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美學子】第284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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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屹視線】教育·人文·名家文摘
老金的黃金夢
作者：北奧
編者語：
香港《文綜》雜誌冬季號刊登了作家北奧新作《老金的黃金夢》。
這是一個發生在兔年除夕夜的真實故事，溫柔可愛的小兔子襯托著社會的複雜和人心的險惡，金光閃閃的黃金後面是多少夢碎的淒涼。老金是懷揣黃金夢的一代中國人的代表。
作者再一次告訴我們，美國不是遍地黃金，也有血淚。
老金姓金，不僅他姓金，老金的爸爸和爺爺也姓金。金當然是金子的金，沉甸甸、光閃閃的金條和金元寶在老金的夢中不知道出現過多少次，可是老金卻從來沒有見過真正的金子，一次也沒有。老金家幾代都是老實人，規規矩矩的手藝人，掙一個花一個，不是自己的多一分也不沾。
二十多年前村裡的阿三跟老金說買賣金子能掙大錢，並且說願意賣給老金二兩黃金，幫助老金致富。老金記得當時二兩黃金的價格是兩千人民幣，阿三告訴老金說只要他一倒手就可以淨賺一千塊。可是老金沒有錢，全家人都沒有錢，父親讓他們哥兒幾個湊了半天也沒有湊到一半，只好放棄。這件事情就像一片陰影刻在了老金的心裡，抹也抹不掉。
那個阿三雖然在村子裡面遊手好閒，不務正業，可是卻掙了很多錢，這讓老金很鬱悶。老金整天在地裡忙，有時還承接一些木工和泥瓦工的技術活，身上的汗水就沒有幹過，可還是掙不到錢。
後來阿三不知道怎麼去了美國洛杉磯，混得不錯，在洛杉磯開了一個裝修公司，阿三知道老金不僅是人老實能幹，裝修手藝更是了得，從水泥活，園林活，到木工活，石頭活，無所不通，無所不精，水暖電工活也是呱呱叫，什麼工程只要是交給老金負責，你就可以安安穩穩地回家睡大覺了，於是阿三就想辦法把老金帶到了洛杉磯。
幾年過去了，老金一直跟著阿三幹，起早貪黑，風雨無阻，雖說沒有像當初阿三吹噓的那麼厲害，可是老金憑藉著自己的手藝和吃苦耐勞的精神，倒是也掙下了不少美金。他不抽菸不喝酒，更不沾女人，一有時間就做他的黃金夢，他幻想著有一天他也能擁有一些金子，不能幾代人白白地姓金不是，這輩子說啥也要掙點金子傳給後人。
老金心裡一遍又一遍地發誓，可是他把這個夢想深深地埋藏在心底，從來也沒有跟任何人提起過。
轉眼間時鐘邁進了二十一世紀的第二個十年，老金已經變成了真正的老金，早晨起床照鏡子的時候他發現頭上的兩個鬢角已經全白了，老金知道自己掙錢買金子的腳步必須加快了，否則也會跟父親和爺爺一樣，忙忙碌碌一輩子，到頭來還是兩手空空地來，兩手空空地走了。
老金想起十幾年前阿三說賣給他的黃金只有人民幣一千塊錢一兩，可是現在市場上的黃金價格翻了十倍也不止啊。要是當年家裡有錢買下十幾兩黃金，不僅後半生養老沒有問題，傳些金子給後代的夢想也就可以實現了。
2010年是個寅虎年，老金不喜歡猛虎的感覺，他跟不上那個節奏，他覺得2011年的金兔年應該是一個讓他能夠掙到大錢的好年頭。
除夕夜的路燈亮起來的時候，阿三找到了老金，說要帶著老金一起去吃年夜飯，他把老金領到了洛杉磯聖蓋博市華人最喜歡的半島酒家，位於全統廣場的四樓，上電梯的時候老金進去又退了出來，他無意中看到了一樓大廳裡全是金鋪金店，就鬼使神差地走了過去。
幾十家金店的生意火爆，整個一層樓熙熙攘攘地擠滿了人群，霓虹燈上顯示的金價直通華爾街的股市，一閃一閃地爆出的不斷攀高的金價不斷地引起眾人的驚歎聲。
年夜飯是在餐館最裡面的包房，酒過三巡，菜也上的差不多了，桌上的七八個人都是阿三的狐朋狗友，四瓶金六福白酒加上三十瓶啤酒，每個人都是喝的東倒西歪的。這個時候阿三突然對大家說他有一筆賺錢的好生意，問大家願不願意一起發財？
說話間阿三拿出了隨身帶的一個手提箱，開啟密碼鎖，手提箱裡面是二十四個小金佛爺，金光燦燦，整整齊齊地排列在那裡。桌上的幾個人都驚得睜大了眼睛，有的甚至嚇得張開了嘴巴。
阿三介紹說，他有一百個這樣的金佛爺，都是九九九的上等好貨，每個是二兩重價值五千美金，現在市場上的金價一路走高，絕對是搶手貨。
阿三把這二十四個金燦燦的小金人放在桌子上，讓大家仔細地觀賞，同時意味深長地跟大家說，你們都是我的老鄉，跟了我這麼多年了，都說在家靠父母，在外靠朋友，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今天我阿三有了發財的機會，絕對不會獨吞，怎麼樣，哥兒幾個，都給我看好了，現金交易，每個小佛爺我只收你們三千美元，但是咱們是親兄弟、明算賬、現金交易，明晚十二點為限，交錢取貨走人。
說到這裡阿三看了一眼大家，拔出一把閃著寒光的匕首扔在酒桌上繼續說道，誰要是走漏了風聲，可別說我不客氣。
說罷阿三看了一眼大家，然後用和緩的口吻對大家說道，出門在外誰都不容易啦，都是鄉里鄉親的啦，你們跟著我多年，我有機會賺錢當然不會忘記自己的弟兄啦。
我給大家科普一下哈，黃金有很多不同的名字，取決於它的純度，比如純度為百分之九十九的黃金我們它叫“足金”；純度為百分之九十九點九的黃金呢，我們叫它“千足金”；當然啦，純度為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的黃金就叫“萬足金”，也就是通常所說的四個九的金子；純度為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九的黃金，理論上可以叫它“十萬足金”，或者“高純金”但是沒有人見過。
中國有句成語叫做“金無足赤、人無完人”，事實上，百分之一百的純金並不存在。
原因一是在於提煉技術上達不到，二是由於黃金飾品或金條在加工的過程中不可能是在完全真空的狀態下進行，必然會有雜質滲入。黃金首飾純度越高，色澤越深。在沒有對金牌的情況下可按下列色澤確定大體成色，你們看看這些小佛爺，金光閃閃，沒有雜質，這可都是最好的九九九的純金打造的啊。
老金的熱血早已經澎拜起來了，這跟剛剛喝下了多少酒沒有關係，而是他積累了半個多世紀的金氏基因在起作用了。
老金心裡想阿三真夠意思，不愧是老鄉，有好事總是想著他。
二十多年前他已經錯過了一次發財的機會，這次絕對不能再次錯過了。上次人家給了機會，是自己不爭氣，手裡沒有錢，這回可不能再讓機會白白地溜走了。老金這些年他已經攢下了差不多三十萬美金，都用塑膠口袋和油布紙包著，嚴嚴實實地放在他居住的房子的一個夾層裡面。
老金沒有身份，也不敢隨便開銀行賬戶，幾乎每天都是提心吊膽地入睡，經常是半夜驚醒，彷彿有人進來偷他的美金。
老金心裡盤算著，他是想把阿三的一百個小金佛爺都買下來。老金心裡計算著，每個金佛爺三千美金，一百個就是三十萬，別說金價會繼續上漲，就算是不長了，他一到手也可以賺個十幾萬美金。
想到這裡老金的臉上露出了笑容，天助我也，我老金終於有機會可以打一個翻身仗了。
可是老金的心裡又在打鼓了，雖說是同鄉老友，但是阿三憑什麼就把這麼好的事情讓給別人呢？這可是不太像阿三的為人啊！萬一這些小金佛爺是假的呢？
想到這裡，老金對阿三說，感謝這些年你對我的照顧，但是情誼歸情誼，生意歸生意，你怎麼證明這些小金人是真的呢？萬一是個鑄鐵的或者成色不夠，我們這些年的血本可就是竹籃子打水一場空啊！
阿三也是個狠角色，他斜著眼睛看了一眼老金輕描淡寫地說道，你隨便挑一個吧。老金指了一下放在第二排的第八個，那是因為老金的生日就是陰曆二月初八，他信命，很小的時候老金的奶奶就跟他說過，人的命，天註定。阿三說：你把它拿起來。
老金站起身，貓下腰，小心翼翼地拿起了那個小金佛爺。第一次拿金子的感覺真好啊，老金只覺得沉甸甸的，涼絲絲的。他把這個小金人放在手裡翻來覆去地看了一個遍，一個笑口常開的小佛爺，穩穩地坐在那裡，一個鼓起的大肚子，兩隻大耳朵，造型非常美觀，手感更是沒有話說，老金特別喜歡那兩個大耳朵，就跟他自己的兩隻耳朵一樣，他奶奶早就跟別人說過他的兩隻耳朵特別大，是個有福之人。
老金不捨地把這個小金佛爺交給了阿三。阿三拿起金佛爺對著大家說道，你們是不是也有同樣的問題？大家紛紛點頭說是。
阿三說都給我看好了，說著從箱子裡面拿出了一把鋼鋸和一個老虎鉗子。阿三把那個小金佛爺夾在老虎鉗上，再把老虎鉗固定在酒店的八仙桌上，然後拿起鋼鋸放在了小佛爺的頭上。
阿三對大家說，都給我把眼珠子睜大啊，我現在鋸下來一塊金子，交個阿金，讓他找地方去驗貨，大家說可以嗎？誰都知道老金是個老實人，大家都點頭同意。
阿三站起身，拉開鋼鋸，三下兩下就把小金佛爺的頭順著脖子給鋸了下來。老金先是用手指沾了一些掉在地上的金粉，放在嘴裡嚐了嚐，其實他也不知道金粉是個啥味道，只是覺得味道好極了。
手裡的這塊鋸下來的小金塊大約有四分之一金佛爺的重量，老金這時有些後悔，不該讓阿三把這麼好的金佛爺給破了相，他把鋸下來的金塊放進了一個塑膠袋，然後對大家說道，感謝各位的信任，我去去就回。
到哪裡去驗貨呢？老金心裡琢磨著，附近的商家肯定是不行，華人店更不行，誰知道他們是不是跟阿三串通好了呢，俗話說的好，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老金開起汽車就上了高速，他要開到遠離華人圈的地方找一家收購金子的商家，看看是不是真的金子。
老金順著峽谷大道往西開，過了馬街(Del Mar)，又過了牛街(New Ave.)老金一打把就上了10號高速公路，向西開，換710向南，再換405向東，他打定主意直接去找一個在小西貢開金店的越南老闆朋友。
原來越南華僑也過中國春節，除夕夜的小西貢快到半夜了人群依然是熙熙攘攘，特別是金店，熱鬧非凡。幾個大紅燈籠高高地掛在入口的地方，兩個踩著高蹺的財神爺穿插地走在人群當中。
老金找到他朋友的金店掏出了那塊金佛爺頭給老闆看，他的朋友先是看了老金一眼，又看看金塊，然後拿出了一瓶藥水塗抹在金塊上，憑著他多年的經驗，他問老金說這麼好的貨是哪裡搞來的？老金對他說，你先別管貨從哪裡來的，你就說給多少錢吧？老闆奇怪地看著老金，又拿出了一個測金子重量的儀器，稱了一下重量，然後對老金說，你也讓我賺點，這是一千塊美金，給你拿走，以後有什麼好東西儘管送到我這裡來。
離開了小西貢的金鋪，老金開著車是一路狂奔，他早已經顧不上聽街上響起的新年的炮竹聲，也不在乎路邊上人們放起的禮花了，他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狂喜。
老金心裡盤算著，二兩一個的金佛爺，阿三給他切了不到四分之一，如果一個金佛爺的價值是五千美金，那個金鋪老闆雖說給了他一千美金也還是有賺的，也就是說，阿三手裡的這些小金佛爺都是真的，這點老金從剛才金鋪老闆的眼神中就看出來了。
回到家裡，老金從屋簷的夾壁層裡取出了他用油紙裡三層外三層包得嚴嚴實實的三十萬美金，都是嶄新的一百元一張的票子，這是老金二十多年在美國艱辛奮鬥打拼的全部所得，也是他這輩子的全部希望所在。他盤算著要不要把阿三手裡的一百枚小金佛爺都買過來？要是那樣，他就必須得比別人去得更早去找阿三。
天已經快要大亮了，老金翻身下床，走到車庫，他怕出意外，把三十萬美金放進一個公文包放在了駕駛座位的下面，當然老金沒有忘記把一把開了血槽的鋥亮的匕首插進一個皮套，藏在了他的皮靴裡面。做完這一切之後，老金在一個供奉著母親靈位的小桌子前跪了下來，他對著已故母親的遺像發誓，一旦成功，只要手裡有了五十萬美金，就立刻離開美國，榮歸故里。
老金回到床上又眯了一覺，他做了一個夢，夢見他帶著五十萬美金回到了村裡，作為一個事業有成的海外遊子，老金宣佈不僅要投資鄉鎮企業，而且還要修一條從村裡到集鎮的柏油馬路，老金的豪言壯語受到了從鄉里到縣裡再到村委會的三級領導的熱烈歡迎。滿屋的大紅喜字貼滿了房間，就像是個洞房一樣。
洛杉磯的清晨總是那麼晴朗明媚，天剛矇矇亮，老金就給阿三打了電話，約他在昨晚吃飯的全統廣場馬路對面的夏威夷超市的停車場交貨。老金從山谷大道拐進了夏威夷超市的停車場，他剛把車停好，就看到了從遠處走過來的阿三，一身上下的黑綢子燈籠褲和對襟中式坎肩，戴著一副金絲眼鏡他的後邊還跟著一胖一瘦、膀大腰圓、渾身上下刺滿了青龍的兩個打手。
阿三和他帶的兩個人都直接坐進了老金的車子，阿三打開了那個非常考究漂亮的箱子，一百個閃閃發光的小佛爺排列整齊地坐在那裡，好像在向老金招手。老金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伸手就要摸這些小金人，被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阿三一把按住了。
阿三盯住老金說道，江湖上的規矩你又不是不懂，咱們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老金嘴裡答應著，心裡卻產生了一絲的不悅，他拿出了駕駛座位下面的箱子，拿出了三十萬美金。
老金一把抓起兩個金佛爺放在了自己的兩腿之間，心裡一陣狂喜，那個感覺太好了，簡直就像是在夢中一樣。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阿三對老金說，你把我們送回中國城，咱們就兩清了。
就在老金春風得意地駕駛著車子轉上高速公路的時候，無意中他從後視鏡瞟了一眼坐在後面的兩個打手，這一看不要緊，老金除了一身冷汗。坐在右後面的瘦子正在給坐在他旁邊的胖子一個狡猾的冷笑，老金剛好從這一瞬間的眼神中撲捉到了那陰森的惡意，從汽車的後視鏡里老金還看到了握在瘦子手裡的那把寒光閃閃的匕首。
老金的心裡咯噔一下，他全身的汗毛都豎立起來了，汗水也出來了，他意識到他遇到生命危險了。
正在這個時候一輛警車駛到了他們車的右側，不知道為什麼一老一少兩個警官一直在向老金的車裡張望，顯然警察是對阿三起了懷疑。老金剛要喊叫就感覺到了他的右腰間被一個堅硬的東西頂住了，那是一把尖刀，阿三側過身，惡狠狠地對著老金命令道，不要喊，出聲就宰了你。
老金知道他的性命危在旦夕了，他不能等死，坐以待斃，必須果斷。
只見老金一腳大油門，汽車突然向右前方的警車猛衝過去，阿三被狠狠地摔向車門，車子重重地撞在了警車上冒起了濃煙，副駕駛窗戶的玻璃都碎了，就在兩個警官停好車分別從兩個車門裡衝出來的時候，阿三說了一句：算你狠！就帶著兩個打手拎著那個裝滿美金的手提箱倉皇地跳到車外跑掉了。
兩個警察全服武裝地走到了老金的車窗旁，示意他開啟車窗。這時老金有些慌了，腦子全亂了。他低頭看了一眼放在他兩腿之間的那兩個小金人，不行，絕對不能讓警察把這一百個金佛爺拿走，老金心一橫，右腳猛地踩下了油門。破損的車子就像是一頭被打傷的猛獸，一聲吼叫，就竄了出去。
大年初二的中文報紙上，刊登了一條新聞。在距離洛杉磯不遠的高速公路上，一個不知名的華人在警察的追捕下，倉皇之中把車子撞到了高速公路的中間隔離水泥牆，由於速度太快，車子在隔離牆上翻滾後與對面過來的卡車迎面相撞，小車司機當場命喪黃泉。
記者在報道中特別描述了那個司機死時的面像非常平靜，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他的兩隻手裡依然各自緊緊攥著一個小金人。
經過警方證實，那只是兩個抹了金粉的鋁疙瘩 ……
兔年伊始，《世界日報》的頭版頭條上刊登著兩隻巨大的金色兔子，呲牙咧嘴地笑著，預示著福星高照，金夢成祥。可是我們故事的主人公老金卻永遠地閉上了他的雙眼。
他為金子而生，也為金子而死，可是他再也看不到金價在無情的資本社會市場上的跌漲起伏了。
作者北奧簡介：
北奧，北京插隊知青，中國改革開放後七七級大學生，首批赴美留學生。美國大型建築工程管理專家，曾任洛杉磯國際機場工程總預算師，洛杉磯教育局工程部主任。美國洛杉磯華文作家協會會長，美國南加州北京聯誼會會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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