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歲退休的我們,要和滿大街的“蘿蔔快跑”搶工作

最近的兩個熱點“蘿蔔快跑”和“延遲退休”要聯絡起來看,背後是一個共同的矛盾。
早在一年前我就把延遲退休的問題和AI技術發展的問題,二者聯絡起來寫了一篇文章《“銀髮紅利”,延遲退休,AI時代,與“羊吃人”》,因為這背後的根本矛盾是一致的。
正好,這幾天智慧駕駛“蘿蔔快跑”和延遲退休話題先後成為熱點,這種表面上的巧合背後就是更深層次共同原因的推動,以後我們會看到越來越多類似的新聞。
正如我在一年前文章中所說的:大家有沒有發現這是一組矛盾?AI時代本身就要代替大量的勞動力,本身就不需要那麼多勞動人口了,那為什麼要延遲退休呢?延遲後的工作在哪裡呢?

一邊是35歲就要被裁員、找工作要被歧視、無法考公考編,一邊是要幹到65歲才能退休,那麼工作機會在哪裡呢?
我們小時候要唱“春天在哪裡”,35歲之後要唱“工作在哪裡”……是啊,工作在哪裡呢?這涉及到兩個“社會運轉的本原邏輯”——第一個是我在《“996”是民族復興的最大動力》《詳解李佳琦的“世紀之問”:我們為什麼沒漲工資?》這兩篇文章中所講解的知識點:資本主義會把大量人口壓在“邊緣失業線”之上。
第二個“社會運轉的本原邏輯”就是本文要展開分析的:資本主義生產資料私有制,與社會化大生產之間的矛盾。
資本是最冷冰冰事物,它不是善也不是惡,它永遠只是在為自身的增殖而驅動。資本家就是人格化的資本,我們看那些富人們揮金如土紙醉金迷,但他們沒有自己的主觀意志的,他們只是服務於資本增殖的行屍走肉——燈紅酒綠生活的代價就是要出賣自己作為人主體性的靈魂。

所以紀錄片《美國工廠》的結尾部分曹德旺用AI+機械臂來替代工人,不是因為他本性惡或怎樣——雖然他本性確實也很骯髒——而是基本經濟規律決定的:成本更少、收益更高。如果白人更便宜他就會用白人,如果黑人更便宜他會毫不優惠換成黑人,那現在機器人更便宜了,憑什麼不能用機器人?
毀滅你,與你何干?
這背後的一個本質問題是:勞動者的勞動成果並不歸自身所有。
AI是用什麼訓練出來的呢?是學習所有人類共同的【勞動生產實踐行為】——畫手畫畫、司機開車、工人流水線生產,這些都是AI所學習的勞動實踐。這種行為屬不屬於【生產資料】的一部分?新時代新形勢理論也得更新,我認為【勞動生產實踐行為】也是屬於生產資料的一部分。

但是,這個用全體人類【勞動生產實踐行為】所訓練出的機器,其所有權並不屬於勞動者自身,而是以一種狹義的【資產階級法權】的形式被少數幾個資本家所佔有。
這就是當代版的“遍身羅綺者,不是養蠶人”,擁有AI【法律意義所有權】的資本家或者抽象的大公司集合,他們不會去親手畫畫,不會去跑出租,不會去流水線打螺絲,但是使用最廣大勞動者【勞動生產實踐行為】訓練出的AI,其所有權和收益權都是歸少數人、少數壟斷公司所有的。
更進一步的,曾經的“羅綺”並不會讓“養蠶人”失業,但是壟斷公司訓練出的AI,可是實打實的擠佔了勞動者的工作崗位,而且這個趨勢在未來會愈演愈烈。
這就是階級鬥爭的新形勢。二百年前馬克思就指出:資本主義制度下的勞動中,無產階級的勞動會產生一種“異己的力量”,用來反對無產階級自身——這就是【異化勞動】的罪惡之一。
馬克思的時代這種“異己的力量”還是以一種間接的、抽象的方式來表達,而現在這種“異己的力量”已經赤裸裸地表現為剝奪工作機會了。
或許這是資本主義內毀本質在新時代的最新式的表達——連人和勞動的自身都毀滅了。
在這個大前提之下,一個很冷酷的現實就是,當我們9000後們老了之後,不是在跟同輩人比生產效率了,不是你比隔壁老張頭幹活更勤快就能找到工作了;也不是跟下一代人比“卷”,不是你忍辱負重比校招生更聽話35歲就不裁你了……
也就是說,如何發揮出神奇的“銀髮紅利”呢?答案就是人要比機器更便宜:我們老了之後要比顯示卡的損耗便宜,要比電費便宜,要比機械臂的折舊便宜,這樣我們才有被曹老闆們僱傭的機會。沒有辦法,你總要活下去吧?想要工作,就得降低成本。
在未來,“人肉電池”將會是一個褒義詞,代表著你很“貴”——至少跟機器運作的成本一樣“貴”。“銀髮紅利”,恐怖如斯。
本文不是在製造焦慮,而是嚴肅認真地分析未來存在的可能性。除了“人肉電池”這一條路,其實還有一條更光明的道路:這一條道路也很容易想象,生產力的大發展必然會帶來人們生活質量的提高。
甚至這個未來相當光明,如果人工智慧領域發展得好,未來老齡化都不用發愁了,直接AI+機械臂模式取代幾乎所有人類勞動,別說老年人不需要工作了,年輕人的工作壓力都大大減輕,大家“剝削”機器人就好了。
甚至還可以更暢想一下“新能源+AI機器人”,能源和勞動力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如果再為全體人類服務,這不是就共產主義社會嗎?
但是你會覺得我在說笑:想想都不可能,因為“所有權”都是資本家的,機器人和AI也都是為權貴們服務的,關我們什麼事呢?
沒錯,恭喜你已經學會搶答了,答案已經在上文中寫出了,一切問題的根源就是——“無產階級的勞動成果並不歸自身所有”。
怎麼辦?答案也呼之欲出,AI時代走出“自毀結局”的唯一解法就是生產資料的公有制。
本文的“資產階級法權”是為了方便大家理解,取了狹義中的狹義。因為本文中所探討的AI時代的版權問題,並不能簡單的等同於“智慧財產權”,我個人認為用“資產階級法權”更恰當一些。雖然這還並不是一個嚴謹的學術定義,但我相信未來這個問題還會被廣泛討論,“資產階級法權”在這一語境下的運用,會越來越被大眾所接受。
我用最通俗的語言來解釋一下“按勞分配”“智慧財產權”和狹義的“資產階級法權”的區別:
一個畫手為遊戲、電影、動漫繪圖,並獲得了相應的報酬,這是“按勞分配”和尊重“智慧財產權”;
迪士尼推出了米老鼠形象,在早過了版權保護期後,還不斷透過修改法律延長產權,並在全世界作為版權流氓四處出警,這是“資產階級法權”。
科研人員辛辛苦苦研製出了一款新藥,獲得了可觀的收入和高額的年終獎,這是這是“按勞分配”和尊重“智慧財產權”;
醫藥公司透過專利壟斷了新藥的生產,並制定超高價格發患者的“人命財”,並與醫藥代表、醫院醫生、政府官僚結成穩定的利益聯盟,這是“資產階級法權”。
專家學者們釋出了自己專業領域的研究成果,並獲取了稿費或版稅,這是“按勞分配”和尊重“智慧財產權”;
知網拿著專家學者們釋出的論文,收取高額下載費用,並且挾壟斷地位而自重,在對高校和圖書館的收費中漫天要價,個人使用者更是難以承擔起普通的下載費用,這是“資產階級法權”。
APP的開發者們為使用APP收費,這是“按勞分配”;
蘋果公司或其他手機品牌,對於每個下載產品或產品內付費內容,都收取高額的“過路費”,一律雁過拔毛,這是“資產階級法權”。
說了這麼多,相信大家已經有了一個具體的感知了。當然,現實社會是複雜的,沒有那麼非黑即白一刀切,就比如說科研人員發明了新藥,醫藥公司用股份對他獎勵,或者每銷售一份藥品他都有相應的提成。那麼就要辯證地看待他的收入了:既有勞動所得,也有資產階級法權所得。
但是既要一分為二,也要抓主要矛盾。在資本面前,科研人員永遠是處於弱勢地位。資本家會說:我給你發工資,你用我的實驗室,你用我的裝置,所以勞動產出的主要受益方就是我的。這種觀點其實也是“資產階級法權”觀點的一個具體體現。
所以在《我不是藥神》這一電影的討論中,有些還被迷惑的群眾,認為自己支援醫藥公司是在為科學家們發聲,認為高藥價是科研人員的應有權益。
結果科研人員紛紛現身說法,表示大頭都是被公司掙走了,“搞科研的不如搞商務的”“我們實驗室的人天天都想轉商務”,要不然為什麼叫“科研民工”呢?
限制“資產階級法權”,打擊壟斷資本和其代理人們的強勢地位,甚至可以更好的保障創作者、科研人員、專利發明人的權益,更好地踐行“按勞分配”。畫手、作者、設計師等行業也是同理。
還是用AI繪畫的發展來舉例子:資本在面向未來、野蠻生長的過程中,必然不會在意小畫手們的權益。雖然“學習風格”這種事情並不侵權,但是AI發展過程中壟斷資本做的噁心事情還不少。最典型的就是透過學習日本D站的海量圖片,建立起了二次元繪畫模型。
因為日本D站本身就是一個盜版網站,盜取了各種知名畫手的作品,在業內已經臭名昭著了。這個網站最牛逼的地方,在於它為了滿足各種老色批們的需求,為每一張(盜版)圖片都進行了詳細的標籤說明,總有一款XP適合你。而眾所周知,AI學習中一個非常重要的步驟就是“打標”,現在這個“標”已經是現成的了,難怪他們會選擇這樣一個盜版網站進行訓練。
而你novel AI不徵求作者同意,又為了節約成本,去一個盜版網站“喂圖”學習,然後補足了自己二次元繪畫的短板,從法律上沒辦法制裁你,從輿論上批判一下總可以吧?
然而輿論和道德的批判是軟弱無力的,我們縱觀歷史,資本主義原始積累的血淋淋程度,那是真正意義上的白骨累累人頭滿地啊。去一個盜版網站訓練軟體啥的,簡直算得上是資本原始積累中的“道德模範了”。印第安人估計會感慨:現在畫手們太幸福了,生活在一個文明的時代,他們只是畫被盜去訓練機器了,連頭皮都不用被剝的哎!
本文開頭也是個很好的例子,一個靠畫手、同人文化起家的軟體,一旦看到AI繪畫、寫同人文有利可圖,馬上就把曾經的“糟糠之妻”踢到一邊了。還是那句話,資本增殖是第一要義,其餘的“毀滅你與你何干”。
當資本主義發現保護智慧財產權,有利於其獲取壟斷資本,那就會保護智慧財產權;當資本主義發現侵犯所有人的智慧財產權(比如資料隱私),可以在人工智慧、大資料領域獲取更高的利潤,那他們馬上就會把所謂的“智慧財產權不可侵犯”之類的神聖信條拋之腦後了。
然而畫手們也不會坐以待斃,他們想到了非常強有力的反擊手段——以毒攻毒,用魔法打敗魔法。
在歐美的一些畫手最先覺悟:既然不能指望壟斷資本垂憐,那就挑動壟斷資本內鬥;既然打不過“AI小鬼”,那就變成“AI小鬼”。他們用AI技術大量產出了多年來受到嚴格版權保護的米老鼠、皮卡丘、蝙蝠俠等形象——
你迪士尼不是號稱版權流氓麼,你任天堂不是號稱東半球最強法務部麼,你鵝廠不是號稱南山必勝客麼。那你們互相傷害去吧,我鬥不過谷歌和微軟,你們迪士尼任天堂和谷歌微軟去養蠱吧,看看究竟是人類的未來厲害,還是老牌版權流氓厲害。
“禍水東引”到迪士尼和任天堂這些版權流氓,毫無疑問是一個正確的鬥爭策略。再下一步就是反思整體的“資本主義法權”制度了:為什麼版權流氓可以這樣肆無忌憚?為什麼做研發的不如做商務的?為什麼知網可以賺得盆滿缽滿,老教授卻沒有拿到一分錢稿費?
這些根本原因,跟畫手們受到AI的“剝削”如出一轍:資本主義社會是以資本為核心的,資本的力量遠大於個人,所以“資產階級法權”遠大於“人權”。
我說一下個人的觀點:AI技術發展固然是未來的潮流,但是現在畢竟不是“羊吃人”那個血淋淋的時代,壟斷資本也要稍微吃相好看一些。這個問題最恰當的辦法就是,透過立法規範:規定AI產出的一切作品不受版權保護,壟斷資本不能透過AI技術下的“資產階級法權”去盈利。
這裡需要明確一下什麼是AI技術下的“資產階級法權”。我使用AI技術,需要在雲伺服器,需要費電,有器械的損耗,這些基本的費用對使用者收費是合理的,可以在嚴格的法律規範之下收費。這可以類比為文章開頭中所描述的“按勞分配”。
但是肯定會有這樣的趨勢:這些AI公司不滿足於基本的服務利潤,例如像迪士尼的米老鼠、任天堂的皮卡丘,透過版權流氓的手段四處出警,獲取壟斷利潤,AI公司要想賺這種“絕戶錢”就別怪我罵得難聽了。
原因很簡單,你AI訓練的時候用了海量的資料,可曾經過了創作者的同意?當你已經訓練完五十億的資料了,形成一個很完善可以自己喂自己的模型了,再假惺惺跟創作者說“歡迎來我們這登記”,是不是於情於理都說不太過去?

更進一步地,這些AI公司在發展之初,有意的利用了所有網民的勞動成果。我們在上外網的過程中,經常會遇到輸入這種驗證碼的現象:什麼是腳踏車、什麼是吸塵器之類的選擇。這其實就是再給圖片“打標”,在幫助壟斷巨頭訓練AI技術。
AI技術最大的成本有兩個:裝置成本就是巨大的算力基礎——晶片和電力;人力成本就是AI技術的“打標”,這是AI理解人類語言、透過關鍵詞進行創作的基礎。OpenAI前一陣還曝光過一個醜聞,就是僱傭了大量肯亞勞工,在血汗工廠中給AI“打標”。因為這項技術簡單,但需要海量的人力,所以廉價的非洲血汗工廠成為了壟斷資本選擇的物件。
那麼結論就不言而喻了:你用我的資料是免費的,沒有經過我的同意;你用廣大網民的免費勞動力,也是沒花一分錢,比肯亞的血汗工廠還省錢;你學習的是普天下所有勞動者的勞動生產行為——那麼你有什麼臉獲取“資產階級法權”的收益呢?
上文已經說了,基本的人力成本、電力消耗、裝置損耗我們是認的,但是像迪士尼、知網、醫藥公司一樣獲取“資產階級法權”壟斷收益我們是不認的。
AI技術必須開源,AI產出的內容必須不受版權保護,AI使用在除去基本成本外必須免費。
這就是我在《AI時代,人類的首要任務是什麼?》這篇文章中所設想的未來願景:資料公有制。它從道義上也很好理解:壟斷巨頭使用我們資料的時候都是免費的,都是沒經過我們同意的,那麼他們憑什麼用免費的資料去獲取壟斷收益?我們承認你整理費用的勞動成本,但是否認你獲取“資產階級法權”的壟斷收益。
資料就是生產資料的一部分,資料公有制可以看作是生產資料公有制的第一站。馬克思所設想的共產主義未來,在生產力一次又一次革命的程序中越來越近了。
這又回到了本文開頭的話題:馬克思認為,為什麼資本主義註定消亡呢?因為私有制不能滿足社會化大生產的需求。很明顯,壟斷資本的AI技術,也是攫取了全人類的資料,蒐集了全體創作者的勞動成果,只有這種規模的社會化大生產,才能支撐得起面向未來的AI技術。
也就是說壟斷資本在面向未來的過程中,不得不為自己挖掘了一個墳墓,這就是《共產黨宣言》中的預言:資本主義必將產生消滅資本主義的異己力量。
所以在上一篇文章講解“羊吃人”運動之後,有很多讀者都有悲觀的情緒。這也很正常,畢竟勞動者在任何一場變革中都是處於弱勢地位、處於最先被宰割的境地。本文就是要告訴大家不要悲觀,威脅我們的武器也可以作為絞死資本主義的絞索,我們不是要恐懼新技術,而是要使它為自己所用,創造屬於無產者的新世界。
諸君,打起精神來,我們必須要直面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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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本新書正式連載完畢:《資本囚籠》全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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