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中國企業家》記者 鄧雙琳
編輯|馬吉英
“非要一個詞來形容的話,那就是慫。”馬嘯摸了摸後頸,如此定義自己。
交流中,“慫”這個字眼頻繁出現,但這個身高一米九的山東男人,並不認為這是貶義。在他看來,賽道泡沫越大、公司成長速度越快,創始人越要“去光環、去ego(自我)”,否則很容易陷入危險。
作為一家AI硬體公司的創始人,馬嘯不想過度包裝自己和公司,也毫不避諱提起失敗。
在創立未來智慧之前,馬嘯曾任科大訊飛智慧助手業務部總經理、智慧耳機業務總經理。在公司內部,他們曾做過兩款智慧耳機,但都失敗了。2021年從科大訊飛獨立出來以後,馬嘯面臨的是一個沒錢、沒資源、沒產品的初創團隊,融資接連碰壁,選擇的行業方向也不被看好。
馬嘯沒有被失敗嚇退。他在語音業務裡深耕了17年,一直在尋找“智慧助理”的最佳落地場景。不斷試錯後,馬嘯發現,耳機是除手機以外,最容易實現互動的硬體。相比於全能助理,AI更務實的機會來自於垂直領域。
訊飛AI會議耳機由此面世,定位是深耕辦公會議的高頻剛需場景,主打錄音轉寫、即時翻譯功能。大模型面世後,馬嘯認為自己的思路得到進一步驗證——耳機是大模型天然能夠落地的場景,是大模型的“耳朵”。模糊的商業化前路也突然清晰起來——當大模型有了“耳朵”“眼睛”以後,就可以去感知立體空間,對使用者的生活了如指掌。
對此,馬嘯形容為“潤物細無聲”的AI助理,不需要刻意去投餵語料,只需要佩戴硬體一段時間,讓硬體與生活共存,就能成為最懂使用者的助理,這也是未來智慧接下來努力的方向。
AI Agent概念火熱後,這家不斷碰壁的創業公司也按下加速鍵:4月22日,繼三個月前宣佈完成Pre-A輪融資後,未來智慧又宣佈完成數千萬元人民幣Pre A+輪融資,由啟明創投與上海國投孚騰資本聯合領投。
但熱錢湧入後,賽道也變得擁擠——國內頭部大廠,如位元組、小米、華為都佈局了AI耳機賽道,如去年出圈的位元組AI耳機Ola Friend,因接入豆包大模型而走紅;在華強北,打著“AI耳機”的產品如雨後春筍般冒出,甚至在海外賣出了不錯的銷量。創業公司裡,除了未來智慧,還有一眾以提供差異化的垂直場景服務為主的新興企業。
上有大廠,下有華強北,以未來智慧為代表的AI耳機創業公司,能否殺出重圍?

從2008年在中國移動負責語音增值業務,到從科大訊飛內部創業,再到獨立出來自負盈虧,馬嘯和語音業務“死磕”了17年。
這聽起來是一個極致理想主義者的故事,但馬嘯並不想給回憶套上濾鏡。“過去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坑底打轉,一直在試錯、被質疑、自我懷疑的狀態裡。”馬嘯描述。一直到OpenAI在國內掀起了大模型的熱潮,他才“突然得到了許多認可”。
馬嘯與語音業務結緣,要追溯到2008年。彼時移動網際網路尚在興起前夜,行業還很草莽,商業模式主要靠和三大運營商合作來獲取流量埠,而中國移動也在尋求轉型,探索語音業務的未來方向。
2010年,蘋果對外宣佈要做一個語音助理,叫Siri。訊息一齣,中國移動立刻有所動作——當時的Siri不支援中文、不支援安卓,如果做一箇中文的語音智慧助理呢?中國移動找到國內語音方向的龍頭企業科大訊飛,二者一拍即合,決定研發一款語音助理產品“靈犀”,馬嘯在中國移動正是負責這塊業務。
“靈犀”從2011年一直做到2015年,中途馬嘯還因為部門拆分,捨不得離開這塊業務,直接從中國移動跳槽到了科大訊飛繼續做。
馬嘯認為,在科大訊飛內部做業務更像創業。科大訊飛鼓勵內部透過賽馬機制去跑出一批戰略性產品,哪個賽道的事業部做得好,就擴大規模,增加激勵;反之,就砍資源、收縮人員,再進一步就是砍掉整個業務。
對馬嘯來說,這種競爭氛圍更具生命力,但也壓力更大。“靈犀”做到2015年,賺到一些錢,但他直覺這個方向可能走錯了:這個“AI助理”最早是把底層版本賣給其他手機廠商,客戶再在上面做二次開發和定製,但後來這些公司都紛紛自己去做語音互動助理了。
馬嘯認為,更嚴重的是,市面上所有廠商做的智慧助理,沒有一個讓使用者真正體驗到價值。比如讓語音助理幫忙訂個票,一來一回就花掉20分鐘時間,如果手動操作,可能2分鐘就搞定了。
他開始思考,使用者真正需要什麼?他決定放棄“大而泛”的通用助理,先從垂直場景做起。恰好2016年蘋果釋出了AirPods第一代,耳機市場迎來變革,科大訊飛也開始籌建to C方向的專案。

科大訊飛聯合創始人胡鬱看到了耳機的可能性,比如手機取代了收音機、MP3、計算器等產品,但永遠替代不了耳機。在胡鬱的支援下,馬嘯帶領團隊做了一次大轉型,從做to B的軟體系統轉做to C的智慧硬體。
但這次又踩坑了。一個是關於通訊技術的難題,當年蘋果耳機的晶片專利技術沒人繞得開,就算使用高通晶片,做出來的無線耳機在資訊傳遞上也容易受到通訊干擾,導致兩隻耳機不同頻;這個問題沒解決的基礎上,馬嘯和團隊又強行增加了一堆不成熟的AI功能。
這款耳機誕生在2018年,叫“莫比斯”,是一個不算成功的產品。馬嘯後來覆盤,當年步子邁得太大、太快,在技術不成熟的時候貪多,導致沒有一個功能使用者願意買單。
反思之後,馬嘯覺得這個事兒還是得幹,從算力、人工智慧發展的趨勢來看,他確信耳機跟人互動的時代遲早會到來。
但這次不能再“用力過猛”了。新一代的耳機叫iFLYBUDS,品牌名沿用至今,這款產品削減了大部分功能,聚焦在會議電話轉文字上。在大模型橫空出世之前,語音轉文字能夠做到語偏規整並不容易。
但這次又翻車了。“當時的錯誤是過度學蘋果,蘋果長什麼樣,我們就做成什麼樣。”馬嘯回憶,“這個是對使用者心智的認知有問題。使用者買耳機有兩類需求,一類是通用型的耳機需求,比如AirPods,一類是有特色的耳機,比如我們的耳機就屬於專用的工具型耳機。這種耳機要越不像蘋果,才越能給使用者留下概念。”
當時那款耳機定價799元,售賣了將近4萬部,結果使用者的謾罵如雪花般飛來——“山寨耳機也敢賣這麼貴?”“外觀做得太爛了,連華強北都不如”。
一個市場化的公司,對業務的判斷首先就是盈利指標和資料。馬嘯還想再迭代幾次產品,但AI耳機當時屬於創新品類,沒有對標的頭部,他要怎麼向別人證明這個產品一定有市場空間?
馬嘯的直覺,在接連數次的失敗之下,顯得無力。

好在,馬嘯還是得到了繼續探索業務的機會。2021年底,馬嘯帶著20多人的團隊從科大訊飛中獨立出來,創立了未來智慧。
脫離大廠,好處是業務更加自由,壞處則是要自負盈虧。馬嘯面臨的第一個難題就是缺錢——雖然帶了投資出來,但to C業務是重投入,現金流必須更充沛。
他其實也想過融資,但2022年一級市場融資難度很大,並且剛出來創業的馬嘯對股權融資完全是門外漢。朋友引薦他見了幾個投資人,對方問“你BP(商業計劃書)呢?”馬嘯撓撓頭,說還在寫呢,實際他心裡想的是:BP是什麼?
回去以後,馬嘯就摸索著開始寫BP,寫了100多頁。但再次去路演時,投資人依然興趣不大。“一是融資技巧不夠,另外就是這個方向在當時不夠性感,AI硬體在2022年還沒有那麼熱門,而且我們的產品也沒做出來。”馬嘯印象中,自己僅2022年就聊了100家VC,平均三天一個,但沒有任何一家丟擲橄欖枝。
好在經歷過前幾次試錯,馬嘯終於看懂了做消費電子的本質——網際網路公司的思維和硬體公司的思維是相反的。網際網路可以隨時迭代更新,是“長板原理”的邏輯,一塊長板很長,使用者就喜歡用,其餘的短板可以在罵聲中逐漸補齊。
但決定硬體生死的是最短的板。但凡少考慮一處,上市後用戶不喜歡,就會產生很多負面聲音,產品就會滯銷。硬體要先研發,再生產,賣不掉就會產生庫存,不像軟體可以隨時升級改進,一旦滯銷,損失成本巨大。
以前馬嘯是用軟體思維去做硬體,沒有真正接地氣兒去根據使用者需求設計產品,這次創業相當於背水一戰,他必須謹慎。
上一代產品雖然被很多使用者罵,但馬嘯也在罵聲中快速成長。當時那代產品一共銷售了4萬臺,量很小,但有一個數據讓馬嘯很意外:4萬用戶裡,月活達2萬。
馬嘯印象最深的使用者是一個二級市場交易員,對方特意加到了馬嘯微信說:“兄弟,你這個耳機功能真好用,是市面上唯一能解決我需求的,我買了兩三個用來做業績說明會的MEMO。但你這產品外觀太爛了,我拿出來都嫌丟人。”
話雖糙,卻一下點醒夢中人。馬嘯意識到使用他們產品的使用者,對錄音轉文字這項功能一定是剛需、高頻,而且是商務人群。功能方向是對的,但是硬體做得太差了。
獨立創業後,馬嘯苦修硬體基本功,以及消費品的營銷理論。

未來智慧CEO馬嘯
最後,正式創業後的第一個產品,名字確定為“會議耳機”。“消費者的心智已經成熟了,降噪耳機做得最好的是BOSE、耳機音質做得最好的是索尼,這些心智搶來的成本太高,不如再造一個心智,去紅海里面挖垂直藍海。”
馬嘯介紹道,創新耳機的核心邏輯是“5+2+X”,使用者買耳機會參考5個核心屬性:音質、外觀、續航、降噪和佩戴舒適度;“2”指影響購買決策的因素,品牌和售價;“X”則是在基礎都做好以後,無限延伸最實用的AI功能。訊飛AI會議耳機最大的區別就是錄音轉文字、摘要總結、待辦提取、AI互動以及翻譯等功能。
外觀上也做了迭代,由於考慮到使用者隨時可能需要錄音場景,訊飛AI會議耳機做了推蓋的設計,單手推開按一下就能錄音。市面上絕大部分耳機倉都只是收納、充電功能,但訊飛AI會議耳機的設計保證了在倉內就能錄音。
馬嘯對新產品第一次拿到手裡的感覺記憶猶新——“到底能不能行啊?”他有點被罵怕了。但這一代產品上市後,一年時間,營收就翻了兩倍。

對於AI耳機來說,2023年是一個重構的年份。在此之前,人們對人工智慧的落地想象還有限,沒有人想到大模型會如水一般流入日常。
由OpenAI掀起的人工智慧大模型熱潮襲來,馬嘯覺得必須馬上做出反應。“當時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幹再說,第一時間就把大模型接入產品了。”2023年上半年,大家都在爭做通用大模型,還沒有“應用”的概念,但馬嘯堅定認為,耳機一定是大模型最好落地的場景。
在他看來,接入大模型後的訊飛AI會議耳機彷彿有了大腦,更敏銳地感知、更準確地理解、更自然地互動,轉寫後還可以由大模型進行提煉和總結,進一步解放效率。
陸陸續續有機構找了上來,融資越來越順利,業績增長也更快了。2024年,未來智慧的營收又翻了兩倍。
啟明創投是未來智慧最新一輪融資的領投方之一。
啟明創投合夥人王世雨向《中國企業家》回憶,見過未來智慧團隊第一次後,就基本決定要投了。未來智慧打動王世雨的是兩點,“第一,這波AI改變了很多使用場景,其中語音互動會更主流一些。一旦涉及到語音,耳機是一個最天然的硬體入口,而且耳機是一個不需要再去教育的語音互動場景。第二,訊飛AI會議耳機是一個專注在細分場景的耳機硬體。大家普遍認為耳機這個賽道是一個紅海賽道,但如果能夠把辦公會議這個細分市場打透,未來也是有機會的。”
針對強敵環伺這一點,王世雨認為,一家創業公司如果要在巨頭林立的市場下生存,必須得把細分場景先打透、把細分人群的需求滿足好。“如果能在這個基礎上站穩腳跟,我認為是可以去跟其他的大廠‘掰掰手腕’的,但可能還是要結合已有的場景做延伸。”
王世雨舉了個例子,“就像我們之前投過的Insta360,最早主要就是滑雪人群和潛水人群兩類人群在用,不過正是因為把這樣的人群的滲透率做得非常高,也有非常好的口碑外溢,才有機會破圈成為知名消費電子品牌。”
業務加速後,“原來踩中風口是這種感覺。”馬嘯笑道。在他看來,自己前十幾年一直是不被運氣眷顧的,如今的一切彷彿是“偷來的”——這是一種流行於年輕人之間的說法,“偷感很強”,他如此形容自己,也因此更珍惜來之不易的一切。
他很怕公司壯大後,陷入創始人的一言堂。所以他經常會提醒自己,在業務上要自信一些,在做人上“ego”要小一點。
“有些創始人把公司帶起來以後,就覺得自己超牛,自己的判斷都是對的。再做判斷的時候,不會再像以前那麼謙虛,這個時候就會很危險,因為AI時代的更新速度是按天算的,一不注意就被淘汰了。”
馬嘯經歷過類似的心態變化。2023年,公司順利融資,規模擴大,員工也變多了,這時候其他高管還像以前一樣,在開會時當眾指出他的問題,馬嘯會覺得“有點下不來臺,很丟人”。
他冷靜後覆盤,認為這個想法不應該出現。後來馬嘯給自己定了一個指標:不管對方講得有多尖銳,首先一定要冷靜,思考對方說得對不對。如果是對的,最好是能做到當場認慫;如果實在做不到當場認慫,事後認慫也行。
在他看來,慫的底色是寬厚和包容。身處行業,馬嘯見過太多因為創始人過於自我而導致內訌離心的團隊,所以他決定“逆人性”,儘量收起私心,去黏合團隊。他一直向投資人、向外界強調,“我不是未來智慧裡最優秀的人,我的團隊才是最優秀的。”
馬嘯酷愛戶外運動,走進他的辦公室,騎行裝備、滑雪裝備、露營裝備一應俱全。未來智慧的員工告訴《中國企業家》,很少見老闆西裝革履,倒是經常看他拎著摩托車頭盔來上班。
馬嘯最喜歡騎摩托車向北去內蒙古,在一望無際的土地上馳騁,這是他與自我對話的時刻:他包容著世界,正如這片土地也會包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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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班編輯:郭立琦 審校:張格格 製作:王儀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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