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方為何多渠道主動接觸中方,尋求經貿談判?

筆者從訊息人士處瞭解到,近期,特朗普政府經貿團隊透過多種渠道,頻頻主動與中方接觸,望就經貿問題與中國政府開展談判。 
過去幾周,特朗普及白宮不斷對外放風,稱中方在積極尋求和美方溝通,商談貿易戰事宜。特朗普並人為“創造“了他和萬斯與北京對話的許多場景。針對這些說法,中國政府多個部門已反覆闢謠。
實際情況是,美國在透過各種渠道,主動和中方接觸。有意思的是,白宮官員也不盡完全掌握一線情況。特朗普政府的農業部長布魯克·羅林斯週日在接受CNN採訪時說:“我們每天都在和中國進行對話。”當被媒體告知中方已經明確否認這一點時,羅林斯稱:“根據我們華盛頓的團隊掌握的情況,關於各種貿易問題,各種進出口貿易商品,相關對話一直在進行。”她補充說:“與中國打交道的關鍵在於:他們需要我們的程度超過我們需要他們的程度。” 
顯然,布魯克·羅林斯並不在一線,不瞭解有關情況。她的任務更多的是吹風,配合特朗普和財政部長貝森特,向外傳遞中國談判的正面資訊。  
一、美方為什麼要來主動接觸中國?
美方頻頻主動接觸,是其面臨多重壓力的體現。特朗普政府激進的對華貿易政策,給美國帶來了嚴峻的經濟和政治挑戰。 
1.特朗普面臨巨大的國內經濟壓力。首先,145%的高額關稅對美國經濟造成了重大沖擊。儘管特朗普曾試圖淡化影響,聲稱中方會“自行消化掉”這些關稅,但現實情況並非如此。負面效應已初步顯現。中國跨境電商平臺Temu和Shein上的部分商品價格大幅上漲,一些商品的進口稅甚至超過了商品本身的價格;Amazon因為計劃把進口商品中的進口費用單列(以展示關稅對價格的作用),被白宮口誅筆伐,特朗普甚至親自打電話給貝索斯投訴。市場人士看到,關稅已經導致供應鏈混亂、庫存短缺(幾周後可能就貨架空空)、物價大幅上漲,首當其衝受到最大的傷害的,當然是美國消費者。民眾怨聲載道。特朗普正在成為那個“取消聖誕節”的總統——因為聖誕節的禮物——從聖誕樹到玩具禮品,都來自中國。
消費需求萎縮也傳導到供給側,導致供需關係的負向迴圈。企業對未來的預期嚴重削弱,轉入觀望狀態,紛紛暫緩投資與招聘。經濟衰退風險大幅增加,主流共識認為美國在未來一年陷入經濟衰退的機率超過六成。在經濟前景負面,不確定性主導一切的時候,資本市場陷入持續震盪,並透過股價下跌、財富效應萎縮,進一步影響到美國民眾。針對美國經濟的“美國例外論”已被顛覆,美元地位遭到削弱。美國對其他國家的影響力和籌碼不增反減。 
2.特朗普面對巨大的國內政治壓力經濟壓力不可避免地轉化為政治壓力。特朗普的關稅政策引來了政治盟友、商界精英、知識界群體的公開批評;曾是特朗普堅定支持者的億萬富翁投資者比爾·阿克曼(Bill Ackman)公開指責關稅政策是“重大政策錯誤”,警告關稅可能引發“經濟核冬”;馬斯克公開與貿易鷹派的經濟顧問彼得·納瓦羅(Peter Navarro)發生口角。華爾街精英在年初時還堅定支援特朗普,但都因為4月份關稅戰導致的股災對特朗普徹底失望。至於支援特朗普的中低收入選民,他們支援特朗普是寄希望於特朗普能夠抑制通脹,結果特朗普非但沒有在平抑物價方面作出任何努力,還用激進的關稅大幅推高了價格。這一切,最終都反映在民調數字裡。特朗普的支援率在其第二任期開始後持續低迷。多個民調顯示,其執政百日的支援率僅在39%至45%之間徘徊,不僅遠低於歷任總統,更是創下了二戰以來美國總統百日支援率的新低。低迷的支援率給特朗普及其所屬的共和黨帶來了巨大的政治壓力,人們擔心共和黨在明年中期選舉遭遇慘敗(職業政客可能因此丟掉飯碗),而面臨民意反對,特朗普也可以迅速看到自己“政治授權”和影響力的萎縮。從精英到基層,從黨內到黨外,民眾的普遍失望,使得特朗普政府不得不重新評估其強硬立場。
3.無法有效組建“反華聯盟”,美國發現自己陷入孤立特朗普政府試圖聯合盟友共同對華施壓的策略並未奏效。儘管美方打出明牌,在關稅談判中,要求其他國家限制對華貿易以換取關稅豁免,但各國的反應普遍謹慎,原因有二:一是各國與中國有著廣泛而深入的經濟聯絡,包括巴西、印度、日本、韓國、澳大利亞、巴西、印尼在內的許多重要經濟體,與中國的貿易額已經超過美國,中國同樣是許多國家不可或缺的市場,以及關鍵進口商品的來源地;這種廣泛的經濟聯絡不是美國靠強權施壓就能一朝瓦解的。其次,美國這種自我利益至上,不顧規則、肆意打擊盟友和夥伴的行為,讓所有國家都學到了一個道理,對美國也要適度保持距離,要對美國“去風險化”,要謹防經貿、科技、美元被美國用作“武器化”手段反過來制裁打壓,同時不要犧牲自身利益去配合美國的單邊主義行動,不要在大國博弈裡做“二選一”。結果,連日本這樣的關鍵盟友,也計劃抵制特朗普聯手遏華貿易的計劃。在單邊談判屢屢碰壁,又無法有效組建“反華聯盟”的情況下,美國發現自己陷入了孤立。
4.特朗普本人的懊悔特朗普本人也意識到,145%這個數字太誇張了,關稅是自己一時衝動之舉。他應當記得,去年大選時,在歡呼的選舉集會里,喊出對中國加徵的關稅也只是60%(當時也鮮有人相信這個數字會被兌現)。他坦言145%的關稅“非常高”,說“數字不知道怎麼一下就上到這麼高了”。他明確表示與中國達成協議後稅率將“大幅下降”,儘管他仍堅持“不會降至零”。自詡擅長“交易的藝術”的特朗普知道,這次“玩大了”,搞砸了。他的內心只有懊悔,不時對外流露自己對當前困境的認知。 
5.中國反制的決心和努力。當然最關鍵的,是中國的堅決反制態度。如果中國就範了,主動對美國退讓了,那自然也就不會有美國主動聯絡中國這一齣了。貿易戰是一場“不帶硝煙的戰爭”,本身是慘烈的,有巨大的經濟代價。但貿易戰事關國家的原則、尊嚴、國格。中國不能再在美國的強權和霸凌面前退讓,而是做好了和美國鬥爭的準備,拿出了和美國鬥爭的決心,也有和美國鬥爭的底氣和實力。而且特朗普還有多一層心理,就是他骨子裡是一個欺軟怕硬、崇尚實力、喜歡找軟柿子捏的人。他內心對中國是忌憚的,甚至是敬重的。一個回合下來,中國不卑不亢,拒不退讓,堅決鬥爭,正驗證了他最害怕的事情:這是美國最不好對付的對手——哪怕所有國家退讓,中國也不會退讓。所以145%的關稅實在沒有必要。特朗普尋思自己還不如把注意力放在容易欺負的小夥伴身上。
他的團隊和幕僚當然不乏明事理之人。財長貝森特就非常精明,他瞬間就洞悉了特朗普的想法,開始設法給老闆做鋪墊,找臺階下。他公開向投資者承認,當前與中國的關稅僵局是“難以為繼”的,他將這個局面形容為“本質上的貿易禁運”;他認為必須在未來幾周對沖突進行“降級”,並宣稱存在這樣相關的路徑和程序。這些,現在都是特朗普願意聽的話,也是他希望有人代他講的話。
綜上,由於高額關稅帶來的巨大經濟代價、國內日益增長的政治壓力、國際上聯合盟友策略的失敗,特朗普在衝動之後更加清醒的認知,以及中國堅決有力的反制,迫使特朗普政府不得不調整姿態,主動尋求與中國對話,試圖為其不可維繫的關稅戰尋找一個體面的收場方式。
二、特朗普的“收場”策略:尋求體面退出的組合拳 
基於前面分析,可以看出特朗普政府發動的這場極端關稅戰已經無法持續。面對國內外重重壓力,特朗普團隊正在為這場被普遍認為已經“搞砸了”的貿易衝突尋思收場方式。我們要觀察特朗普的表態,他說145%的關稅將會“大幅下降”,但“不會降到零”,基本勾勒出了他截至目前的真實想法:在無法承受高關稅帶來的惡果後,尋求顯著降低關稅,但為了維護其一貫的強硬形象和滿足部分國內選民的期待,又不會完全取消關稅。 
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並儘可能地在“面子”和“裡子”上都爭取主動,特朗普政府採取了一套精心設計的組合策略: 
首先,在口徑上明顯鬆動,釋放緩和訊號,試圖吸引中方主動接觸。特朗普一改此前的強硬措辭,公開表示在談判期間“不會對中國採取強硬手段”,甚至聲稱“我們會以非常友好的態度對待他們,他們也會友好相待”。這種姿態上的轉變,旨在營造一種願意談判的氛圍,將啟動談判的“球”踢給中方。 
其次,不斷對外宣稱中方“主動尋求談判”,試圖營造美國佔據主導地位、中國更需要談判的氛圍和假象,以維護其在國內和國際上的“面子”。特朗普多次公開聲稱,“包括中國在內的各國正爭相向美國尋求談判”,甚至具體提到“中國已就關稅問題主動尋求談判”。然而,這些說法屢次遭到中國各有關部門的明確否認和闢謠,中方強調“中美雙方並沒有就關稅問題進行磋商或談判”。特朗普表的態,放的風,本質都是宣傳策略,目的是為了滿足自己的政治需求。 
第三,積極管理國內民眾的預期,為最終可能的讓步進行輿論鋪墊。美國國內民眾普遍希望白宮能夠結束非理性的貿易戰、恢復中美之間正常的經貿秩序。全世界都看得出來,特朗普是“先動手”的人。瘋狂的關稅稅率是他加上去的。解鈴還須繫鈴人,如果特朗普不拿出解決問題的姿態,不朝著解決問題邁進,最終會被國內政治反噬。因此,特朗普政府當然需要展現出正在積極解決問題的姿態。基於此,特朗普“樂觀”地預測能夠“相當迅速地”與中國達成協議,白宮方面宣稱在達成潛在協議方面“進展順利”,事情“正朝著正確的方向發展”。這些言論,目的就是安撫國內市場和民眾,暗示談判有序推動,且前景樂觀,並對美方未來作出降低關稅等讓步措施作出輿論準備,爭取理解和支援,並旨在將其轉化為自己的政治勝利。
最後,白宮很可能也想利用釋放與中國談判的訊號(“煙霧彈”),作為向其他國家施壓的籌碼。特朗普經貿團隊的計劃是,在與其他國家的關稅談判中,將限制對華貿易作為換取美國關稅豁免的條件。他們可能希望透過暗示“美國有可能與中國達成協議”,誘導其他國家在與美國的談判中做出更大讓步,更快地接受美方的條件。這符合特朗普政府一貫的交易型外交策略。如果美國能在與其他國家的談判中先行取得突破,取得了更加有利的地位,也有可能掉頭調整與中國的談判策略,給中國施加更加苛刻的條款;反過來,美國可能也會用同樣的條件來誘導中國。目前,美國很可能就採用這樣的方式,同步推進多國談判。 
總而言之,特朗普政府當前主動尋求與中國談判,不能被理解為真心實意想要修復關係或承認錯誤,而是在內外交困下的一種策略性調整,旨在以最小的代價、最體面的方式結束這場難以為繼的關稅戰,同時儘可能地利用談判過程服務於其更廣泛的政治和經濟目標。 
三、中方的應對:原則性與靈活性的統一 
面對美方釋放的複雜訊號和主動接觸,中方的應對,很可能將體現出原則性與靈活性的統一,既保持“戰略定力”,又展現“大國擔當”。 
中方對於貿易戰的態度是一以貫之——所謂“談,大門敞開;打,奉陪到底”。這意味著,對於美方主動遞來的“橄欖枝”,中方始終會保持開放態度,歡迎透過對話談判解決分歧——畢竟,不談就無從知曉對方的態度、無法為和平溝通解決問題創造條件。這是負責任大國的一種姿態體現,同時,中美作為兩個超級大國,無論最終談的結果如何,保持溝通渠道暢通本身也是有重要意義的。一方面,對話終歸有助於減少兩邊的資訊不對稱和戰略誤判,防止衝突失控升級;另一方面,在全球層面,各個國家都希望看到中美能夠坐在一起好好談談。只要中美兩國保持對話,處在談的程序中,就能給動盪的國際社會注入一定的穩定預期,發揮所謂的“壓艙石”作用。 
當然,歡迎對話也不意味著無原則地退讓。策略上看,中方應該密切關注美方的具體行動,檢驗其談判的真實意圖和誠意。正如中方所指出的,美方“一邊說要同中方達成協議,一邊不斷搞極限施壓,這不是同中方打交道的正確方式,也是行不通的”——我們需要判斷美方是不是真心尋求解決方案,還是僅僅為了政治作秀,或策略性的施壓,或其他的機會主義短期考慮。其次,中國在談判中絕不可能輕易放棄自身的核心利益、原則底線、國家尊嚴,並將始終堅持維護國家利益,力求在談判中牢牢把握主動權,而不可能屈從於外部壓力。 
在今天這個時點,對於外國觀察者來說,透過一次次的驗證,應當對中國做事的原則和方式有更加清楚的認識了。實際上,中國的行為一以貫之,從來都具有高度可預測性。這也是負責任大國的本色。  
四、美國應該專注於解決自己的國內問題 
回顧自2018年特朗普第一任期發起的貿易戰,以及拜登時期延續並升級的對華出口管制和技術封鎖,美國對中國採取了持續的極限施壓策略。面對美方的步步緊逼,中國始終保持相當程度的剋制,沒有采取對等的極端反制措施,相反,繼續聚焦於自身的發展,尋求經濟產業升級及結構轉型,解決民生問題和發展問題。這也是為什麼七年之後,在特朗普新發起的貿易戰裡,中國能夠佔據更加從容有利的位置。 
而對於美國來說,與其將矛頭對準中國,視中國為美國的最大對手和“生存威脅”——應該把注意力轉移到真正解決自身的結構性問題上,譬如:如何切實提升國內的基礎設施水平?如何制定有效的產業發展政策,提升產業的綜合競爭力?如何提高本國的大眾基礎教育(而不是最頂尖的精英教育)?如何提高勞動者的素養?如何解決本國的毒品/藥物濫用問題?(而非歸責到中國);如何推動國內政治經濟模式改革,確保全球化帶來的收益能夠更加公平地惠及普通美國民眾,而不是僅僅讓少數美國大企業與大資本集團受益?要看到,美國作為一個整體,是從全球化中享受了巨大的好處的,按照絕對量來說,甚至遠超其他國家。美國的根本問題,是其經濟社會制度所導致的社會分配不公問題,導致貧富差距和社會撕裂。美國不去專注解決本土問題,反而把國內矛盾轉移外化,將中國和全球貿易伙伴變成了替罪羊,大打貿易戰,結果不僅對解決美國自身問題毫無幫助,還讓美國與全球經濟陷入動盪,走向衰退與撕裂。對於美國而言,這也沒有任何的好處。MAGA的最大悖論在於,把“美國優先”掛在嘴上,卻帶頭幹著破壞美國的事,臨了還拉全球下水,可謂損人不利己。 
中美兩國作為世界上最大的兩個經濟體,有著廣闊的合作空間,也共同面臨全球性的挑戰——包括兩國大力發展的人工智慧,也面臨安全風險,應該加強合作。兩國的制度不同,完全可以相互借鑑經驗,中國可以學習美國,美國也可以學習中國。兩國應該在平等互利的基礎上展開合作,共謀發展。世界足夠廣闊,完全容得下中美兩個大國的共同發展與繁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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