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楠：移民後，你想好要做什麼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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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民後，你想好要做什麼了嗎？

作者：敏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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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今天是週二，先生慣例臨床看病人，下班就會很晚，我也慣例在先生的醫院的固定的地方的沙發上坐等先生下班，
然後一同回家。

剛坐下，未幾，醫院班車司機Vladimir，我叫他維他命，
悄然走到我跟前，說他的妻子現在醫院，也在等他下班後一同回家。

我和維他命認識快10年了，他知道在哪個角落可以找到我。

我曾經在以前的一篇文章裡介紹過Vladimir ，直譯弗拉基米爾，諧譯維他的命兒，簡稱維他命。他是馬其頓人，移民抽獎中獎來到美國，
後來在他的老鄉推薦下一直在醫院開班車做司機。

不知道是日子過得太舒服還是太不舒服，維他命和前妻離了婚，前妻帶走了一雙兒女，
維他命樂得自在一人過著王老五的生活。

過上了獨身生活的維他命開始全方位尋找生活伴侶。我坐他的車時，聽到最多的是他喜歡亞洲女子，
漂亮，溫柔。看到最多的是他時不時用手指向窗外走過的女子，問我認識不認識，能不能介紹給他。

折騰了一段時間，感到無望後便開始在網上尋找，很快目標鎖定菲律賓37歲女子Sophie,然後馬上訂機票前往菲律賓，親力親為探親Sophie.

這個事情發生在疫情前，也就是2019年，從菲律賓回來後，維他命就開始給Sophie辦理移民美國的所有證明信件。

好事多磨，疫情期間所有事情都停了下來或者慢了許多，維他命的申請一拖再拖，
每次維他命見我都唉聲嘆氣，快到2023年底時，維他命都有些沉不住氣了，他說三年多了，我幾乎有空都往移民局跑，一會兒說這個檔案不對，一會兒又說那個檔案還需要補充，我一遍又一遍地按照他們的要求做，
好不容易送到菲律賓的什麼政府機構，結果說全部檔案都丟了，讓重新再做。

我又重新交錢，重新做，三年多了，不知道中間還會出什麼事情。

維他命說的時候眼淚都快出來了，說他把錢都用在了Sophie 那裡，他父親去世都沒有回馬其頓。又說你能不能給我介紹一個人。
那天也是湊巧，剛好一箇中國人告訴我她的朋友喪偶，想找一個伴侶一起度過餘生，我巧不巧就記住了，就說可以把我朋友的電話給你，你和她直接聯絡。

維他命問我那個女子多大年紀，我說應該50多一點，和你差不多。維他命立即說那就算啦，
我說你想找多大的？他說30歲左右。我說那你還是等你的菲律賓女友吧，別再煩我。

2024年初，維他命終於等來了新娘Sophie,他讓我看照片，菲律賓的女子哪裡見過雪，深可及膝的大雪。維他命讓我看的照片都是Sophie 在雪中蹦蹦跳跳的遠景，背影，看上去是一個很漂亮的女子。

以後的日子裡見到維他命，總是問他太太怎樣，喜歡美國的生活嗎？喜歡待在家裡還是想出去工作？維他命總是告訴我Sophie 很喜歡現在的生活，他們經常去一家叫做H
mart 的韓國店購物，買一些減價食品，Sophie 會給他做一些菲律賓的飯等等。

H Mart 是一家價格相對較高的超市，
維他命說他們經常買一些1磅1塊錢的魚， 1磅一塊錢的橘子，感覺上了1塊錢就不敢買似的。有一次維他命說1塊5一磅的蘋果沒有買。

想來也是，維他命不可能掙大錢，不清楚Sophie 在和維他命結婚前是否知道維他命年薪多少，
反正日子過得如此拮据，應該不是Sophie 想要的。

這些大概就是我在見到Sophie 以前的所有印象。

今天維他命告訴我他帶著Sophie 考駕照，一切順利，Sophie 考過了駕照，他給Sophie也已經買了車子，就差一個工作了。

維他命說因為他經常和Sophie 提到我，所以想讓我見見她。

我沒有一絲猶豫站起來就隨維他命一起走到Sophie 等待的地方—-醫院藥房門口的病人休息區。

Sophie 看上去很普通，沒有照片上那麼風情，
也沒有我們醫院的菲律賓女護士那麼年輕漂亮，她的眼睛有些深凹，膚色有些淺淺的褐色，但落落大方，笑意盈盈，和維他命在一起竟然看不出差不多20歲的差距，倒是顯得很和諧，很有夫妻相。

Sophie 看到我，立馬坐正了身子，
說你就是維他命常常提到的那個中國人，是吧。

我還沒有來得及接話，維他命就說：就是她。然後與我們匆匆道別，他還要繼續去跑車。

我從考駕照聊起。Sophie 的英語很好，她的聽說能力都相當不錯。她說她在菲律賓是小學教師，
在菲律賓學校一般都是英語教學，所以英語基本都沒有問題。

Sophie 說來美國9個月了，每天呆在家裡好無聊，每次和父母視訊通話都是大哭。

我說我剛來美國的時候也是這樣的，我理解你的心情，現在你有了駕照，
又不存在身份問題，可以放心找工作了。

Sophie 說她不知道能找什麼樣的工作。我從我自己的經歷講起，
我講我在實驗室工作經歷，她說她喜歡實驗室工作，她希望她也能在實驗室工作。我說大環境變了，現在很多實驗室經費緊張，找工作相對困難了。

我說我在實驗室工作以前曾在幼兒園工作過三個月，那個工作相對好找，不需要任何資格證，
你如果想工作不妨去試一下。Sophie不感興趣，她說她不想再和孩子們一起了，我說那就是說你也沒有想法考照做教師了？她說好像考照不容易，所以她不想試了。

我說如果想做一個你以前從來沒有做過的工作，很多時候都是要從義工做起的，
而義工有時候也不是很容易找的。

Sophie 頭扭向旁邊的藥房，說她喜歡做藥房的工作。我說藥劑師都是藥學院畢業的，
前臺的分發藥的技術工也是需要證件，考照，或者拿certificate 的。你如果想做這方面的工作，一是找一家藥房是否接收你做義工開始，
二是上學，有一種學校叫community college, 以學分計，學分修滿就可畢業找工作，學費也不高，維他命做為醫院員工，家屬肯定有一定的學費減免，我認為這條路最好最長遠計。

Sophie 說她年齡不小，不想上學了。

談話間，我發現我在不停地變換車道，想讓車從快從速的抵達目的地，而 Sophie 堅守一條道，不管這條道多麼擁擠不堪堅決不更換。

我的語速變慢，思維停滯，不知道怎麼繼續談話下去。恰巧維他命匆匆走了過來，
緩解了尷尬。

維他命說Sophie 需要工作，她不能總是呆在家裡。我說我早就和你商討過這個問題。

Sophie 在一旁悄聲說我就是想到藥房工作。

維他命說這個工作有難度， Sophie 做秘書之類的沒有問題。

我說不管幹什麼都得行動起來，不能只是嘴上說說，要發簡歷給相關部門，
要厚著臉皮上門詢問，要不就是上學，不需要任何事情，專心學習兩三年，畢業後前途無限，比如護士專業，美國護士缺得厲害，只要下得了決心，學護士也是一個選擇。菲律賓護士美國每家醫院都多得數不過來。

維他命一邊說話，一邊拉起坐在沙發上的Sophie ，說他必須去上班了，
他問我能否有機會推薦Sophie 到我們醫院工作，我很為難地搖頭，他說感謝我和Sophie 聊天，以後有機會再聊。

和維他命兩口子聊完天，先生的電話也到了，我一邊向車庫走去，一邊梳理情緒。

Sophie 心切切地說她想工作，
其實根本沒有去上班的心理準備。說想去上班，感覺不是安慰維他命，就是安慰自己，無非給自己一個交代。

從一個自己生活了30多年的地方來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國家，需要克服的不僅僅是語言，文化，食物，
風俗習慣等各方面的不同，更重要的是重塑自我，從心理上接受所有的一切新的生活方式，而要做到這一步，最重要的是首先要敢於邁出家門，融入社會。

邁出家門，不僅僅是出外購物，遊逛，最主要的要參與進去。當然如果你不缺吃不缺穿，
有足夠的財物支援你的餘後人生，那就愛怎麼著就怎麼著，有錢能使鬼推磨，只要有錢，鬼在哪裡都推磨。

（二）

移民者生活經歷不同，經濟狀況也不同，來美國以後的生活期盼，目的也不同，
所以不能一概而論。

如果錢太多，時間也太多，那我真誠希望你找個地方做義工，我剛來美國參加英語班（English as Second Language)學習時，發現那裡的很多老師都是醫生的太太，她們不需要薪水，就是誠心誠意地幫助外國人學習英語。這種積善積德的事情做再多都不嫌多。

如果你就是一普通移民者，那我再一次真誠地勸你，能走出門找一份無論什麼樣的工作都比待在家裡好很多。

我以前有個古巴同事Andrea ，她的丈夫是中國人，
但是長得一點也不像中國人，也不會說中國話。她說她的丈夫的父親是美國人，母親是中國人，他有6個兄弟姐妹，5個都和媽媽相似，長得像中國人，唯有她丈夫長得像他父親，根本看不出來是混血兒。

Andrea 說她的先生是做和計算機有關的工作，
收入不錯，所以當她有了孩子以後就沒有再出去工作，在家相夫教子，倒也其樂融融。直到有一天送完孩子上學，一個人待在空空的房子中，突然發現反應遲鈍，做什麼都打不起精神時，
她意識到待在家裡的時間太久了，她必須走出家門，呼吸新鮮空氣，接受新鮮事物。

然而真要行動起來還是非常困難的，她在家裡待了10年，她突然發現離開舒適的環境是那樣的困難，
她不存在語言問題，她有很多年的實驗室工作經歷，她也不存在找不到工作的問題，但是她卻沒有勇氣出去了。

當然最後她還是說服自己，走了出來。

她曾告訴我，千萬不能在家裡久待，待久了寧願節衣縮食都不願意走出家門了。

（三）

重塑自我對於每一個移民者來說都有挑戰，只是大小不一樣。四年前，我們實驗室的學生Redi一家從阿爾巴尼亞移民來美國前，其父是藥劑師，
有自己的藥房，還有私家農場，其母中學老師，在阿爾巴尼亞也算是家境殷實人家。但是為了孩子的前途，他們選擇移民來到美國，年近50的父母英語不好，根本不可能找到理想工作，但為了孩子，父親到工地開車運沙子，母親在快餐店Wendy's 打工。。。。

如果說尼加拉瓜瀑布有多深，Redi 的父母的心裡落差就有多大，Redi 每次跟我談到父母的辛苦，眼淚都在眼眶裡打轉。

慶幸的是他們熬過來了，如今Redi 三年半大學畢業，直接進入醫學院。Redi的妹妹在社群大學上學，為的是省出錢來給哥哥上醫學院，懂事的妹妹兩年時間學完所有大學課程，與哥哥同一時間一個進入醫學院，
一個進入藥學院。

我曾問過Redi 你的父母后悔移民了嗎？Redi 說他也無數次問過他的父母同樣的問題，而他們的父母也一再表示從來沒有後悔，今年初當Redi 接到醫學院offer後，他的父母立馬回國賣掉了藥房和農場，以表示他們永遠留在美國的決心。

移民的目的是什麼？移民後遇到困難怎麼應對？我覺得Redi 的父母給了最好的答案。

（四）

移民，其實最應該考慮的問題就是為什麼移民。很多人移民是為了下一代過更好的生活，如果目標明確，
吃再大的苦，受再大的累也就值得了。當然應對困難的態度和辦法應人而異，我們醫院就有這麼一位獨立特行的人，他對待生活的態度也值得大書特書。

他叫Bob, 是塞爾維亞來的移民，他年紀很大，應該在65歲左右。他口音很重，英語很不好，但他老闆告訴我他在塞爾維亞是骨科醫生，因此他做動物手術非常好，也因此老闆僱傭了他，更因此他儘管英語不好，
但一直在實驗室能夠找到工作。

有一次他和我聊天，說他1994年就以難民身份來到美國，他說來的時候覺得年紀就大了，
就沒有想過在美國重新做醫生，這是他的遺憾。他喜歡像祥林嫂那樣叨叨，講他在塞爾維亞做醫生時的輝煌。但是他又會很自豪地說他三個孩子在美國全是醫生，其中一個也做了骨科醫生，
他說這就足夠了，他來美國值了。

這是一個非常有意思的人，工作中他只做好一件事，就是做動物手術，做得非常乾淨，
漂亮，其他的一概忽略。有一次他老闆讓我教他用Excel做表格，最簡單的做法，小學生都會做的事，但他不會，不會還不學，不學還挺犟，說我不知道為什麼非要讓我學這個。老闆在旁邊氣得直搖頭也沒辦法。

還有一次他老闆讓我教他做cathetor，手術時放進動物血管裡的導管，
不難，但有一些技巧，掌握不好就會漏，我一邊教他，一邊說給我一點乾淨的水。他拿著玻璃器皿就在水管上接水，我說我要實驗用的非常乾淨的水來測試是否洩露。

他直接頂我一句：水管裡的水怎麼就不乾淨了？我每天都是喝的水管裡的水。

我氣得哭笑不得，說你沒有這些動物值錢的。

他除了做手術好，還有一點也非常人能做到，在老闆面前非常謙恭，從不頂撞，
也從不改正。我經常看到他老闆吼他訓斥他，他一臉謙恭得站在那裡，臉上一點難過的表情都沒有。

他都是做爺爺的人了，被老闆訓得跟孫子似的，但從不還嘴，不辯解，老闆跟他就像綁在一根繩子上的螞蚱，
誰也離不開誰。

這是我在實驗室渾水摸魚20多年見過的活得最恣意，瀟灑的人。昨天Bob告訴我他和太太每年世界各地旅遊，下個星期去中國。我問他都去中國的哪些城市，他說話依舊非常的Bob, 我哪裡記得住都有哪些城市，反正有長江，有黃河，有北京。。。

其實說真的，我倒是希望移民都能像Bob一樣，有一門手藝，其他的一概忽略不計，
手藝好，心胸開闊，絕對長壽，萬壽無疆。但不是所有人都能如此拿得起放得下，人和人畢竟不一樣。

（五）

我曾遇到過一個人，這個人我甚至沒有看到過她的臉孔，也沒有聽到過她說話，
但是不知怎麼搞的就是在記憶中抹不去，忘不掉。

好多年了，那時我在一個很偏遠的州的州立大學的實驗室工作，因為先生當時做醫生專家培訓，
所以我隨他一起每天很早就去上班。

早晨醫院熙熙攘攘的人群裡，總是看見一個婦人低頭打掃衛生，但每次遇到我們都有意無意的迅速轉過身子面向牆壁，
這反倒引起我的注意，就經常遠遠注視著她，發現如果是美國人從她身邊過去，她就會很正常很坦然的工作，但一旦碰到亞裔面孔的人她會立即轉身面向牆壁，動作非常迅速。

顯然她是在躲避，躲避什麼我不清楚，但我確信她不想和任何人，更準確地說不想和任何亞裔面孔的人有接觸。一次和另一個實驗室的中國人聊天談及此事，她在這個大學待得時間比我久，
知道很多學校裡的人和事。她說沒有人瞭解這個婦人，但她很明確的告訴我那個婦人是中國人，因為她有一次偶然聽到她手機通話是中國話，但是這個婦人到底為什麼不和任何中國人說話大家都不理解，
唯一可以解釋的就是不願意讓人看到她在做清潔工作。

婦人的心理落差之大，大得像高山之巔，深得如海洋之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