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中國企業家》記者 李豔豔
編輯|張曉迪
當創投圈的人還在為錯過DeepSeek的投資盛宴而嘆息時,中科創星創始合夥人李浩卻覺得,錯過這樣的“顛覆式創新”是大機率事件。結論源自他和業內外很多人的認知碰撞。“排除DeepSeek自身對資金的考慮,還有一個核心問題:有相當一部分人不相信,中國能做出原始創新的東西。”
選擇“相信”的中科創星瞄準“硬科技”,迄今累計投資企業超500家,目前管理基金總規模超120億元。2024年,圍繞光電晶片、新能源新材料、生物醫藥等80餘個專案的“出手”,讓這家早期投資機構收穫“年度最忙VC”稱號。同年,該機構還獲得超30億元的募資,成為國家級母基金“寵兒”。
中科創星的發展與佈局軌跡,是過去10年中國本土創投機構的生存縮影。以李浩為代表的投資者,推動了“硬科技”從一個小眾的非共識概念,走到更廣泛的商業乃至社會價值層面。而這10年,網際網路、O2O、P2P、比特幣等投資熱點不斷翻湧,中科創星剋制住了“賺快錢”的誘惑和衝動。
李浩說,中科創星存在的意義在於,它開闢了一個不同的模式。“原來在GP行業,大家都靠投Pre-IPO賺錢,投移動網際網路賺錢,不太相信投科學家創業或者研究成果轉化能賺錢。”李浩說,現在有很多機構都認同或參考中科創星的做法,這也是一種貢獻和初心的體現。
11年前,中科創星誕生時,科創板還未出現。彼時,很多投資人質疑李浩怎麼解決“退出”問題,這也是投資閉環中的致命一步。他坦言,自己也不知道。但他相信,自己在做一件正確的事,就是將科研技術真正轉化成生產力,透過支援專案早期投資和賦能,實現多方共贏。
依託於中國科學院這座“富礦”,他還有一個暢想:透過支援中國科技成果轉化,找到20年前的華為、中國的特斯拉和英偉達。當然,這只是一個便於理解的比喻。回到實踐路徑上,“我們要給那些真正掌握核心技術的人投資,給他們資金、資源等各種要素和力量,讓他們慢慢成長”。
成績單帶來的榮光轉瞬而過,李浩更關心的是,如何構建硬科技創業的雨林生態,並推動中科創星深度參與其中,影響各方。他在內部將公司比作“拖拉機”。募投管退的業務層面早已跑通,車身還在前進,但從輪胎到發動機,都和所謂的“賓士車”有較大差距,“我們能做的是邊開車邊修車”。
“創業的魅力就是探索未知。”李浩說。他不熱衷於回味過往,談起一些時刻,總說自己“忘了”。起初還會反思“我為什麼會忘”,後來他釋然了,“我可能99%的心都在想未來,想未來10年的市場變化,想我們會變成什麼樣子。從創新發展的需求來說,我們現在要提升的地方還特別特別多。”
作為投資行業老兵,李浩怎樣看待中國硬科技投資十年的變與不變?本土創投機構面臨的生存挑戰和機遇是什麼?中科創星的發展又能給行業提供哪些鏡鑑?如何看待科學家創業?近期,在中科創星位於北京海淀衛星製造廠科技園的辦公室裡,李浩接受了《中國企業家》的獨家專訪。
以下為獨家專訪實錄(有刪減):

談“硬科技”投資十年之變
《中國企業家》:你紮根硬科技投資領域超過10年。最近10年間,這個領域發生的最大變化是什麼?
李浩:最大的變化就是科創板的推出。
我們最早出來做中科創星時,還沒有科創板。很多投資人也問我,做硬科技投資、科技成果轉化,最終的退出渠道到底是什麼。那時候我也不知道,但我的想法特別簡單,就是我知道自己在做一件正確的事。很多事都是這樣,因為正確,路越走越寬。
什麼叫正確的事?我的定義是,這個事有正外部性作用,簡單說就是對社會、對產業、對整個生態有利。這些年,政策環境都發生了一些變化,客觀上我們都是受益者。

來源:視覺中國
說到中科創星,我想從公司成立的初心說起。長期以來,國家為了打破國外壟斷或填補國內空白,發展高科技。比如,透過實施“863”等計劃,投入大量科研資金,實現了一系列高精尖技術的突破,但是很多技術並沒有轉化成產品,沒有真正轉化成生產力。
科研技術在實驗室裡做出來和工廠裡落地是兩碼事,科研工作者往往只能做到第一步。
所以,我們就想把技術成果的作用發揮出來,或者至少不浪費。而且,我們也看到市場上有很多需求。這樣,我們既能完成科技成果轉化,解決落地問題,又能滿足行業需求,同時也為國家創造了稅收,補充了行業的完整性。所以,中科創星做的這個事,結果是多贏的。
正確的事就是你能實現多贏,或者你能幫助別人贏。用中國話說,就叫符合“道”。
這就是我們的選擇。當時我們也不知道後來會有科創板,甚至連企業的下輪融資也不多,為什麼?因為這是一個小眾的選擇,是一個獨特的選擇,或者是一個非共識選擇。過去10年,有很多投資熱點出現,比如網際網路、O2O,甚至P2P、比特幣,而它們在某一個時間段確實是很賺錢的。
《中國企業家》:能在熱潮中剋制自己,抵禦誘惑,或許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李浩:什麼叫誘惑,取決於你怎麼定義。如果你認為,掙錢是你唯一或者重要的價值衡量標準時,個人獲取財富確實是種誘惑。大家也看到,過去有不少機構掙得多、掙得快,而那時候因為我們掙錢少,可能在個人待遇等各方面都和那些機構有差距,為什麼我們還能堅持?
重要的還是成立這個機構的初心,就是不讓科技成果白白浪費。就像去飯館吃飯,你看見隔壁點了一桌子菜,一口沒吃就走了,也沒花你的錢,但你也覺得,不能浪費。投資就是我實現初心的一個工具和方法,或者就是一個商業模式。掙那麼多錢,對我的誘惑不大,我的感覺也不強烈。
《中國企業家》:為什麼“硬科技投資”這件在你看來屬於非共識的事,近些年的路卻越來越寬?
李浩:變成共識,更多是由於政策面的變化。有了科創板,賺錢效應有了,大家願意在這個方向投入的資源也就多了。商業就是這樣,客觀上對我們也是利好。
因為在大家還沒看到商業閉環之前,我們就願意做這個事,承擔了比他們更大的風險,所以也有可能獲得比他們更好的收益。因果公平,我們相信以後能閉環。
《中國企業家》:過去10年,哪些關鍵節點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你的決策?
李浩:首先,國家重視,把硬科技放在很高的地位;第二,科創板的推出;第三,北京、上海和深圳等全國各地都推出了以科創為主題的母基金,你會發現環境真的越變越好,很多過去我認為不太可能的事,都變成了現實。
舉個例子,我們剛投硬科技企業時,因為研發很燒錢,他們那時候能從銀行貸來的錢很少。如果能貸200萬(元),利息6%、7%、8%都是正常的。而那時候,銀行覺得硬科技企業比房地產企業的風險大多了。而現在我們有很多被投企業能拿到利息低至2%的貸款。放在10年前,這難以置信。
另一方面是金額,我們有的初創企業,能從銀行拿到2個億的純信用貸款。還有年限,我聽說有企業能拿到25年的超長期研發貸。從政策層面來看,現在的中國可能是全世界科技創業環境最好的國家。越來越多的資金資源被吸引進來,大家都進入了這個行業。
《中國企業家》:過去10年,你感覺行業最大的不變是什麼?
李浩:不變的還是要回到硬科技投資的本質。要投真正能提高生產力、能解決行業效率、能提升行業競爭力的技術,要做真正有用的、能解決問題的好企業和好產品。硬科技投資需要更有耐心、更有理解力和判斷力的投資人。

談佈局側重點
《中國企業家》:過去10年,硬科技投資的佈局側重點有何差異?
李浩:創新分兩種。一種叫漸進式創新或改進式創新,它往往改善了某個環節,提高了效率。還有一種叫顛覆式創新,比如量子計算這種,能改變規則,是對正規化的轉變。
10年前,大多數機構只敢投漸進式創新,因為相對風險沒那麼大,需要的錢也少,回報週期更短,經濟效益更容易衡量。那時候,硬科技領域的錢整體比較少。當你要做特別大的投資時,很容易讓自己死在沙灘上,因為你投完了發現,後面沒人投。
但這也不能證明你投錯了,只能證明環境不支援,但現在變了。
10年來,認同硬科技的機構和資金越來越多。大家投了很多顛覆式創新專案,這些專案更有想象力,需要的資金體量更大,風險和收益也都更大,大模型就是一個典型的顛覆式創新案例。相比過去,中國現階段的顛覆式創新專案得到的支援要好很多,但仍然還有很大的提升空間。
尤其是資金總量和效率,比如咱們現在需要幾十億元人民幣的專案,有可能在市場上找得到錢,但需要幾百億的專案就很難找到錢。對比中美一二級市場,大家的天花板也是不一樣的。雖然和美國相比有差距,但回頭來看,咱們用10年邁過了這道坎,速度也很快,未來差距一定會進一步縮小。
《中國企業家》:像今年以來備受追捧的DeepSeek,很多大廠或者知名投資人都覺得自己錯過了。
李浩:在我看來,錯過顛覆式創新就是投資中的大機率事件。排除DeepSeek自身對資金的考慮,有一個核心問題是:有相當一部分人不相信我們中國能做出原始創新的東西,這是深層次的原因。我們和很多人交流,最後發現大家底層的差異就是,相不相信中國能比美國做得好。
中科創星因為長期紮根在科技成果轉化領域,對技術還是比較瞭解的,所以在顛覆式創新領域投資佈局還比較多,我們相信硬科技改變世界,也期待有更多機構能加大對顛覆式創新專案的投資,合力打造能湧現顛覆式創新的生態。
《中國企業家》:DeepSeek特別火,你想去杭州見見他們嗎?
李浩:不管是DeepSeek、悟空遊戲、《哪吒》電影還是很多現象爆火的背後,都在表達一個觀點:一個人堅持做他認為對的事,努力幹下去,就有可能取得成功。大家更多肯定的是這樣的精神文化。我們幹投資到現在,投了500多家科技企業,很多投資專案都有這樣的精神體現。
我們投的很多科學院和高校專案,在某個技術方向上,往往都不是一個人或一代人的努力。比如我們投的本源量子,就是郭國平老師從郭光燦老師手裡接棒過來繼續研究的。包括我們投的清華大學的瑞萊智慧,也是三代師生持續努力的結果。
我在一線看到很多很多這樣的80後、90後的年輕人,只是他們的積累和努力還未被大眾看到。這些都是中國科技創新領域的重要力量,未來也一定會被更多人看到的。

談“生態”和“定位”
《中國企業家》:回到中科創星發展的這10年,公司有沒有一些關鍵節點讓你印象深刻?
李浩:我都忘了有哪些變化了。我有時候也在研究我自己,我為什麼會忘了?我認為,一個企業負責人得學會往前看,你可能每天思考的是,明年怎麼辦、後年怎麼辦、未來怎麼辦。如果總回味過去承受的痛苦,總是生活在過去的一些懊惱中,可能不太容易幹好工作,或者容易得抑鬱症。
我沒有別的意思,我覺得這是挺重要的一件事,不能生活在過去。我們要樂觀地往前走,樂觀者不一定成功,但是成功的多數是樂觀者。我可能99%的心都在想未來,想未來10年的市場變化,想我們會變成什麼樣子。從創新發展層面來說,我們現在要提升的地方還特別特別多。
《中國企業家》:可否聊聊你關於未來的一次暢想?
李浩:我們認為中國硬科技要想成功,一個很重要的因素,就是硬科技創業雨林生態的建立。
從世界500強的數量上來說,中國已經和美國差不多了,但在質量上和美國還有較大差距,差距體現在多個方面,既有盈利差距,也有市值差距。還有一個關鍵,就是美國的大多數世界500強都是和科技有關的,谷歌、英偉達、微軟、亞馬遜、蘋果、特斯拉等等,都是這樣的企業。
而來自中國的世界500強企業,大多數還是銀行或者資源型企業。我們做中國的科技成果轉化這個事情,是希望找到20年前的華為,或者中國的特斯拉和英偉達。我們要找到中國掌握關鍵核心技術的人,給他們資金、資源等各種要素和力量,讓他們慢慢成長。

來源:AI生成
硬科技有兩個本質要求,一要有長期實踐積累,另一個是要有大量資金、人員等資源投入。中國科學院是中國科技的“國家隊”,有100多家研究所,每年投入大量科研經費。我們會認為,中國未來的科技500強,可能很多都會來自中國各個科研院所的技術,所以我們緊緊圍繞高校、院所來佈局。
我們現在跟中國科學院超過40家研究所都有合作專案,希望未來能全覆蓋到100多家。理想情況是,未來中國科技500強裡,有100家甚至200家的早期技術都來自中國科學院,他們在早期時都能得到我們的支援。如果未來有50家是中科創星在早期支援過的,那我們建立投資機構的初心就達成了。
這是我對未來最大的暢想。我希望能參與到這件事情中,同時能影響生態相關方,透過動員或者幫助,讓更多的機構、更多的錢、更多的要素資源都參與到這事上去。我們既希望自己做,也希望更多的人做。我們出了幾本硬科技的書,傳播我們的思想和方法論,就是這個目的。
相比我們自己,我更關心這個生態和更多的人成功。只要生態好了,你想不成功也難,誰也繞不開你,而且我們享受到了這個過程帶來的好處。我越來越覺得多贏、共贏才是長贏。沒有生態,你什麼也做不了。我們誕生在生態發展的初期,整個行業和發展要素還不健全,你必須要這樣做。
《中國企業家》:哪些因素會推動中科創星在生態中的位置?
李浩:我在公司內部說,中科創星現在更像拖拉機,為什麼?作為機構,我們相當於把募投管退跑通了,業務運轉起來了,取得了一部分收益,並且車身還在前進。但是從輪胎到發動機,都和一輛好車有較大的差距,各個環節都有較大的提升空間。我們能做的是邊開車邊修車。
《中國企業家》:怎麼來保證行駛安全?你如何定義公司現在成長的階段?
李浩:探索未知就是創業的魅力。我們原來常說三個詞,第一個詞,硬科技,中科創星和這個詞是緊緊綁在一塊的,第二個詞,早期投資,我們乾的是早期階段,第三個詞,生態利益第一。我們越來越覺得成功首先是生態的成功,只有生態的成功才有個人的成功。
我們相信做好這三個詞的事兒,就能保證行駛安全。

談“創投機構生存挑戰”
《中國企業家》:近兩年很多創投機構放慢了投資節奏。在當前的經濟形勢和行業競爭背景下,本土創投機構面臨的最大生存挑戰是什麼?
李浩:一級市場的創投邏輯發生了變化。
原來大家掙的都是什麼錢?第一,掙Pre-IPO的錢,從一級市場找專案,等它上市,賺一二級市場的利差。第二,投很多網際網路型別的專案,企業到美國上市,機構掙的是中美之間打通的錢。在網際網路時代,賺的就是“快魚吃慢魚”的錢,或者是燒錢帶來規模效益後壟斷的錢。
現在只有像DeepSeek這樣的專案,或者幹苦活累活,在一條正確道路堅持的硬科技專案才能賺到錢,本土投資機構需要轉變觀念,很多人都要重新適應,甚至面臨重新排隊或重組的問題。
除了創投的內部環境變化,實際上還疊加了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等宏觀上的變化,雙重因素疊加之下,大家都會有不同的見解,甚至有悲觀情緒。但我會覺得,抱怨冬天沒有太多意義,更多的是,你準備在即將到來的春天干點什麼。
世間萬般都要符合規律,冬天過去就是春天,秋天過去就是冬天,冬天的時候你要貓在屋裡防寒,還要提前做好儲存,春天的時候就是萬物復甦、開枝散葉的季節。企業也是一樣的,處在冬天就要做冬天該做的事,春天才會有一個好的發展。
冬天都堅持每天跑步的人,春天的馬拉松成績一定會提一大截。
《中國企業家》:中科創星有沒有一些方法論?
李浩:簡單說,在冬天專案估值低的時候多儲存專案,一些好專案融不到錢的時候幫幫他們。中科創星能長成今天這個樣子,還是充滿了幸運,而且這個成果不可複製。可能很難再複製出來一箇中科創星,哪怕現在我和米磊離開中科創星重新創業,可能也做不出來,它的成功充滿了時代性。
如果非要說我們有什麼不一樣,我們開闢了一個不一樣的模式,原來在GP行業,大家都靠投Pre-IPO賺錢,投移動網際網路賺錢,不太相信投科學家創業或者研究所轉化能賺錢,或者大家不認為這能變成一種模式,我們證明了這個模式的成功。
現在有很多機構都認同或借鑑我們的做法,這是我們對行業的貢獻,也是我們的初心。我們希望有更多好的專案能拿到錢,希望改變生態環境。從爭奪專案本身來看,相比過去,現在確實更激烈,我們看的很多專案,也有其他機構在搶投,但我還是覺得不夠。
市面上還有很多好的專案,很多我們認為值得支援的專案,他們花在融資上的精力、時間還是太多了,這說明環境還是有很大的提升空間。
第二,一個早期階段的硬科技投資人,不光要給錢,還要給企業投你的資源、投你的人脈、投你的善意、投你的耐心。現在符合這個標準的機構和投資人還是偏少的。
《中國企業家》:很多機構生存壓力較大,怎麼留住人?
李浩:人是最複雜的,留住人的核心就是價值觀。我在公司講,每個在中科創星工作的人,你都應該得到兩份報酬,一份報酬是物質報酬,比如工資、獎金、分紅、股權,和錢有關的是物質報酬。你還要得到精神報酬,或者叫工作成就感。
這種感覺就像醫生在治癒病人後、老師看到學生成才後、農民看到麥浪泛黃後感受到的驕傲。在中科創星工作的人要找到這個東西。比如,你支援和孵化的專案,它早期很弱,你支援了它,它現在很好了,你在這個過程中要有深深的自豪感、滿足感和對自我工作意義的肯定。
如果在公司找不到精神報酬,就應該離開公司。因為只掙一份報酬,對你也不公平。
《中國企業家》:你會給員工帶來壓力嗎?在組織里,你扮演什麼樣的角色?
李浩:我可能更關心的是,我做的事是不是對的。我反覆在想,第一,我的思考是不是對公司未來10年有好處,是不是更接近第一性原理和本質。第二,我思考的這些東西、我做的這些東西,我敢不敢公開講出來,我敢不敢頂著壓力去做。
我無數次捫心自問,我的想法是不是正確的,我是不是在做正確的事,我說這個話是為我的情緒更愉悅,還是為我私人更好,還是為了什麼。就像稻盛和夫說的大道正義。我公開在公司講,你要獲得第二種報酬,獲得不到第二種報酬你就應該自行離開,背後都是這種思考,我想得很清楚。

談新一代創業者
《中國企業家》:相比5年前甚至10年前,新一代創業者裡有沒有一些你欣賞或吸引你的潛質?
李浩:現在越來越多創業的年輕人,真的有基於金錢之上的追求。過去越早的創業者,初心跟錢越密切,現在越來越多創業者的初心跟理想的關係更密切。他們更願意做顛覆式創新,更願意做更長期的事,創業過程更自信、更快樂,而不是受制於壓力。當然,現在的創業環境確實更友好。

來源:受訪者
比如我們新投的專案臨一雲川,做高空風力發電。傳統的陸地風力發電就是有風的時候發電,沒風不發電,因為發電不穩定產生很多問題,比如對電網有衝擊。但你又要便宜,又要穩定,又要環保,這是一個不可能三角。
這個創業者做的事,就是將一個幾十米長的風筒,放到接近平流層的地方,那裡離地球大概9公里,始終有風,風是24小時環繞地球的。發出來的電透過電線傳輸下來或者直接在上空使用。風機安在巨大的風筒中間,不停地轉,實現了24小時發電。
他們核心團隊都是20多歲的創業者,我們有很多交流,他們很年輕,非常大膽,他們做的事,業界從來沒有人做過。
《中國企業家》:經常接觸很多大膽的不可想象的創新和這些年輕人,也讓你的工作很幸福。
李浩:當然,我很喜歡,也很享受。付出的背後也收穫了很多快樂,因為我同時也在享受兩種回報,正是因為我享受到了,我才理解這個過程,就像搶救病人,你可能要做3個小時甚至5個小時的手術,你也很累,你為什麼還會堅持?一定不光是因為工資。
跟這些創業者相處時,我不太願意以老師或者指揮別人創業的身份(自居),我更喜歡我是個副駕駛的角色,替你出主意,或者是以資源提供者的身份出現。我應該把我自己的位次和我自己的影響力放在人家之後。不能替人家作決定,不試圖用我的想法去影響別人,這是很重要的邊界。
《中國企業家》:據你觀察,什麼樣的創業者更容易成功?
李浩:首先,樂觀是很重要的一個特質,第二個是熱愛,熱愛你所從事的工作,熱愛才有激情,才有堅持,才有成功的可能。
《中國企業家》:你不給年輕人提建議嗎?
李浩:我覺得年輕人比我們強,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我開玩笑跟你講,我出來創業,做中科創星這樣的投資機構,我的老父親就理解不了,他就是不知道我在做什麼。
這就是一代人和一代人的差距。別說給人家年輕人提建議,我給我女兒提建議,她也不愛理我。我覺得核心還是定位,如果我總愛給年輕人提建議,背後的假設還是我比年輕人強,我吃過的鹽比你走過的路多,我可以指導你,你聽我的話可以少犯錯誤。現在我不會這樣下結論。

談科學家創業
《中國企業家》:大家對“科學家創業”所持的觀點各不相同,他們有豐富的技術積累和敏感,但對商業化結合、市場溝通層面可能就有所欠缺。你怎麼看待科學家創業?
李浩:科學家創業,優勢很明顯,劣勢也很明顯,特點特別鮮明,我不去評價好壞。
比如優點是科學家相對比較簡單,更偏重於技術創造本身。缺點也很明顯,像管理上、銷售上、資源整合和應用上,比起那些連續創業者或者比起企業家,都有較大差距。首先,瞭解好他們的特點,適當發揮好就行。第二,如果從國家宏觀層面來看,也和階段有關係。
我認為在我國科技創新的當前階段,尤其是從0到1的創新過程中,科學家創業還是重要方式。科技成果轉化的本質是知識、認知或者能力的轉移和承接,現在我國的科技型創新企業還不夠多。
科技成果轉化的終極追求是什麼?是科學家把專利或者智慧財產權賣給企業家,企業家用各種資源把技術轉化為產品和商品。企業家幹企業家的事,科學家幹科學家的事,這是理想狀態,現在我們離理想狀態還有很長的距離。在此之前,從0到1的創新階段,一個技術可能分兩部分,一部分是專利,還有一部分在技術人員的大腦裡。
因為一個產品的誕生是兩個生產過程,第一次在大腦裡形成,或者思路形成了,在紙面上形成了,第二在現實中形成,這個過程離不了科學家,科學家只把專利賣給你也解決不了問題。但在企業進入下一階段或者中後期階段的時候,企業越來越大,可能需要更多有企業經營管理經驗的人介入。
如果中國科技創新走到下一階段,科技型企業佔企業數量主流時,可能科技成果轉化不一定是0到1,或者不一定是以科學家創業為主了。
中國創業故事講了30多年,富起來的都是一些傳統制造、外貿加工甚至房地產資源型的情況。上市公司裡,靠科技做起來的公司數量佔比不高。每個人都有路徑依賴,這就解釋了為什麼之前很多傳統企業家不願意給科技成果轉化投錢。因為他覺得你講這個事聽不懂,或者看不見摸不著,他們更願意投看得見摸得著的東西。
對科學家創業來說,資金、技術、市場裡面,最重要的是有應用市場或場景的、有真正需求的技術。有了技術和市場就能吸引資金,但有了錢不一定有技術。只有當你具備好的技術,並且能有好的應用和未來商業潛質,一定能找到錢。
《中國企業家》:有觀點稱,相比技術研發,中國創業者更擅長快速複製,或者快速落地。
李浩:過去這樣做更容易成功,也正因為有這樣一批人,中國從1到10成功了。這也是一個發展的過程。一開始組裝,組裝完了以後做關鍵零部件,之後做零部件的材料,一點一點往源頭走。
我們的核心能力,第一,判斷力,第二,賦能能力,簡單說就是找人、找錢、找市場。我們行業,未來頭部GP機構都不缺錢,錢沒有競爭力。你必須幫助企業賦予錢之外的東西。我們和CVC(產業資本投資)也有一些不同,CVC受自身產業格侷限制,自己革不了自己的命。
《中國企業家》:你和米磊合夥創業,有沒有相互影響?
李浩:當初我和米磊一起住在(中國科學院)單位宿舍樓,很早就認識。米磊比我更樂觀,更有理想。這兩點都是我跟米磊學的,也是我個人成長過程中特別重要的兩個改變。整體來說,在我們公司,米磊負責仰望星空,我相對更負責腳踏實地。
《中國企業家》:對於創業者如何適應外部環境的複雜性和未知性,你有沒有建議?
李浩:最大的建議是,回到很具體的問題上。你到底想創什麼樣的業,你到底要做什麼樣的產品,能解決什麼樣的問題,能給使用者帶來什麼樣的價值,做得越具體、越微觀、越實在、越回到產業格局本身、越回到創造價值第一性原理來越好。
第二,什麼叫智慧?智慧就是你能把事情分成兩類,自己透過努力可以改變的和自己透過努力也改變不了的,我們應該把所有精力放在我們透過努力能改變的事情上。所以,創業者要有懂得選擇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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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班編輯:王怡潔 審校:張格格 製作:袁茂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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