力了。
時間來到2025年。到了今天,我們也該反思長期以來這種全民對“西方=先進”的認可的問題所在了。我們到底應該學習什麼?我們又應該如何評價自己的成就,已經成為了這個時代的關鍵。而這個問題,已經不能再用學習西方先進經驗來回答了。畢竟,就連西方的某些人,也假惺惺的用中國道路包裝他們的想法,我們還怎麼能停留在過去的路徑呢?
美國兩黨精英爭來爭去的問題不復雜。為什麼美國製造業生產力會不足?因為很多領域的利潤不足,金融等產業有更高的利潤率,資本主義的發展,從來都不是以生產力為最大化而進行的,而是以利潤最大化來進行的。
這樣的模式,既承擔不了更先進的生產力,也會面對週期性的危機,雖然那種末日天啟式的,摧毀一切資本主義的大危機大機率不會發生,但是這種根本性的危機,並非是豐饒議程之類的小補丁可以解決的,危機的陰影會始終圍繞著資本主義。這個簡單的問題兩黨精英們會認識不到嗎?
而對中國來說,到了在不少領域已經擁有了世界上最先進的生產力,甚至美國左右翼民粹們也要捏著鼻子承認下“豐饒”的地步,就真的該思考接下來該怎麼走了。這既是一種責任,也是一種榮耀。畢竟,歷史的程序最終不能靠模仿來解決問題,而且也沒有人給我們模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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