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不是割人韭菜嘛?”我隨口說。
“就是割韭菜了,一茬一茬的,今年割了明年還割,這些通不過的,很多明年還會繼續評。”

配圖 | 《平凡的榮耀》劇照


2022年6 月底,我辭去煩膩的信貸銷售,準備轉行找個簡單的文職類工作。在招聘網翻來看去,一家培訓公司的“資料員”崗位讓我眼前一亮。公司地處地鐵口,到那邊僅 3 個站,每日通勤半小時。
投遞簡歷的第二天,我接到邀約電話,順便問了下工作內容和薪酬。HR 告訴我,資料員負責完成客戶的資料蒐集、校對和系統上傳。薪資是績效制,和網上寫的一樣,“不低於 5500 元每月”,另外還有獎金和各種福利補貼。
說實話,這類工作對應的工資就本市而言,不算低,甚至還偏高。畢竟,從對方描述來看,工作內容無非是些手頭上的活兒,不用搜腸刮肚找客戶,不用為業績發愁,甚至不用投入太多思考。
十七年前,我雖考上了一所本科院校,但毫無經驗地選了個太過理想化、沒有任何壁壘的專業,忽略了就業前景。加之畢業後小打小鬧做了好幾年網店,等真正步入職場時,已婚已育的我工作經驗為零,年齡也不佔優勢,找來找去發現都是些毫無技術含量的底層銷售。
一開始,我還充滿激情,奔著高提成而去;做久了也感到厭倦,天天周旋在客戶間,給他們解決各種抓狂的問題,身心俱疲。每到月底,業績更是讓人焦頭爛額,完不成任務的,就會接受各種變態懲罰,有時會為此焦慮得睡不著覺。
比如,開早會時,經理會讓沒完成業績的人表演“坐氣球”——用屁股把氣球坐爆。如果連蹲幾次都坐不爆,必定會惹得大家瘋狂大笑,讓人尷尬不已。有時,則是站一排扭秧歌,或背對觀眾用屁股寫字,男生嘻嘻哈哈笑一陣也就糊弄過去了,女生們實在難為情,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這些公司均為中小型私企,員工大部分是大專或中職生,本科鳳毛麟角。銷售崗是“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不到一年就會經歷一場大換血,能在一個崗位上堅守多年且做出成績的,少之又少。
所以,當HR 一講工作內容和薪酬,我十分心動,心中盤算,如果有幸被錄用,就一直幹下去。
次日下午兩點,我準時到達公司參加面試。這是一家建築類培訓機構,但主業是做建築工程師類職稱代評,即幫助此行業的私企員工透過社評途徑去申報職稱——國企員工基本就透過單位申報了,而大多此行業能力強的也多半在國企單位。
此外,公司也接一些其他相關業務,比如輔助學員報名參加各類技能證書的考試,或組織他們線下培訓等。
面試出乎意料地順利——填了張表格,跟比我小十歲的 HR 做了簡單的自我介紹,就被現場錄用。但薪酬不是前一天所說的每月 5500元,而是 2200元底薪加提成。
“全年平均算下來,月薪是可以達到5500的。”她大概看出了我的猶疑,解釋道,“像我們做職稱代評,分旺季和淡季,旺季馬上要來了,收入不用擔心。”
“哦!我叫裴麗,我們這裡都互稱老師,你喊我裴老師就行。”她好像突然記起自己還未做自我介紹,笑著補充。隨後又簡單聊了幾句,她便領著我到各個辦公區域轉了一圈,一一做介紹。其中有一間很大的教室,掛著紅布幔,佈置得像禮堂,裡面足足可以容納一百多人聽課,她說這是學員們參加培訓的地方。
期間偶爾有男生扭頭望我們一眼,又低頭竊笑。
“看啥子看?沒得機會,小姐姐是結了婚的!”裴麗兇了他們一句,臉上卻是笑嘻嘻的表情。還順勢在一個胖胖的男同事肩上拍了一巴掌:“資料都做完啦?找不到事幹啦?”
“裴老師好凶哦!好久給我們招個單身妹子嘛!”有男生繼續嬉笑。
“滾!滾一邊兒去……對了,今天該你點奶茶了哈!還不搞快,別一會兒下班了,還喝個屁!”裴麗佯嗔罵道。
“你們這上班好輕鬆哦,氛圍真好。”我說。
“那是,氛圍相當輕鬆,現在是淡季,打遊戲都沒人管,等到了旺季,忙得喝水的時間都沒得。”
裴麗說,這個行業每年 8 月份以後才開始忙,因為到了 9、10 月份,“人社局”和“住建廳”才會陸續“開網”——職稱評審開始。開了網,就要抓緊時間上傳資料。而現在,則是一邊收單一邊完善資料,“免得到時報名的人一窩蜂,搞不贏”。
“那這些要評職稱的客戶,咋知道我們這裡可以做代評呢?”我打聽道。
“公司肯定要投放廣告呀,你去百度搜職稱代評,第一個跳出來的就是我們公司!”裴麗自豪地回答。
我用旁邊的電腦試了一下,果真如此。我點進連結,彈出一個小視窗,讓填寫學歷和聯絡方式。
我關掉小視窗,又注意到下方還推送了幾家同行公司,問裴麗:“這些,都是我們的競爭對手嗎?”
“不,應該說,是我們的合作伙伴才對。”
“什麼意思?”我有點不解。
“別看他們是同行,實際上收來的單子會交給我們來申報,他們只賺差價。”裴麗瞟了一眼電腦頁面,繼續說,“我就這麼給你說吧,在本市,大部分同行收來的單子,最終都會流向我們這裡,你可以理解成,他們是中轉站,我們是終點站。”
“他們為啥不自己申報呢?”我還是不明白。
“切!你以為那麼簡單啊?不是每個公司都有渠道,更何況他們連做資料都不會。想分這塊蛋糕,只能高價收客戶,再低價拋給我們。”
“如果評審沒透過,要全額退款嗎?”
“怎麼可能,做資料不要成本啊?通不過的一人扣一千資料費。”裴麗轉向我,語氣變得嚴肅,“這個事要先跟客戶講明白,寫到合同裡,免得到時扯皮。”
我這才明白,其實我們做的並非純文職,而是銷售兼資料員,同樣要天天跟客戶打交道,拉他們來評職稱。好在公司離家近,聽說客戶也不用自主開發,我決定先試試看。

公司有兩個業務部,分別是老何與老譚掌管。我被分到老何部門,據說他和老譚從公司剛成立就進來了,如今均是十多年工齡的老資歷。但看得出來,老譚權力更大,他獨自一間辦公室,老何則是和大家坐一塊兒辦公。
入職後,有同事告訴我,在本市做職稱代評這一塊,我們公司名頭最響,不是因為口碑好或透過率高,而是成立年限最久,“出去一說都曉得”。
前期工作沒啥技術含量,瞭解了個大概,我也開始學著收單。很快發現,同事們籤的大部分單子並非公司打廣告得來的資源,而是源於同行合作,價格也比直客低得多。
比如,同樣是評中級職稱,網上來的直客收 7~8 千,而跟同行的合作價是五千多。同行往往收費過萬,全靠一張嘴忽悠——“透過率百分百”“包過”等,公然跟客戶說公司跟“上面”有關係,可以“走後門”,之所以收費比別家高,是為了“確保透過率”,需要拿錢“疏通關係”。
有些客戶還真吃這一套,認為價格越高,透過的機率越大。就像買東西,認為價格高的比價格低的更靠譜。
實際上,這些被同行打包票高價收來的單子到了我們這兒,反而成了利潤最低的那類,非但不會受到特殊對待,甚至在做資料時,我們對自己的直客更上心,畢竟利潤更高,對應的提成也更多。
為了讓員工報價時心裡有譜,老闆給了我們一個成本表——申報專業和級別不一樣,成本也不同,收單價格會跟著浮動。但老闆給的只是他定的成本,並非真實的成本,至於每個單子到底有多少利潤空間,員工無從得知。
老何給我們制定了月度業績目標,入職一年以上的“老員工”均在 10 萬起步,新人也需完成 8萬毛利的簽單。我粗略估算了一下:假如一箇中級職稱收價為 7000 塊,刨去成本 4500 塊, 業績只有 2500 塊,要完成任務得籤三十多個單子。評高階職稱利潤倒是高點,動輒一個客戶能上萬,但那畢竟是少數。所以,只能珍惜每個網上諮詢的客戶,儘量促成交易。
網上來的單子利潤雖高,但決定權不在我們手上,會先經老何篩選一遍,再分發給我們。分下來的客戶質量都很差,有的只瞭解一下,並不急著報名;有的想評,條件卻不達標。同事說,就算條件符合的,最終透過率也僅佔三成,而我們對外 宣稱90%的透過率。

7 月份,還不是很忙,大家上班自由散漫,每天十點才陸續就位,快速幹完手頭的活,男生便開始相約打遊戲,女生開始追劇。我身後的男同事,天天脫去鞋襪,光腳盤坐在椅子上玩手遊,不時飆出幾句髒話,逼仄的空間內,腳臭味與汗味混合發酵,令人作嘔。
放眼望去,公司如同一盤散沙。大概是在打雞血式的緊張氛圍裡待久了,一開始我還不習慣,這裡沒有激情澎湃的早會,沒有勵志橫幅,都懶洋洋地混著兩千底薪,其中包含不少有家室的男同事。我想,這點錢還不夠他們養家餬口,但這些同事好像並不在意,因為個個都有位“會賺錢”的老婆,他們經常談論自家老婆月入多少多少,面帶自豪。言外之意,就是不靠他們養家。
“上班本身也需要成本呀,吃飯和交通自費,就算不養家,那自己總得花銷吧?”我同旁邊的梅姐閒聊,“底薪扣了社保,到手一千多,夠啥呢?”
“不能光看底薪,要全年拉通看,除去老譚老何兩位大佬沒法比,其餘人平均算下來,每月還是能拿到差不多四千塊。”梅姐淡定地回答。
“招聘網不是寫著 5500 嘛?”
“他不寫那麼高,怎麼招得到人嘛?”
“聽說還有獎金和補貼?”
“呵呵,有些補貼嘛,就看你敢不敢冒風險。”梅姐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並不明示。
梅姐四十多歲,比老闆的年齡還大。她坐在靠窗的一個最寬敞的工位上,窗臺邊養著一排多肉。看她氣定神閒的樣子,一開始我還以為她是領導,稱呼她為“梅總”。
坐我左邊的就是上次被裴麗拍肩的那位胖男生,叫謝斌,經常笑嘻嘻的,來公司快三年了,沒事時喜歡扎到女生堆兒裡聽八卦。他說梅姐是本市人,家裡當初拆遷賠了幾套房,每月光收租就是一萬多,還有個挺會掙錢的老公,上班只圖有個事幹。看得出來,梅姐確實瀟灑,每天固定一杯星巴克,中午點外賣動輒幾十塊,不計成本在上班。
和我同一天入職的阿濤坐我右邊,他不太愛講話,喜歡默默觀察。有天,他神秘兮兮地對我說:“你看出來沒?公司分為兩派,老譚一派,老何一派,兩人明爭暗鬥。”
“別看這裡幾十號人,真正賺錢的只有他兩個。”他謹慎地環顧四周,拿起一疊資料擋住面部,繼續悄聲說,“他倆身邊都是親信,我們這些從外面招進來的,都是丘二(幹苦力的)。”
“管他分幾派呢,我們只管幹好自己的事,領該拿的錢。”我說。
有天一起吃午飯時,梅姐也透露了點“內幕”,說老譚和老何一開始都是業務員,因能力突出,分別成了兩個部門的負責人。一開始兩人地位平等,但老譚為人處事更勝一籌,後來成了老闆的手下,管整個公司。晉升本沒什麼,關鍵是老譚“壟斷”了大部分客戶資源,流到老何手裡的就沒多少。
“蛋糕總共就那麼大,有人分得多,有人就分得少”。
梅姐說,他倆表面是管理者,其實也是一線業務員。比如公司一年來四千個諮詢客戶,“老譚獨自吃掉兩千,老何再吃一千。”其餘的,才會分到我們這些普通業務員手上,還是被挑剩的。也就是說,我們只能撿點“邊角料”。
“那既然都有定量,幹嘛還要給我們定那麼高任務?”我忍不住吐槽。
“激發你們自主開發客戶唄,不依靠公司資源,現成的留給他們,你們去找散客。”
“那如果找不到呢?完不成任務會不會被開除?”
“忙時肯定不會,閒時可說不好。”說完,梅姐打了幾個哈哈,做出一副“你懂”的表情。
我明白梅姐的意思,老譚和老何收的單子太多,自己無法消化,需要大家幫忙做資料。如果給自己收的客戶做資料,後期有提成拿;幫別人做資料就是幫他人做“嫁衣”,累死累活,提成卻與你沒半毛錢關係,最多得點微薄的加班費,事後還有可能會被“卸磨殺驢”。

雖然老何每天會給我們分資源,但這些被過濾的客戶十個最多成交一個。他的表弟坐他身邊,天天要簽好幾單。當然在老何口中,這些單子都是他表弟“自己找來的”,或者“老客戶轉介紹”,大家心知肚明,誰也不拆穿。再說,拆穿也沒用,老闆只認有人把活幹了,至於是誰幹的、分配是否公平,則無關緊要。畢竟,除了老譚和老何,其餘人都是隨時可更換的螺絲釘。
參透了本質,我想著,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為了不淪為給他人作嫁衣,我決定跑跑線下,多給自己找點客戶。當然,最終目的還是為了多掙錢。
不知是不是運氣好,正當我準備去找一家同行談合作時,老何扔給我一個看似不起眼的客戶。
“這個女的,不曉得啥情況,你跟一下。”老何隔空喊話。他這句話說得很有技巧,表明客戶是新的,他並沒做篩選,有點恩賜的意味。
我連忙表示感謝,拿出十二分熱情打了回訪電話,對方姓李,是一家建築公司的人事。她告訴我,因後期公司會涉及資質升級,需要達到規定數量的職稱人數,目前還差一批中級工程師,人員倒是現成的,資質也夠,只差評審。
這是難得一見的大客戶啊!一來就需要申報一批,我暗喜。掛了電話,我加上這位李女士的微信,發給她申報職稱所需要的資料明細。
兩天後,她零零散散傳來一批人的資料,我數了數,足足有二十多人。驚喜之餘,我也十分頭疼,因為其中半數資料不齊,不是缺這樣就是少那樣,有三人甚至缺少最重要的畢業證——學歷倒是滿足,但由於他們是90年代畢業的,早把證件搞丟了。
而年代太過久遠的學歷,學信網也查詢不到,只能做學歷認證,但這僅僅代表學歷真實可信,真正提交資料時,還是要上傳畢業證才行,這是不可或缺的一項。
在老何的建議下,我只得讓他們去找當年的同班同學,把人家的畢業證掃描給我,我再“偷樑換柱”,找高手把名字和照片P上去。當然,照片也必須用當年的,可以從早年的各種證件上摳,實在沒有的,就拿現在的寸照做做美顏,讓看上去顯得年輕。
若說學歷只是“復原”——畢竟對方學歷是真實的,那麼其餘資料,包括評審過程中最重要的參考材料——履歷和業績,則全靠“包裝”。
我們收來的單子,大部分客戶都無法提供真實業績,就算有,也僅僅甩給你杯水車薪的一兩個,無法連貫。其中部分人不再從事本職工作,評職稱是為了給自己留條退路,“萬一以後再幹這行”。有的則是用於投資,比如已經考取了建造師、監理工程師等證書,再搭配中、高階職稱,更容易出手,還能掛靠個好價格。
雖然掛靠違法,但許多公司為了節省成本,想接專案又不願真正去招那麼多人,就會花錢僱一些證書註冊到自己公司,表面看去,他們就是自家員工。而對於掛靠人員來說,不用去真正幹活,就憑空多了一份收入。
老何說,這也是公司的一項業務,我們有時會作為中間人,去兩邊協調,幫他們把證書掛出去。據說梅姐就擅長做這項業務,每年會撮合好幾個單子,都是“低收高賣”,七八千收來,再以 1.5~2 萬的價格報給需要的公司,差價越大,提成越高。運氣好時,成交一單可以拿到兩千多提成。
純職稱掛靠的話,價格低,且不好找掛靠公司,通常只能和建造師、監理工程師等註冊類證書搭配在一起掛靠,起一個錦上添花的作用。但我們一般不會對客戶這麼說,遇到猶猶豫豫不肯繳費報名的客戶,我們就鼓勵他:“評吧評吧,評出來我幫你把職稱掛出去,一兩年就把評審費賺回來了。”實際上,單獨能把職稱掛出去的機率,估計比他透過評審的機率還小。
當然,對於掛靠來說,職稱不太吃香,比不上全國統考的證書管用;但對於升職、跳槽來說,職稱卻是至關重要的存在,有了職稱,才能擔任某個職務。

8 月下旬,離開網的時間越來越近,報名人數陡增。老何每天會把他收來的大批客戶分給我們,理直氣壯地讓大家幫他做資料。還好,這時我自己也收了幾十個單子,不至於完全當“丘二”。而阿濤,只簽了不到十單,大部分都是在無償幫老何干活,他也因此變得消極怠工,時常遲到,常被老何批評。
真正上手做資料時,我才發現當初想法太天真,這哪是什麼手頭上的活兒,得殺死多少腦細胞。
首先,履歷要從客戶畢業時開始“杜撰”,畢業年限越久,需要包裝的東西越多。假如有人是 1998 年畢業的,那麼就需要從 1998 年寫到今天:每年在哪個專案上擔任什麼職務,取得了什麼成就,專案何時竣工,何時又開始下一個專案……中間不能有超過半年的空檔。二十多年的業績編下來,有一本書那麼厚。
做一套這樣的“包裝”,要比畢業年限短的人多花一兩倍的時間,收費卻一樣。所以,大家最怕遇到畢業年限太久的,都喜歡剛滿足年限的。
而我們這些自稱“老師”的資料員,並沒有一個是專業的,新人更菜,用來做包裝的資料全是網上搜來的。我們對一個工程的工期,或一座橋樑的造價完全沒概念,鬧笑話是經常的事。有人把一座跨江大橋的工期寫成五個月,有人把一條高速路的造價寫成幾百萬,而把一個綠化帶的翻新寫成兩個億……
做完一批資料,老何會讓大家相互檢查,發現錯誤及時糾正,沒發現就這樣敷衍著傳上去。
上傳系統時,老譚也時不時從他的私人辦公室出來巡視一圈,大聲叮囑大家:
“都仔細點兒啊,別看錯了看反了!人家評中級的,不要點成了初級,評房建的,不要點成機電……一定要核對一遍再提交!通不過事小,客戶到時來扯皮就麻煩了!”
我憋住笑,心想,這都是多麼基本的操作啊,就好像一年級老師叮囑學生“不要把加法看成減法”一樣,老譚把大家當小學生看待,說明對大家多麼不放心。而反過來,也恰巧說明大家的工作態度有多不上心。

系統的初審很“水”,只看是否滿足條件,大部分都會順利透過。等初審結果出來後,才會真正進入到忙出無影手的日子,因為需要把所有資料打印出來,補充訂正後裝訂成冊,再蓋章和線下遞交。
那段時間,光用來列印資料的 A4 紙就足足堆了一個房間。大家沒日沒夜地加班,五六臺臨時租賃來的大型印表機日夜嘶鳴,被打重複或打廢的身份證影印件、學歷證明、各類帶照片的證書被隨意丟棄在地上,任由踩踏,毫無隱私可言。
很多客戶圖省事,簽了合同交了錢就全權委託給代評公司,自己則等著拿證。實際上,評職稱是一個相當繁瑣的過程,需要對方高度配合。不說別的,資料打印出來後,需要本人拿去找領導寫評語,再找兩位相同專業的專家實名推薦,以及 6—8 名同事簽字證明,最後再在十多處的位置加蓋公司印章。且時間緊迫,需要在短時間內完成並交付過來。
客戶大多嫌麻煩,不願配合這一系列操作,甚至有不少客戶反問:“全都讓我自己來,我還找你們幹嘛?”就算有少數配合的,公司也會擔心他們超時,一旦超時,材料就遞交不上去,一切努力付諸東流。
所以,為了能高效率完成工作,我們除了偽造業績,還要冒充專家、扮演領導、模仿同事來寫推薦和評語。
先說簽字。客戶至少是大專起步——這是評審職稱對學歷的最低要求,通常來說,寫字也不會太差。而我們這些所謂的“老師”,有人寫出的字還不如小學生,除了替他們本人簽名,還要冒充領導和專家寫推薦,充滿違和感。
可以想象這樣一個畫面,一個類似小孩的幼稚筆跡,寫著如下一段評語——
某某同志有紮實的專業知識和實踐經驗,在某領域表現出色。作為他的直屬領導,我認為他已具備評審某工程師的資質……後面是該“領導”的狗刨式署名。
有的客戶是重點大學或碩士學歷,而在個人簽字那一欄卻是鬼畫符,連自己名字都寫不端正,一看就很假。
我觀察了一番,能真正寫出領導或專家風度的,除了老譚與老何,幾乎再沒別人。老何寫字時,我們圍在他身後開玩笑:“何老師這一手字,評審老師看了都得拍案叫絕!”
至於同事簽字那幾欄,需要不同的筆跡,要找六七個人來,大家都是你幫我籤,我幫你籤。有時實在找不到人,就把筆夾在食指和中指間,或者使用左手,總之要寫出不一樣的字跡,不能讓評審老師瞧出是同一個人所為。
做推薦的“專家”不需要刻意去找,公司每年都有一批透過高階職稱的客戶,就拿他們來當“推薦人”,反正資料都是現成的,他們本人也不知道。
而“同事”則全靠瞎編,張三李四隨便填,不要重複了就好。“同事”的電話和身份證號也隨便編,位數寫對就行,反正評審老師也不會挨個核實。
這樣填出來的資料,乍一看還挺全面,仔細一看處處是漏洞,根本經不起推敲。但大家完全不在乎這些細節,面對一摞摞半人高的資料,誰也不會關心字型好不好看或真不真實,不留空白就不錯了。
再說蓋章。既然資料全靠作假,找客戶公司蓋章自然是不可能的,對方多半不會認可這些虛假材料。
當時,我有個客戶想要自己走流程,把資料拿去找同事簽了字,但最後卡在了蓋章環節。人事說“你這裡面沒有一項是真實的,我給你蓋章要擔風險”,好話說盡也不給蓋,最後只好拿給我們想辦法。
辦法自然是有的,那就是私刻印章,這屬於違法操作,但也“實屬無奈”。面對龐大的客戶群體,就算對方同意蓋章,我們也會盡量省略這一步——資料寄去寄來太耗時,等客戶蓋好章寄回來時,黃花菜都涼了。
我們透過網路查詢到對方公司的印章,把名稱和編號發給裴麗,她再透過秘密渠道幫大家“定製”印章,這些印章都是一次性的,一天就會製作完成。
印章一箱一箱地被運回公司,封裝得極隱秘,從外表根本看不出是什麼,一到公司就被放進最裡間的會議室。為方便查詢,裴麗會給每枚印章標上代號,找某個公司直接看代號就行。
當然,為了保險起見,大家從不說“印章”,而以“巴巴”代替,蓋章就是“蓋巴巴”。即便來了外人,也聽不懂這個暗語。
每次“蓋巴巴”時,會議室的門必然反鎖,幾個人在裡面拼手速。這種印章只有幾毫米厚,在海綿上貼著一層塑膠圓片,非常輕,只能用手掌使勁按壓,往往一天“巴巴”蓋下來,手掌紅腫生疼。當整個蓋章環節結束後,這些“巴巴”就會被集中銷燬,一枚也不會遺漏,一天也不會多留。
一邊手忙腳亂地簽字蓋“巴巴”,一邊還要幫客戶掛“繼教”——用他們的賬號登入繼續教育網,替他們完成長達幾十個學時的學習,目的只為了造學時,因為需要列印紙質證明交上去。為提高效率,往往一臺電腦開著十幾個視窗同時播放影片,晚上也不關機。
“我們簡直是造假專業戶。”同事曾開玩笑說。

一開始,我本著對客戶負責的態度,即便是造假,我也很細心,一套資料要檢查好幾遍,力求不犯低階錯誤。我以為,只要資料做得以假亂真,透過率就會大幅提升。
梅姐卻說:“沒用,該通不過的還是通不過。”她隨手拿過幾疊資料翻給我看,“比如這個,還有這個,這些人都過不了。”
我大驚:“怎麼講?那為啥還要費這大勁上報?這不在做無用功麼?”
“為了收資料費唄!被拒了也是一人一千的資料費嘛!我們也能得幾十塊。”梅姐淡淡一笑,“你算算,我們一年要上報多少職稱?最終透過的還不到三分之一,透過的錢要賺,沒透過的錢也要賺。”
“那不是割人韭菜嘛?”我隨口說。
“就是割韭菜了,一茬一茬的,今年割了明年還割,這些通不過的,很多明年還會繼續評。”
“那不是浪費錢嘛,通不過還要評……”
“他怎麼知道通不過呢?萬一通過了呢?再說人嘛,都有僥倖心理。”
透過梅姐的“經驗分享”,我也大概能分辨哪些能透過、哪些不能透過。
說白了,評職稱除了看履歷,更要看學歷和能力。履歷可以造假,但學歷和證明能力的一系列證書卻無法偽造。例如,一個持有高含金量證書的本科生,對比一個啥也沒有的大專生,優勢不言而喻;而一個統招的大專生,又比同層次的函授學歷強得多。
有一兩本註冊類證書做加持的客戶,即便履歷做了包裝,那也“問題不大”,畢竟他本身也有兩把刷子,否則也考不下來那些證書,這也是評判人才能力的一個重要參考依據。而學歷本身不佔優勢,又沒有其他加分項的客戶,加之履歷全作假,慘淡結局幾乎是註定的。
其實在上報前,大家心裡已經有了答案,但這些我們肯定不會對客戶講,被拒後只會向他們“透露”:今年某領導下來坐鎮,抓得特別嚴,只能等明年再報,“明年可能寬鬆點”。若第二年再不透過,又找別的理由,反正這也不是我們的錯,是客戶自身資質如此,我們只是鼓勵他,給他信心,讓他下次繼續申報。
對於部分未透過的客戶來說,一千塊錢也不多,再說也確實有這個需求,願意每年一試。
另外,評職稱需要按順序一層一層往上走,從初級、中級、高階到教授級。也就是說,評了初級才能評中級,評了中級才能評高階,且要滿足間隔年限。但往往沒幾個人會從初級開始評,凡畢業年限夠的,會直接評中級,年限更長的則直接跳到高階,而人社局需要檢視早期的職稱原件,客戶沒有,那麼公司就幫他們偽造。
老譚有專門辦假證的渠道,做出的假職稱乍一看,除了太新,幾乎與真的一模一樣。為了更貼近真實,大家拿到這些假職稱時,會潑上茶水,用手搓揉,甚至踩上幾腳,以此來達成做舊目的。
評審專家們長著一雙火眼金睛,最終的評審結果,有真實證件的肯定比作假的透過率高,除非作假的有其他優勢加持。
我甚至很佩服這些評審老師們,從一堆“假冒偽劣”產品中,找出資質不錯的一小撮人,去甄別,去給他們透過,著實不易。
從我們的角度看去,與其說他們在做評審,還不如說在“鑑定真偽”,鑑定完了再綜合考量,看看這個人是否具有真本事,再考慮要不要給他透過。

評審出結果很慢,需要等待兩三個月。在這期間,老譚又接了一批新業務,就是代考。
考試時間定在週末兩天。週五時,老譚拿著本子和筆統計人數,問哪些能空出時間來,讓儘量參加,去的人每天有兩百辛苦費。我反正閒著沒事,加之想去探探究竟,就報了週六的名。
那天下雨,我打車前往老譚所發的位置,司機卻在一條巷子口停了下來,不肯往裡去,怕裡面太窄錯不開車。
我只好撐著傘繼續步行尋找,七繞八拐了十幾分鍾,終於到了一所破破爛爛的學校門口。有考生陸陸續續往裡走,他們手持准考證,在關卡處進行人臉識別。兩位老師模樣的女人接過他們手中的證件,又望向他們的臉,仔細比對後再放人進去,看樣子十分嚴苛。
我閃退到一旁的大樹下,心想完了,這怎麼進得去?手中的准考證非但不是本人,更搞笑的是連性別都不一樣,都是隨便發的。昨天老譚可沒講還有這一齣,我甚至在考慮要不要打道回府,又擔心走了會影響到考生。
正踟躕間,另一位同事也到了,她見我愣在一邊,便問:“你咋不進去呢?”
“這……檢查得這麼嚴,好像進不去吧?”我表示擔憂。
“嗐!我當是什麼事呢,跟我走!”她笑了起來,挽住我的胳膊往門口走。
她似乎跟那兩位老師模樣的女人相熟,只對了個眼神,我倆就被放了進去,對方還熱情地為我們指路,告訴我們“抄近道上樓”。我驚訝於兩位老師剛才還鐵面無私,轉變竟如此之快。
教學樓前拉著巨大的橫幅,上面寫著“遵守考場紀律,嚴禁作弊,否則後果自負”的標語,威嚴而醒目,不禁讓人內心發怵。
“你是不是有點害怕?”同事問我。
“那肯定呀,我現在就感覺腿有點軟。”我說的是實話,當時確實有點邁不開步子。
“正常,我第一次也一樣,考多了就習慣了。”她說,“剛才門口那兩位,是我們的人。”
“你考了幾次啦?”我忍不住打聽。
“少說也有十幾次了,只要有機會就參加,考兩天就可以掙四百呢。”
我不再說話,跟著她默默上了樓,樓上也有老師“接應”,我們被安排到走廊盡頭的一間教室裡,位置比較隱蔽。教室很小,只有十來張桌子,間隔也僅半尺左右,沒有指定的座位,隨便坐。
過了一會兒,又陸續進來好幾位,有我們公司的,也有陌生面孔。監考老師一直守在門口,一言不發,表情嚴肅。
待人坐滿後,她掏出一疊紙條分發給我們,我展開一看,上面全是列印的答案。試卷發下來後,我們連題都不讀,因為全是專業知識,讀了也不懂,只寫上考生的姓名和學號,再把答案抄在對應的位置即可。
那些真實的考生,此刻坐在靠近樓梯口的幾間教室裡真實地答題。我猜想,他們肯定不知道這其中黑幕,以為我們和他們一樣都是本人。
中途,有人探頭進來,說了聲“巡邏來了”,嚇得我們趕緊把紙條揣進兜裡,做出一副認真思考的模樣。巡邏人員在門口站了約半分鐘,盯著我們看。那半分鐘裡,我嚇得大氣都不敢喘,一邊佯裝思考問題,一邊擔心他會不會進來檢查准考證。
我甚至在想,假如我們被當場被抓,後果會怎樣?毫無疑問,組織作弊的老譚,販賣答案的老師,包括我們這些一天只賺兩百辛苦費的“槍手”,肯定一個都逃不掉,而考生也必然會被取消考試資格。
我越想越害怕,感覺自己就像是一個躲在窗簾後的小偷,而主人在你面前走來走去,隨時都有揪出你的可能。還好巡邏人員盯了一會兒就轉身離開了,我聽著走廊裡“篤篤”的腳步聲,鬆了一口氣,這才意識到心臟仍在怦怦狂跳,額頭也沁出了細密的汗。
考試結束後,監考老師讓人帶我們去到頂樓的一間辦公室裡,不一會兒,這裡就聚集了二三十名考生,彼此一交流,無一例外全是“槍手”。我跟旁邊的人打探了一下,得知他們來自另外的培訓機構,有的和我一樣是首次來,有的早已駕輕就熟。
臨近中午,我們各自在美團上尋找外賣,附近實在沒什麼選擇,僅有一家米粉店。一個女生自告奮勇收了錢幫大家一起點,但她忘了改備註,預設不要餐具,米線送到時才發現沒筷子,我們只好在花壇裡折樹枝當筷子。
我正在挑選樹枝時,見剛才的監考老師抱著一個沉甸甸的紙箱子走上來。
“大家都吃快點哈,要考試了喲,下午不用去教室了,就在這裡答題。”她對大家說。我瞥了一眼箱子,裡面全是試卷。
“現在不是午休時間嘛?”一個男生問。
“對,是午休,早點做完卷子,回家休息不更好嘛?”監考老師和氣地笑了笑,全然不像上午那麼嚴肅。
我隨便折了兩根樹枝,撕去外皮,匆匆扒拉了幾口米線,味道一言難盡,我把剩下的半碗丟進垃圾桶,趕緊進辦公室做題。
辦公室雖十分寬闊,但座椅只有十多張,早已被佔完。一半人只好趴在會議桌或沙發扶手上奮筆疾書,寫出的字也歪歪扭扭。
我們每人需要做三套試卷,沒有時間限制,抄完答案就可以走人。答案也不是人手一份,而是幾人共用一張,你拖過去,我扯過來,大家邊抄邊計算分數,及格即可,絕不多寫一個字。
直到考試結束,我都不知道這是考的什麼試,根據題型判斷,估計是某類證書。我也無法預測是否會透過,畢竟抄一大半空一小半的卷面看起來實在很假。
一開始,我以為老譚會“帶領”大家來考試,或來做個“內應”什麼的,但整個過程,我都沒見著老譚的影子。我問領我進來的同事,她撲哧一笑:“你想多了吧,老譚怎麼可能來。”
接著,她又告訴我,這類考試,都是培訓機構向考生收高價承諾“包過”的,不用他們親自進考場,甚至平時也不用學習,我們是一條龍服務。
“說白了,就是花錢買的證。”
我想到那些真正的考生,他們夾著檔案袋冒雨前來,接受身份核實,執筆答題憑的是真才實學,拿的證也是貨真價實、無愧於心。如果社會存在太多弄虛作假和不公平,背後一定是一群蠅營狗苟的人在鑽營操縱,底層執行者不明真相,拿最少的錢,但性質卻是一樣惡劣,一樣不可饒恕。
晚上,老譚在微信上轉給我200 塊錢,附言“辛苦了”,按下收款時,我內心的緊張還未完全平復。心想,這樣的考試,就算給我兩萬,也堅決不會再去了。

元旦前夕,老譚組織公司團建,地址選擇一個農家小院,大家吃完烤全羊便自由活動,直到晚上才各自回家。
次日,老譚突然在群裡發訊息,說自己揣在外衣口袋裡的一千元錢丟了。幾十個人的群頓時沸騰,有人猜測或許是掉地上被人撿了。老譚說他口袋有拉鍊,不可能掉出來,他在打麻將時隨意把外套搭在椅子上,拉鍊一直沒開啟,直到他剛剛發現錢不見了,拉鍊依舊是拉著的。
群裡又出現一批自證清白的人,有人說他沒挨著老譚坐,還隔著好幾米遠。而挨著老譚坐的,又說自己沒注意到他的外套,心思都在牌桌上。
最後,老譚發了句:內部事情,到此結束,不要聲張出去,免得壞了公司名聲。群裡頓時變得鴉雀無聲。
又過了幾天,梅姐在表彰會上領了三百的現金激勵,隨手放在抽屜裡,下班時忘了拿。次日拉開抽屜,發現錢不翼而飛,梅姐大罵:“哪個兔崽子,把我抽屜裡的錢偷了?”
無人回應,有的人低頭竊笑。事後,我問梅姐有沒有懷疑物件,她朝我努努嘴,眼睛瞟向一位剛巧路過男同事,正是我身後時常脫了鞋把腿盤在椅子上那位。
“你怎麼知道是他?”我悄聲問。
“肯定有證據嘛,總有人看到了唄!”
“既然如此,何不直接喊他交出來?”
“得了,又沒監控,免得說我誣陷,讓他拿去買藥吃!”
梅姐沒好氣地朝那位男同事的方向啐了一口,聲音故意說得很大。
我感到驚訝,雖說這些年我待過的小公司很多,素質也參差不齊,但偷錢這種奇葩事,我還是頭一回見。
過了些日子,評審結果陸續被公示出來,我查詢到自己的四十多個單子,只通過了九個,另有幾個仍在稽核中,其中包括一個業績過萬的高階職稱。
阿濤只通過了兩個,加之他也沒做出其他業績,代考也沒參加,老何明顯對他表達出不滿,處處挑刺。明眼人都能看出,他是在趕阿濤走。
之前最忙的那兩個月,公司給了我們每人一千多的加班補貼,加上底薪拿三千多工資,現在閒了下來,又只能拿底薪。職稱收得多的人還盼著拿提成,阿濤的提成只有幾百塊,沒啥盼頭,他每天上班要麼趴在工位上睡覺,要麼在手機上刷招聘資訊。
幾天後,阿濤說他朋友給介紹了新工作,向這邊提出離職。在這之前,已經走了好幾位,均是前幾個月剛入職的,老何半句挽留都沒有,都是立馬簽字同意。
我算了一下我的業績,透過和沒透過的加一起,總共能拿到四千多提成,我決定先把提成拿到手再走。
接下來的一週,我每天只幹兩件事:催透過的客戶打尾款,給未透過的客戶辦退款;當然,得扣除一千手續費再退,好在幾天內全部搞定。那幾個暫時沒出結果的,我也不想再等,天天坐著混一兩千底薪實在難受,下一次評審還得等上大半年,我迫切想離開這裡。
謝斌因為入職時間長,經歷了兩輪評審,手裡積累了一批老客戶。前段時間他新收了一百多個單子,加上往年沒透過繼續報名的,兩百多份資料已夠他忙活。老何又強行甩給他幾十份“嫁衣”,謝斌面對三百多份資料,欲哭無淚,忙得飯都吃不上。
那段時間,我一得空就幫他簽名或寫評語,這個是最耗時的環節,大家都不喜歡搞這項。可能是我比較喜歡寫字的緣故,對手寫並不反感,甚至很多時候加班幫他寫,權當練字。他心懷感激,說過好幾回請我吃飯,都被我謝絕。
我看謝斌為人實誠,告訴他我想離職,打算把那幾個沒出結果的客戶掛到他頭上,到時提成平分。我還特意告訴他,其中那個高階職稱透過的把握很大,客戶自己都說現場答辯沒問題。
他滿口答應,拍著胸脯說:“放心,姐,說什麼平分,見外了,到時該多少就多少。”
我說那倒也不必,按規矩辦事,五五分,估計提成也就三千來塊,咱們一人得一千多。
“萬一那幾個都沒透過,說不定咱們誰都拿不到呢,還謙讓個啥?”見他仍在推辭,我便跟他開玩笑,他也笑笑,不再推讓。
走時,我跟梅姐道別,她說:“其實老何巴不得我們都提離職,我才不走,就在這混社保。”
“不是吧,他們不是需要人幫忙做資料嗎?”我問。
“到了旺季再招人唄,做完資料又想辦法讓人走,節約成本。”梅姐說。我頓時心生悲涼,一邊,我們在割客戶的韭菜,另一邊,我們自身也是被割的韭菜。

離職後的第三個月,按理說,評審結果應該早出來了,但我一直沒收到謝斌的訊息。我納悶著是不是沒透過,逐一給客戶發訊息詢問,得知通過了一個高工和一箇中工,跟我之前預判的一樣。
做到心中有數後,我主動發微信給謝斌,許久,他恍然大悟似的回了一句:“哦,你是說提成啊?你不是早就放棄了嗎?”
我大驚,反問什麼情況。他又說:“你把客戶掛給我,那就代表你主動放棄提成了,當時我還勸你不要走,你自己偏要走。”
“我說的五五分,我們各一千多,你忘了?!”我十分氣憤,語氣變得不再客氣。
“假如我告訴你,你那幾個客戶都沒透過,你還不是一分錢都拿不到?你自己當初也是這麼說的。”他開始耍無賴。
血湧上我的頭頂,沒料到謝斌會是這樣的人,但我不想和他做無謂的爭執,穩了穩心神,我把聊天記錄截了屏,越過老何,直接發給了老譚。
不到一分鐘,老譚就打來電話,安慰道:“放心,我去給他說,一分都不會少你的。”後來梅姐發訊息說,那天老譚把謝斌叫到辦公室,關起門來訓了半個小時話。
“你想嘛,本來做的這些又不是光明正大的,萬一把你們惹毛了來個舉報,生意還做不做哦?老譚就怕有人惹麻煩,謝斌貪小便宜,不識大體。”梅姐發來一條語音。
第二天上午,謝斌微信轉來 1500 元錢。我算了一下提成,五五分的話,他應該轉我 1586 元才對。我不想繼續糾葛,懶得跟他廢話,按下收款後刪了他的微信。
編輯 | 森芒 實習 | 春曉

蔓 菁
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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