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產片這是跟他多大的仇啊

年終了。
總結今年國產片的一個高頻詞,那就是——
復仇。
大家好像都得咬牙切齒,怨氣沖天。
《消失的她》,倪妮向謀財害命的渣男復仇。
《鸚鵡殺》周冬雨向騙走積蓄的“網戀男友”復仇。
《拯救嫌疑人》《涉過憤怒的海》惠英紅和黃渤都是向殺害女兒的兇手復仇。
惠英紅幾乎成了復仇專業戶,緊接著的《瞞天過海》裡她又得向殺害丈夫的議員之子復仇。
國產片裡復仇這把火,是越燒越旺了。

你會發現,今年放眼望去實在是缺少一些詼諧、輕盈的電影,進電影院彷彿全是充滿戾氣的社會版面。

為什麼這麼熱衷復仇?

好吧,其實Sir一點也不反對復仇題材。

只是感覺這國產片的復仇——

雷聲太大,雨點太小。

先說一個斷論:

國產復仇片這一波火起來,是跟韓國電影那借的火。

你可能不服了。

憑什麼一定是韓國?

聽Sir慢慢說來。

首先,目前的國產電影受哪裡的影響最大?

排除歐洲和冷門產地的文藝片,這絕不是國產商業片會效仿的物件。

好萊塢的地位當然不可動搖。

但好萊塢的製作和特效,不是輕而易舉就能模仿的。

而美國流行的議題放到中國也大機率水土不服,《瞬息全宇宙》的少數族裔話題,《芭比》依託於芭比娃娃的ip,在中國顯然算不上一個國民玩具。

那再看日本?

日式風格比較有代表性的是小清新、溫情和熱血。

國產銀幕也有嘗試,但票房表現都平平。

巖井俊二的《你好,之華》,《入殮師》導演瀧田洋二郎《我爸沒說的那件事》,改編自同名日本電影的青春片《五個撲水的少年》。

以及和日本八竿子打不著,卻有很多人反映感覺有點日式小清新,故事有點像《入殮師》的《不虛此行》。

看海報的風格都很統一:

色調清淡,好像都調低了飽和度。

排除法,最後剩下的,只有韓國。

事實上韓國電影也是國產改編電影的首選。

今年《拯救嫌疑人》翻拍的《七天》,《無價之寶》翻拍的《擔保》,《請別相信她》翻拍的同名韓國電影,《照明商店》改編自同名韓國漫畫。

即將上映的《動物園裡有什麼?》改編自《秘密動物園》。

為什麼首選韓國片來改編?

這幾年韓國電影大爆發,好萊塢和日本則比較萎靡不振;

韓國賣座的電影,基本不靠特效(韓國也想在科幻片領域取得突破,奈何拍一部撲一部),可複製性強,沒有技術壁壘;

還有,口味匹配。

如果日本電影是口味清淡的茶泡飯的話,那麼韓國電影就像是熱辣濃烈的火雞面,各種勁爆的題材,更容易煽動觀眾情緒。

別的不說,光是一部《殺人回憶》。

就影響了多少國產犯罪片。

△ 暴雪將至》《黑出有什麼》《東北偏北》

當然。

韓國電影的成功,也來自於對港產片和好萊塢的借鑑。

將那些被驗證過行之有效的商業片手法,模仿過來,本土化改造,乃至實現彎道超車。

《寄生蟲》就因為臻於完美的型別片技巧,拿下了金棕櫚和奧斯卡金像獎。

所以Sir合理地推測,國產復仇片也算是一股“韓流”。

因為復仇,幾乎是韓國電影最大的主題。

藝術片導演比較先鋒的探索,愛拍復仇。

金基德的《撒瑪利亞女孩》《聖殤》。

李滄東的《燃燒》。

樸贊鬱乾脆拍了復仇三部曲:《老男孩》《我要復仇》《親切的金子》。

再說商業片領域,復仇題材也是遍地開花。

《女警》《暗殺》《特工》《恐怖直播》《追擊者》……

就連現在的韓劇,也早就不像以前那樣喜歡談戀愛了。

清一色都是在講復仇:宋仲基《財閥家的小兒子》,宋慧喬《黑暗榮耀》,還有全員瘋批的《頂樓》……

不僅韓國人愛看。

這些劇在中國同樣也很火。

國產片當然不是為了效仿韓國電影。

而是當韓國電影大規模驗證了復仇題材的行之有效時,國產片再也坐不住了。
你會發現。
今天“復仇”兩個字,成了網路的一大爽點,成了宣傳slogan。
開啟社交平臺,各類影視劇版塊——
鋪天蓋地充斥著#復仇##爽劇#文案。

觀眾愛看什麼,就投拍什麼。
於是,一批大尺度的復仇爽片紛紛上映。
《消失的她》讓國內電影市場久旱逢甘霖,帶動了疫情後首個暑期檔的火熱。
也開拓出一種與大尺度韓式復仇不同的國產復仇模式:
社會話題,反轉敘事,爽劇套路。
敏感的社會議題在上映前就引起廣泛的討論與關注。
快感密集的反轉設定保證了大部分觀眾的觀看體驗,以暴制暴的復仇結局完美切中社會情緒。
一部電影。
觀眾促進了社交、放鬆了心情、抒發了情緒。
片方得到了票房與熱度。
不難看出,電影創作邏輯已經悄然變化:
從打磨一個故事,到貼緊一種情緒。
從創作者的自我表達,到為觀眾量身定製。
面對情緒上嗷嗷待哺的受眾群體。
把復仇這一自帶爽感、反轉和衝擊力的橋段設計,擺上檯面最顯眼的位置。

比如,電影《瞞天過海》尚未上映前。
短影片宣傳片段裡,幾乎直接將影片結局放出——
無權無勢的普通女性為家人復仇反殺樹大根深的議員之子。
一刀斃命。
鮮血直流。
因為創作者清楚。
無比正當的同仇敵愾+現實難有的階層逆襲,這種為觀眾量身打造的橋段一定可以成為“爆款”,吸引到票房。
所以實際上,國產復仇更像一場流量遊戲。
用量身定製的“爽”爭搶到觀眾的注意力。
但在生產出一波波短影片和熱搜後,往往就消失於無形。
可能有人會說:
商業片照顧觀眾的感受,追逐爆點和爽點,從好萊塢到寶萊塢,從新大陸到次大陸,都是同一款道理,無可厚非啊。
我們讀武俠小說,看型別電影,很多時候,不就是為了那份痛快嗎?
但同樣是復仇爽片。
國產復仇為什麼總是看起來那麼擰巴。
國產復仇與韓式復仇,差距在哪裡?
差距在於大環境和背景。
韓國復仇題材作品發展至今,雖然有其套路的問題。
但傷痕累累的歷史、不斷拉大的貧富差距和壓抑絕望的現代社會滋養著韓國的“恨”文化。
韓國學者金烈圭在《恨脈怨流》中寫:
恨是遠東三國即韓國、中國和日本通用的漢字,但就其使用的多樣性、語義的涵蓋面以及它與各自的生活、文化的關係而言,中國與日本都無法與韓國相比……韓國人是真正的‘怨恨人’。他們比任何人都更容易感受悲傷,更容易懷恨在心。
所以韓式復仇的主人公都是一個個普通人。
換言之,在韓國每一個普通人都可能被逼瘋、被欺辱,被義無反顧地走上覆仇路。
《黑暗榮耀》的編劇金恩淑在記者會上表示:
有錢無罪,沒錢有罪,這就是韓國現實。劇中文東恩這樣的孩子們,確實在現實中沒有有錢的父母和富裕的家庭背景加持,所以我想給他們助威撐腰。

韓式復仇更像是一場被壓迫者迫不得已的反抗,兇猛而真實,給社會現實當頭一棒。

像金福南高高舉起的鐮刀,西珍媽媽的哭喊。

他們復仇的刀。
指向的是社會秩序的崩塌與公共權力的消失。
韓國國民大學社會學系教授崔向燮提到:
人們對於社會公平、社會正義遲遲未能到位的現實積怨已久,這就是“黑暗英雄復仇劇”受追捧的社會背景。
但是。
當國產片選擇復仇時,我們更多看到的是什麼?
舉個例子,《拯救嫌疑人》。
故事設定中,由於各事件交錯縱橫,每一個角色都揹負著善惡的雙重性。
在原作《七天》中,劉智妍(金允珍飾)在收集證據的過程中,已經清楚地知道綁架女兒的兇手就是自己的辯護人。
但為了女兒得救,為辯護人開脫,她是看著關鍵證人中毒而束手旁觀。

普通人,滑向善與惡的任何一方,都不過一步之遙。
有這個設計,兩位母親的對手戲便看點十足,一位是痛失愛女、決意手刃罪犯復仇的母親,一位是女兒生死未定、不得不協助罪犯脫罪的母親。
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一個猶豫,都包含著種種複雜的情緒和掙扎。

但國產的改編,幾乎將這種人性善惡的擺動全部捨棄了。
陳智琪(張小斐飾)成了同樣受罪犯矇蔽的無辜者,她要站在道德的制高點,怒斥邪惡、不公、伸張正義。

甚至,為了凸顯主角的這種正義性。
兇手也從一個前科累累的暴力毒販變成了雙重性格的寵物店員。
善良、老實、備受周圍人誇讚,只有在無人的角落才會勒住寵物狗的脖子,露出兇狠的一面。
看似沒有毛病。
但這樣一個日常少見的,可以深挖的雙重性格,卻出現了因為犯案後的慌張留下關鍵證據的劇情設定。
這個創新的人設,似乎只是服務於反轉的工具人。
想要大尺度的型別化,又無法真正地暴力、無法展現主人公的陰暗面。
想要現實主義議題,卻只能存在於東南亞的“現實”裡。
也就是說。
國產復仇片,更看重複仇題材的“爽感”。
而不在乎復仇的物件。
更對深層的結構性不公,只能選擇繞道而行。

於是。

你看到國產復仇片在猛烈的復仇。
但沒有任何一個要害被刺中。
更像是一場精神的足底按摩,用力了,痛了,然後感覺好像就舒服點了,心裡的壓力得到了釋放。

但走出影院卻好像什麼也記不住。
腦子裡只留下,宣洩後的空虛無力。
在透過影視作品獲取“爽”的過程中,幻想起到了相當大的作用。
弗洛伊德在《創作家與白日夢》一書中提到,幻想的動力就是未得到滿足的願望。
某種層面上,觀眾在銀幕前的每一次幻想就是一個願望的履行,銀幕上的“黑暗英雄”是觀眾的自我投射。
生活裡不敢反擊、忍氣吞聲的打工人,只能透過銀幕上的復仇幻想宣洩一番。
復仇爽片的盛行,一方面是備受壓抑的社會情緒,而另一方面是未被滿足的現實。
復仇題材的大火,呼應著一個壓抑的當下。
所以Sir絕不是全面抹殺當下的國產復仇片。
在內卷和壓抑下,從銀幕上獲得爽感與輕鬆是無可厚非的精神需求。
Sir想說的,是氾濫的復仇題材下影視創作的同質化與審美降級。
市場看似日趨火爆,瓶子越來越多,但酒水都成了一個味道。
“產品”思維將電影打造成型別化、模式化的現代工業化商品。
中國電影過去十幾年,透過市場拓展,培養出了一批願意看中國電影,為影視創作買票的觀眾群體。
可如今,這個群體肉眼可見。
正在快速流失。
復仇爽片在一定程度上剝奪了觀眾“不幸福”的權利。
那些以時間沉澱成的美感,以痛苦鑄造出的悲劇,還有誰會去欣賞?
長此以往,將沒有電影的弧光,情感的雋永。
能被記住只有一個又一個的情緒cut。
以及被這些情緒繭房餵養出來的——
毫無耐心的受眾。
我們並非沒有好的復仇故事。
比如《漫長的季節》,沈墨在無盡的悲涼上綻放出的惡之花。
比如《菊豆》,一襲染池紅布,菊豆向吃人的父權決絕又無力的報復。
哪怕是近期的《涉過憤怒的海》,也算從一眾復仇片中脫穎而出。
錯的不是“復仇”這個主題。
而是太著急的市場罷了。
當“復仇”這一風口過去。
剩下的是一地狼藉。
而下一個被資本所青睞的型別,又在哪裡?
但下一批還願意看電影的觀眾,還能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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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助理:好藍莓懷藍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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