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譽為“最強春節檔”的今年,大製作、大流量紛紛入場。大年初一當天,單日票房累計突破18億,打破紀錄。
《封神第二部:戰火西岐》憑藉特效和精良的製作,以及宏大的神話史詩故事,獲得廣泛關注。
導演烏爾善是一個“敢等”的人。封神系列早已拍攝完畢,但與前作相隔一年半上映,烏爾善沒有急於求成,而是繼續沉下心仔細雕琢作品。
這種“等”不是被動躺平,等待時間給出裁決。而是在時間的廣袤原野裡,清晰打下自我座標系。
20年的時間,他僅有6部電影上映。一部電影,數年心血,一步步,蹚出中國電影工業化的路。
烏爾善的導演之路,亦是一個人在快節奏時代,用慢研磨出的獨特味道。

烏爾善成為導演後的第一個十年,儘管只有三部作品,卻奠定了自己在影壇的地位。
在此之前,他是中國最成功的廣告導演之一。2007年,烏爾善為諾基亞拍出被廣告界奉為經典的《Original Cool》,別名《啥是HIPPOP》,堪稱是當時內地最先鋒的創意。
從小學油畫,他心中渴望成為一個響噹噹的藝術家,透過一個個作品表達內心想法。他也實現了這一願望,在月亮和六便士之間找到了巧妙的平衡。
但2006年,他偶然走進電影院,發現彼時的大銀幕皆被好萊塢大片霸佔,國產電影的排片率低到零。他內心悲憤,跨入電影行業的想法也由此萌生。
他發現在觸達使用者和影響力層面,電影是當代最重要的藝術類型之一,亦是藝術家縱貫歷史的必然選擇。走出象牙塔邁向曠野,他想要取得更寬廣的連線,更真實的反饋,更樸素的情感共鳴。

《Original Cool》片段
從廣告到電影的跨越看似輕易,但卻是一個打碎重建的過程。
作為一箇中國創作者,他想要找到自身文化的價值,同時將傳統文化與當代文化有機結合。這不是一個輕鬆的命題。
“我覺得中國的創作者還是要把中國人自己的故事講出來,而且講清楚!”2011年,烏爾善拿出了第一部作品《刀見笑》,這一年,他已經39歲。
當時籌拍《刀見笑》,行業少有人願意給新人導演機會,但電影上映後,這部以幽默、荒誕著稱的先鋒武俠喜劇,融合強烈個人風格和獨特影片型別,令行業為之一振。
獨具特色的故事敘述語言和強烈的視覺風格,使烏爾善一舉斬獲金馬獎最佳新人導演獎,鋒芒初露。擔任《英雄本色》《夜宴》等電影美術指導的葉錦添說:
“不是說它讓我很震撼,我覺得有人會這樣拍電影,我覺得在中國很少。”
這也促成了二人此後多年的合作。

《刀見笑》劇照
拍攝完《刀見笑》後,烏爾善受邀前往20世紀福克斯總部參觀。在那裡,他近距離接觸了專業的製片管理模式和創作模式,這給他帶來了巨大的啟發。
在緊接著的電影《畫皮II》中,他引入概念設計和動態預覽等工作流程,首開華語電影先河。
《畫皮II》開拍前,烏爾善和團隊製作了一部60多分鐘的動畫,以預覽最終效果,確保所有人的目標一致。
但這樣做費時費力,中國電影史上沒人幹過,烏爾善卻覺得,這才是最有效率的工作方式。
事實也是如此,拍攝《畫皮II》,他有了更充裕的資金,更多優秀的藝術家和設計師,過往的藝術創作,此刻匯聚成影像,繪畫、雕塑與光影緊密結合。
2012年6月28日,《畫皮II》在中國內地公映,最終收穫7.26億的票房成績,重新整理了十二項華語電影票房紀錄。
觀眾第一次被國產特效震撼,包裹在視覺效果之內的故事脈絡、情感傳遞,觀眾也大為震驚。根植於中國傳統文化,在商業電影和藝術表達以及使用者接受度之間,烏爾善隱約找到了那條微妙的平衡線。

《畫皮II》劇照
《畫皮II》成功,烏爾善並沒有得意,他反而意識到:機會來了。
那時他已經充分證明了自己的市場號召力,對幻想、動作和史詩型別的電影製作有了經驗。《尋龍訣》則在規模、工作流程上更為複雜,但好在團隊磨合越來越成熟。
這一次,他採用真3D拍攝,解構電影視覺,以奇幻的畫面加上扣人心絃的故事講述,再次震驚行業。
某種程度上,《尋龍訣》的出現,代表著中國“幻想”型別片的進化程度,在2015年拿出這樣的作品,也意味著中國電影工業提高了一個臺階。
這背後是日拱一卒的積累。拍一部電影,烏爾善研究一門技術。從《畫皮II》開始引入概念設計、《尋龍訣》真3D拍攝、《異人之下》真人摹片動畫、《封神三部曲》特效化妝、電腦視效、數字角色的嘗試拓新……
烏爾善,從不站在原地。鑽研視覺、音效表達之外,他也開始更在意故事,在意工作流程,在意製作模式。

《尋龍訣》劇照

從進入電影行業開始,烏爾善並不執著於個人表達,而是跟自己較勁,要成為主流電影導演。
如果說藝術片依賴導演的個人才華,那麼將商業片拍成藝術片,並獲得大眾認可,才是一件更具挑戰性的事。
烏爾善始終在尋找一個機會。《尋龍訣》的成功,讓烏爾善心中醞釀多年的想法成為現實——拍攝《封神三部曲》。

《封神第一部:朝歌風雲》海報
烏爾善選擇《封神演義》的原因很簡單。這部中國神話小說裡,蘊含了最多的人物、足夠史詩,又沒有被大力開發成影視作品。
但這也意味著最難的工作。
《封神演義》裡擁有多達100多位人物,故事主線雖是武王伐紂,但其他支線故事琳琅滿目。僅在劇本階段,烏爾善就足足籌備了超過4年。
同時如何讓數千年前的故事,與當代人產生關係,與當代文化結合,是烏爾善最頭疼的事。經過與學者、大眾、團隊反覆推敲,他定下主題:善惡鬥爭與英雄成長。
一方面是這類故事永不過時,另一方面這也契合了《封神演義》原本的主線思路。
同時,拍攝這種人人心中都有的故事,格外需要巧勁。拍得太像會嫌沒新意,拍得不像會被指責沒創意。烏爾善決定只講最核心的部分,是最合適的一種改編。
他向來不打輕鬆的仗。從選角開始,他打碎重建,用訓練營的方式挑選全新的演員陣容,這也促成了《封神第一部:朝歌風雲》中格外出彩的質子團。

《封神第一部:朝歌風雲》劇照
歷史上的“質子”大多被模糊了故事,但在《封神三部曲》中,烏爾善大膽啟用新人,親自培養。飾演姬發的於適就是這樣被塑造出來,在此之前他甚至從未有過表演經驗。
對於妲己、紂王等人的選角,烏爾善一再斟酌。如果仔細看,《封神第一部:朝歌風雲》中有不少熟悉的老戲骨,同時又有多次合作過的黃渤、陳坤、夏雨擔當了挑戰新人物的重任。
姜子牙一反常態,呈現出一種智慧與親切;元始天尊古典與現代氣息並存,仙風道骨之間盡顯超然悲憫之姿,申公豹也不再是招牌式的反面人物,反而被夏雨呈現得耳目一新。
冒險中,又有自己周到的考量,這很考驗導演的功力。

《封神第二部:戰火西岐》劇照
到了《封神第二部:戰火西岐》中,選角和故事改編有了更大膽的想法。電影上映後,鄧嬋玉的形象深入人心,被無數人喜愛。
在《封神演義》中,鄧嬋玉原本是一個頗為悲愴的角色。她是商朝三上關總兵鄧九公之女,性格剛烈,戰場上驍勇善戰。頗具軍事才能的她,被土行孫活捉,被迫與之成婚,後成功勸服父親歸順西周。
但在《封神第二部:戰火西岐》中,這個角色有了更多意味。在被父權和君權桎梏的歷史中,鄧嬋玉展現出一種家國情懷下女性思想覺醒的瀟灑,結合當代話語體系,人物上又湧現出一種超越時代的女性力量。

《封神第二部:戰火西岐》劇照
身披鎧甲,騎上戰馬,鄧嬋玉身上有著一份霸氣。從被聞仲利用深入西岐偷取封神榜的橋段,到最後為了拯救更多人而捨生取義的敘事,人物身上的性格與血肉,與當代大女主的趨勢相吻合。
更難能可貴的是,出演鄧嬋玉的那爾那茜,原本是一個幕後工作者。
進入封神訓練營時,她原本是來應聘表演助教的,但烏爾善導演卻邀請她加入了訓練營,最終那爾那茜憑藉刻苦的訓練和優異的表現,贏得了飾演鄧嬋玉的機會,她也不負眾望地在大銀幕上塑造出一個有情有義的鄧嬋玉。
忠於原著,又不失創新,這是導演精妙功力的呈現。

鄧嬋玉
更出乎人預料的是電影的特效。大部分主打特效的國產電影,營造的是一種虛幻的真實。即觀眾知道是特效,便感嘆特效的厲害。
然而,《封神第二部:戰火西岐》全片共有超過影片三分之二鏡頭量的特效鏡頭,共計1900多個,但這些大量的特效鏡頭並沒有讓人感受到“意外”,反而顯得非常合理。這主要得益於技術的進步。
技術的進步並非讓人感嘆技術的先進,而是技術已潤物細無聲的融入情節,成為電影本身的一部分。讓人感知不到特效存在的特效,才是真正好的特效。
這是一個導演的守拙,也是快時代下觀眾的幸運。


從《畫皮II》開始,到《尋龍訣》,再到《封神三部曲》《異人之下》,烏爾善一直在研究中國電影工業的工作模式。這被外界認為是一種拓荒,但他想的是種樹。
在烏爾善心裡有更為宏大的命題。儘管目前上映作品並不多,但他卻一直致力於研究中國電影工業的工作模式。
進入行業十多年,中國電影市場原本缺少的部門,他自己籌備組建,涉及到概念設計、視效預覽團隊、馬術團隊等,他從搭建到領先。
“我們在這專案裡面獲得的直接經驗,是最寶貴的,它不是任何人發明的,而是行業中彼此的經驗交流形成的最佳選擇。”烏爾善說。

烏爾善 左
《封神三部曲》籌拍期間,他還去紐西蘭見到了《指環王》系列導演彼得·傑克遜。《指環王》採用三部連拍的模式,烏爾善也算過一筆賬,三部連拍可以節省四分之一的成本。
但三部連拍的工作量極其巨大。《封神》拍攝AB兩組加在一起,拍攝日達到了438天,創下迄今國產電影最長的拍攝紀錄,這對導演的協調排程能力、控場能力以及體力,都是巨大的考驗。為了完成國內首次採用三連拍的拍攝方式,烏爾善優化了流程,使得近萬人的劇組展現了極高的工作效率。
這種學習並超越的工作模式,一定程度也反映了影片質量。

殷郊法相動作測試
在電影中設定概念藝術家,在創作前期確定美學原則和視覺呈現基本方向,保證創作的一致性。這一工種此前在中國電影中從沒有人嘗試過。
《封神第二部:戰火西岐》中大量的美學設計,都可以從現實中找到出處。烏爾善做過大量的考察。不僅走訪山西、陝西、河南多地重要的博物館,從真實文物中提取、創造新的美學設計。
只有親身感受過那些真實文物呈現在面前,才能夠對那個上古神話世界有更多感情的投入,才能感受到力量。
第一部中呈現的朝歌城,與第二部中呈現的西岐、街道民巷以及叢林、山水、峽谷,皆滿足了中國人對傳統山水的喜愛和嚮往。

針對魔家四將,電影也呈現出了不一樣的氣質。首先是巨人設定,再其次是技能特效,相較以往的印象,這一次能更為真實感受到“魔家四將”的戰力。
更為考究的,是電影中口口傳唱的民歌。例如鄧嬋玉過河時,西岐將士齊聲高唱的“有女懷春”就取材於《詩經》。
篝火大會上,西岐百姓載歌載舞的“適此樂土”,同樣取自《詩經》中的《魏風·碩鼠》。
更為出神的,是聞太師的坐騎墨麒麟。中國人對麒麟有著特殊的感情,鹿角、龍首、牛蹄,身上還佈滿鱗片。烏爾善和數字生物概念設計團隊,從真實的生物特性出發,還原一個逼真的“墨麒麟”。

墨麒麟
不僅效果工業化,在創作層面,烏爾善也在追求一種工業標準。不同的團隊負責電影型別定位、觀眾需求,以及故事主題。
同時,整個攝製組的演職人員超過8000人,如何流程化工作,協調、匯聚所有人的力量,也是管理過程中的難點。
烏爾善用流程化、系統化、用最少的環節銜接最多的部門,實現協調。
甚至拍完《尋龍訣》時,烏爾善交出一篇論文,講述中國電影型別公式。他想到的不僅僅是自己的工作,同時也給予行業幫助。
這套經驗可以被其他導演參考,沿著前人走過的腳印繼續往前走。團隊經驗可以承接其他電影,幫助行業發展進步。
他有自己的想法,讓電影工業的發展,最終轉化成高質量作品上映。“這一處拓荒完成,獨木成林便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走前人沒有走過的路,後人的路就更好走。

無論是改編思路,還是細緻入微的工作模式,以及超前的視覺效果,都是為了一件事情服務,那就是電影真正要表達的某種永恆的主題。
神話是對每一個人精神世界的隱喻的、象徵性的表達,它往往也會觸及到一些這個民族的永恆的價值觀。
《封神第一部:朝歌風雲》中講父子,《封神第二部:戰火西岐》中便講大愛。姬發麵對鄧嬋玉大軍意欲投降,不是不敢打,而是不願牽連百姓。
鄧嬋玉以死換取百姓的生,正是中國千年文化中的“捨生取義”。
某種程度上,與電影核心趨近的,是烏爾善本身。一個執著於將中國故事講給全世界人聽的人,用一種匠人的“守拙”精神,大力出奇跡。
他身上總有一個責任感,想要將傳統文化結合當代藝術,營造出更為寬廣的連結。
《封神》系列也的確實現了這一目標。不僅在電影工業化上實現突破,也推動了電影藝術的進步,引發國人重新追溯自己的文化根源,喚起每一個人內心深處的力量。
種下一顆種子,栽一棵樹,點燃一把火炬,萬物生長,一切終將有更好的明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