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89斤女孩,愛穿芭比粉,一年接生200頭牛

這是《自拍》第415個口述故事
白嫿身上有太多看似矛盾的地方。
作為學畜牧獸醫專業的女生,沒有轉身成為家庭主婦、或者城市裡的安穩職員,而是回鄉當起了獸醫,起早貪黑,乾脆利落,一年至少給200頭牛接生;
作為愛乾淨愛打扮的粉色控,偏偏不是在牛圈就是在去牛圈的路上,被牛踢、被噴得滿身汙物都成了日常;
在村裡幹著又髒又累的活,卻又靠最接地氣的出診記錄在抖音圈了276萬粉絲……
但細想起來,這些矛盾又都合情合理。她靠興趣和對家鄉的感情指路,靠專業本事在一個男性佔絕對主導地位的行業站穩腳跟。她的身上,印刻著這個時代獨立女孩的選擇,也讓我們看到這選擇背後的艱辛、努力和饋贈。
以下是白嫿的自述。
班裡唯一的女獸醫
我是白嫿,生於1996年,寧夏固原人,從小在村裡長大,現在是一名獸醫,日常就是跟養殖戶和牛羊打交道。
寧夏本身很小,我們固原市更小,不過固原牛多,基本家家戶戶都有十幾、幾十頭牛。自打我記事起,父母就搞養殖,現在他們還養著80頭牛、種120畝地,而且就他們兩個人自己做。
上學時,梳著齊劉海的我(右)和同學,與牆上的牛合影。
一頭牛的價格可能是幾千、上萬塊錢,這筆錢就是整個家庭最大的經濟來源,孩子上學、家裡的所有花銷都從這裡面來。牛如果生病了,就會給養殖戶造成很大損失,一年就白乾了。所以對我們來說,牛特別重要。
由於從小受環境影響,我在固原職業技術學校學的畜牧獸醫專業。2015年畢業後,我在銀川市區的一家藥店幹了一年多,17年就回家創業了,先是養雞,然後迴歸專業、做起了獸醫,還在我們當地開了兩家獸藥店。
從城市回老家,是我自己做的決定。因為父母年齡越來越大,我想留在他們身邊,多照顧照顧;而且我們老家在山區、比較偏遠貧困,我也想透過創業和服務,幫助周邊養殖戶發展。
2017年,我決定回老家發展,回來後開始養雞。照片裡的雞料槽是我和爸爸一起做的。
當年在學校裡,我們兩個班總共有13個女生,到現在仍然做獸醫、而且在一線出診的,只有我一個。畢業之後,很多女同學結婚了,要麼在家裡帶孩子,要麼去外地打工,還有的在牛場做一些化驗、文員相關的工作。
在固原職業技術學校上學時,我們畜牧獸醫專業的大合照。兩個班總共有13個女生,目前只有我在一線出診。
做獸醫,尤其是跟大型動物打交道其實挺危險的,有的牛1000多斤,給它做檢查時,它不讓你碰,就會踢你頂你,所以我的傷基本沒斷過。今年6月,我給牛看診時被踢到了肚子,當時腸道感染還有了積液。這種事防也防不住,只能看診時讓養殖戶把牛固定好,檢查過程中自己注意力集中一些,看到牛伸腿就趕緊跑。一般被牛踢傷後,我會去醫院檢查骨頭有沒有問題,沒事兒的話,第二天就照常工作。
雖然有時候牛很“壞”,還踢我,但我喜歡跟它們打交道,也喜歡大型動物。因為從小我們家就養牛,而且我的性格比較外向,感覺跟大動物打交道比較有挑戰性,越危險越髒越累的活,我就越願意幹。像給貓狗看病,我也會,但興趣不大。
給牛羊看病時,擦破皮、被踢傷,都是家常便飯。每次看到我受傷,父母都很心疼,但他們還是支援我在獸醫這條路上走下去。
我體重是89斤,很多人一看我這小身板,就覺得我幹不了這麼重的活兒。因為給牛看病是需要很大力氣的,比如一頭剛出生的小牛犢,起碼有百八十斤。但我在農村出生、在農村長大,從小就幫著父母幹農活,體力已經鍛煉出來了,抱起一頭100斤的小牛犢不成問題。2017年我回家後開始養雞,需要進飼料,每次一拉就是一車,一袋飼料有80斤,我都是自己卸貨。所以我的手也特別粗糙、老繭特別多。
是“粉紅女郎”,也是“白一針”
很多人對獸醫的日常工作不是很瞭解,我的主要工作就是出診,去養殖戶家給牛羊看病。牛羊比較常見的病症是拉稀、感冒、不吃東西。冬天天氣冷,大牛容易胃積食,小牛容易腹瀉,感冒咳喘的比較多。
一般我早上七點多出診,要到晚上九十點結束。有時候最長一天能工作20個小時,而且沒有周末調休,我手機基本是24小時開機,即便逢年過節,養殖戶只要打來電話,我都會過去。因為你不知道什麼時候牛會生病,趕上有的牛晚上生產,即便半夜也得去。最近一次我凌晨4點出診,就是碰上母牛難產,為防止布病傳染,取完防護服,我就緊急趕往養殖戶家接產了。
11月6日凌晨4點,我和同事緊急趕往養殖戶家接產。
接生的時候,有的牛不聽話,一會兒站起來一會兒臥倒,要趴在地上把手伸進去,如果胎位不正還要給它調整,調整好再把牛犢拽出來,整個過程非常累。接生完回到家,就一點都不想動了。有時候我也會想,“一個女生為什麼要幹這麼累的活?”但休息一下,緩一緩,第二天早上就又起來出診了。
我一天最多能去20多家農戶,一整天就是開車、上路,看完一家再去下一家,沒有閒的時候。早上出去,到晚上也吃不上飯,可能中午餓了剛想吃點飯,結果養殖戶打電話來催,就得去下一家。
我在抖音有個賬號,ID就是“白嫿”,主要記錄出診的日常。影片裡有一些畫面是我把手伸進牛屁股,可能有些人會覺得特別髒、接受不了,但其實獸醫經常要這樣做。有時候是牛排便不正常,要給它掏糞便,判斷是哪裡出了問題;有時候是要摸胎,看看牛懷孕幾個月了、牛犢有多大;還有接產的時候,也要伸進去把小牛犢拽出來。
做獸醫、跟牛羊打交道,被踢、被噴得滿身汙物都是常事。
一開始這麼幹,確實也心存芥蒂,但時間長了就習慣了,尤其是接生出一頭小牛或者又救活一頭牛的時候,就特別有成就感,特別開心。因為它們都是生命。
雖然跟牛羊打交道很髒,但我每天都會把自己收拾得乾乾淨淨的。早上七點多要出診的話,我六點就會起床化妝。
抖音上的粉絲們給我起了個綽號,叫“粉紅女郎”。在做短影片之前我就喜歡粉色,我的獸藥店裝成了粉色的;醫藥箱、進牛圈穿的雨鞋、大褂、聽診器是粉色的;我的衣櫥裡,可能三分之二的衣服是粉色的。我覺得粉色看起來很乾淨,本身幹著又髒又累的活,看到車裡麵粉粉嫩嫩、我穿得乾乾淨淨,就會感覺這份工作舒服一些。
因為特別喜歡粉色,粉絲給我起了個綽號叫“粉紅女郎”。
可能一些人覺得,跟牛羊打交道,天天泡在牛圈裡,乾的活兒也很髒,你穿這麼幹淨,明顯是在作秀,不像獸醫。在他們眼裡,獸醫都是男人,而且年齡要比較大,幹這種活兒就要穿得髒髒亂亂的,這樣才是好獸醫。我每天出門化妝,把自己收拾好,就是想改變大家對我們這個行業的看法。
給大牛看病的話,產後偏癱我治得比較好,就是給那種起不來的牛做火療,做完之後一般牛就能站起來了。除了“粉紅女郎”,現在還有很多人管我叫“白一針”,這是因為我給牛扎針一般都一針見血,很少需要反覆紮好幾針。
在給牛羊扎針時,我基本都能做到“一針見血”。
我覺得這可能跟人自己的“喜歡”有關係,我喜歡大動物,從第一次扎針、摸到血管就有那種感覺,所以剛開始就能扎得挺好。
不過扎針也要練習,需要不斷研究,因為牛的品種不一樣、皮的厚度不一樣,而且牛的體格大小也有差異,進針的角度就不一樣,這都需要摸索。為了練習,我專門買了能縫合皮膚的針,還有用於模仿練習的血管,我就這樣一直練一直練。
動物雖然不會說話,但它們也有靈性。扎針前,我一般先會撫摸牛,直到感覺到它不牴觸。這也是女獸醫的特點,比較溫柔。第一天去給它看過診,等第二天再去,就會感覺我們彼此是熟悉的。
與養殖戶打交道的兩件小事
從17年返鄉創業到現在,我做獸醫已經六七年了,平時出診範圍是周邊的二三十公里之內,算下來,這些年我一共開車跑了30萬公里,醫治過的動物很多,光接生一年就能有200頭牛。我們這個鄉鎮上,有一半多的牛是我們團隊在出診、接生。在跟養殖戶打交道的過程中,我特別能體會他們的艱辛。
開車上路、牛圈看診、跟養殖戶打交道,這就是獸醫的工作日常。
今年夏天的一件事我印象特別深。當時去一個養殖戶家出診,他家的牛生了小牛犢,但小牛站不起來。我過去才知道,這家的大叔得了腦梗,腿站不起來,他在炕上躺著,小牛犢在地上躺著。進去之後我給小牛檢查,大叔說別看了,“人都好不了,給牛看有什麼用?”我只能安慰他,“等把牛看好了,可以給你掙錢,你就可以治病了”。
聽完診,我發現小牛情況特別嚴重,它生下來嗆到了羊水,再不治療就要死了。我就跟大叔說,得給牛打一針,打完如果它體溫能上來,就能好;如果體溫上不來,可能就不行了。說完我就要出去拿藥,準備給小牛輸液。然後大叔就喊他老婆,要把他的低保錢找出來給我,讓我給他看腿。當時他說那句話時我特別難受,他以前也是健健康康的,得了病因為沒錢看,腿就不行了,站不起來了,但是他也特別渴望能好起來。
躺在炕上的大叔對我說了心裡話,我讓他好好養病,不要想太多。
輸完液之後,小牛的頭就抬起來了,大叔又說謝謝我,讓他老婆給我出診費,但我沒要。雖然100塊錢不能幫他們解決什麼問題,但也是一點愛心,至少可以讓他們買點水果吃。然後這個阿姨就哭了,哭得特別傷心,她兒子不在家,兒媳婦走了,她要照顧丈夫,還要帶兩個孫女,過得特別不容易。當時我就想,能幫助到他們這個家庭,也算好事。
現在很多粉絲看我的影片,覺得我看病挺利落,養殖戶們態度也很好,好像每次出診都很順利,但其實一開始不是這樣的。
因為我們當地的獸醫基本都是男的,女的就我一個,剛開始做這一行時很困難,大多數人都不認可,覺得你一個女的、年齡又小,怎麼可能會給牛看病?我去一些養殖戶家裡,他們第一句話就是,“哎,你家裡人呢?你爸呢?”要麼就是,“你一個女的還能看牛?能看好嗎?”甚至我到了養殖戶家,已經把雨鞋和衣服換好了,準備進牛圈了,養殖戶突然說一句,“我家牛好了,你別看了”,其實就是覺得我看不了,找個理由讓我走……
2021年,有一次我去接產,那頭牛是頭胎,它骨盆太小,小牛犢又太大,卡住了生不出來。當時小牛犢還活著,大牛的體況也比較好,我說牛生不出來,只能做剖腹產。周圍有很多村民圍觀,他們你一句我一句,“牛還能做剖腹產?”“你一個女娃還想給牛做剖腹產?”“你這不是把牛往死裡整嘛!”
看大家都這麼說,這家養殖戶就猶豫了,說不行把牛賣掉算了,如果剖腹產的話大牛會死、小牛也活不了。我當時告訴他,如果現在做剖腹產,還有挽救的機會,大牛和小牛都有可能保住,你要賣掉的話就得賠錢。最終,養殖戶答應了讓我做。
然後我就準備手術,給牛剃毛,因為旁邊人很多,而且一直質疑,我當時確實有點緊張,他們看著我用刀拉開牛的皮膚,血一下就出來了,就說“哎呀你看流這麼多血”;等我把子宮拉開,把小牛牛腿提出來,他們又說,“小牛犢肯定活不成了”。最後,我把手伸進去,把小牛犢拽出來,再給大牛縫合好,又打了醒藥,過了一會兒大牛就站起來舔小牛犢了。
這是剛剛在牛圈裡接生的一頭小牛犢,我覺得,能做跟生命相關的工作特別幸福。
剖腹產一共做了兩個小時,圍觀的人看完就一句話都不說了,之後有幾個大叔說,這個女的真厲害!從那次之後,他們整個村的養殖戶就特別相信我,都成了我的客戶,覺得我雖然看著年齡小,但技術還可以。這種成就感,特別讓人開心。
從一個人到四個人,到更多人
以前出診,剛開始一次兩次養殖戶不信任,但時間長了,他們看到了我的手藝,就開始相信我,但這種改變的輻射範圍還是有限。直到做了短影片,才有更多人看到,原來也有女性在從事獸醫行業;看到我是真真實實地在給牛看病,才有更多的人轉變態度,對我這個年輕的女獸醫有了改觀。
我17年開始做短影片,當時主要是養雞,影片發得不頻繁,基本三五天甚至半個月才更新一次;真正開始認真經營短影片是去年8月,我下定決心每天發,主要就是出診的日常,還有獸醫、農技的內容。
之所以能堅持做下來,我是想讓更多人瞭解我們這個行業,看到我們做的事,也想吸引更多年輕人加入。大家日常生活中都吃牛羊肉,很多人以為只要養殖戶把牛羊養好了,我們就有肉吃,但可能不知道背後還有一群人,也正幫著養殖戶一起把牛羊養好。
雖然發的都是村裡、跟牛羊打交道的事,但我發現喜歡看的網友挺多。他們在日常生活中可能沒見過穿個粉色大褂、化了妝在牛圈裡工作的女獸醫,會比較好奇。還有粉絲說,以前不知道還可以給牛打針、輸液,還要修牛蹄、鋸牛角……自己白天上班辛苦一天,晚上回來看這些影片,挺解壓的,第二天上班又有了動力。
這是在鋸牛角,對很多抖音粉絲來說,這是生活中沒見過的“稀罕事兒”,他們覺得看我的影片很解壓。
現在我的賬號有276萬粉絲,其實不是一兩天一下就漲到這麼多的,運營賬號的每個階段都會有瓶頸,有一段時間流量很高,可能過段時間資料就下來了。但平臺給了我們很多支援,也幫助我們學習了很多規則、改善了釋出的內容。
我和團隊小夥伴正在剪輯影片。做賬號並不是一帆風順的,抖音鄉村守護人、鄉村英才計劃給了我們很多支援。
做短影片這一年,我覺得收穫很大,得到了養殖戶的認可,也得到了年輕人的支援。陸續有很多小夥伴加入到我的團隊,他們都是90後和00後。我們總共十幾個人,其中有三個人負責短影片拍攝剪輯,另外11個人都是獸醫,還包括4個女獸醫。
我和部分小夥伴合影。
這跟我小時候的情況已經完全不同了。當年我們本地幾乎沒有獸醫,家裡的牛生病了,我爸要拉著牛走幾公里、十幾公里去看病,有時候牛走到半路就死了;現在不僅獸醫多了,而且還能直接上門服務。
也有年輕人跟我深度互動,他們不知道選什麼專業、以後要做什麼職業,就會來諮詢我。有一個粉絲是甘肅山區的,他們那邊訊號不太好,他就跑到山頂給我發信息。他家裡很窮,雖然父母很支援他上大學,但他不想再花家裡的錢,高考後就沒繼續上學,已經在家裡待了兩年。他刷影片時看到我,因為他們當地也養牛,他就想當獸醫,想學完之後回到村裡幫助那些搞養殖的人。
我跟他聊了很多,也幫他聯絡了甘肅的一所獸醫學校,這所學校有國家補貼,所以他不用花錢。我們去年開始聯絡,到今年,他考試已經考到班級第一了,拿了獎狀,還給我發來一些他寫的毛筆字,我都掛到了店裡。這一年時間對他改變很大,如果他在村裡一直待下去,很難有好的前途,但這次選擇可能就會改變他後半生。我覺得這是件好事。
有年輕人因為看了我的影片,開始對獸醫行業感興趣。
現在很多人見到我爸媽就說,你女兒成網紅了。但我爸媽一直囑咐我,不要別人喊你一聲“網紅”你就飄了,要實實在在地把本事學好,實實在在地給養殖戶服務,你要把別人的事當成自己的事,這樣路才能走得遠。他們擔心我做了短影片之後就不幹獸醫了,或者不幫養殖戶解決問題了,天天給我“警告”。
父母會這樣說,是因為他們本身就搞養殖,特別能體會養殖戶的艱辛,他們就是普通的農村人,沒什麼文化、年齡也大了,很樸實,也特別低調。
我想留在農村,就是希望能幫助到像我父母一樣的人,讓他們減輕損失,日子過得更好。未來,我也想吸引更多年輕人加入獸醫行業,我們盡最大努力,更好地為大家服務
*本文由白嫿口述整理而成,文中照片除特殊註明外均由白嫿本人授權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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