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演員,有野心,想紅,怎麼了?

作者 – 十萬淥
監製 – 她姐
從播出開始,就備受關注的《演員請就位3》終於迎來了收官。
這檔演技類競技節目,把一群“腰部以下”的演員帶到了聚光燈下。他們帶著不被優先選擇的現實,站上舞臺,只為能更接近“演員”這個身份。
1998年出生的廖慧佳,便是其中之一。
她的入場帶著網際網路時代特有的偶然性:一組寫真,一次走紅,一個本想成為服裝設計師的女孩就這樣被推向了片場。
在星光熠熠的影視圈裡,她形容自己是“土土的”闖入者,不夠漂亮,不夠機靈,不太會說漂亮話。
但命運有時會獎勵固執的人。節目最後一期,這個自認為“不夠格”的姑娘卻站在了終極盛典的舞臺中央,拿到了“進步蛻變演員獎”。
與廖慧佳對話那天,節目已錄製完畢。她已進組拍戲,行程被安排得滿滿當當,疲憊又興奮。
她回答問題乾脆直接。她講野心,也講怯弱;講一路的跌跌撞撞,也講演戲帶來的幸福與喜悅。
她講自己,也不止講自己——她說,希望每個女孩都能擁有自己的戰場。

“我還能做演員嗎?”
出道七年,廖慧佳還在尋找一個問題的答案——“我到底能不能成為一個演員?”
過去一兩年,她的事業幾乎處於停擺狀態。沒有片約,沒有試鏡,沒人找她,連自稱“演員”時,都帶著一絲膽怯。
參加《演員請就位3》,是她的背水一戰。“如果這次還不行,是不是就真的該轉行了?”她反覆問自己。
她太清楚自己的“短板"了。非科班出身,出道七年也多是配角。她形容自己“土土的,膽小,不夠圓滑”,語氣帶著點無奈的自我調侃。
但舞臺不會因為她的坦率就溫柔一點。第一期表演,她就被導師批評“太咆哮”,控制不好情緒。觀眾也說她“像個小孩,拼命道歉”。
在節目裡,她演一個因姐姐去世,崩潰大哭的妹妹。她撕扯、哭喊、嗓音嘶啞,逼得章子怡連連後退,旁邊的陳凱歌也皺眉說道:“能不能請她輕一點?”
節目第一期片段
廖慧佳不是那種擅長“玩遊戲”的人。
那是她第一天錄製,她一直在“演”。“我以為一進片場就要開始。”她說,“所以我進去就給自己設了一個題目,從頭演到尾,可能演了兩個小時。攝影機拍到我時,我已經演到快筋疲力盡了。”
她像一個不太聰明、卻拼盡全力的小孩。沒人cue她,她也不問,只是在角落裡反覆演——只因為太久沒有人看見她了。
但就是這個“太用力”的女孩,在接下來的一次表演中,擊中了所有人。
在面試小考中,章子怡給她出了一道沒有臺詞的考題:《對父親的思念》。設定是:她剛拍完一部古裝戲,在卸妝時,忽然在鏡子裡恍惚看見了父親的身影。
鏡頭開著,她一言不發,只是低頭,一點點卸掉臉上的脂粉。卸到一半,她忽然頓住,像是察覺到了什麼。眼神倏地沉下去,又轉身尋覓,最終苦笑釋然。那一瞬間,悲傷像霧一樣緩慢湧上來。
這是一段很“輕”的表演,卻因為輕,才叫人動容。章子怡一度想給她S卡。而她自己,在表演結束的那一刻,情緒徹底崩塌,哭得不能自已。
後來她回憶,那場戲之後,章子怡對她說了一句話:“你父親一定還在愛著你。他的愛,是他生命的延續,在你看不見的地方,他一定也在幫你完成這場表演。”
這句話撫平了她心裡某個長久的傷口。“對我來說,那比教我任何技術都重要。”
“因為那是人生中,一段沒辦法重來的關係。”
廖慧佳表演對父親的思念
廖慧佳至今記得父親在醫院的日子。
病房用顏色標識病情:綠色是輕症,橘黃色是最重的,父親就躺在橘黃色病房。他身體已經很虛弱了,即便如此,還是和病友們每天追她演的劇,看她在《雪中悍刀行》裡演的“呵呵姑娘”。
那不是一個主角,卻是一個足夠讓人記住的角色。
劇中的呵呵姑娘,是一位江湖高手。她身份神秘,騎著熊貓,扛著向日葵,整天笑呵呵。
在原著中,她自小生活在暴力的家庭,母親為了保護她,不惜殺死父親,最終服毒自盡。葬母、賣身、流落江湖……她在人生最迷茫的時候,遇見了義父黃龍士。是他教她習武,引她走上屬於自己的路。
“我跟她很像。”廖慧佳說。
從小到大,她的生父並未怎麼管過她,真正陪伴她長大的人,是她的養父。
“從原生家庭的傷,到骨子裡那個倔勁兒,再到後來遇見願意拉我一把的‘師父’,那種在迷霧裡被人拉出來的感覺,我太懂了。”
關於演員廖慧佳的故事,不妨就從“呵呵姑娘”講起——一個總是笑呵呵出場,但總在邊緣徘徊、卻始終沒有放棄的女孩。
廖慧佳在《雪中悍刀行》飾演呵呵姑娘

命運的偶然與必然
廖慧佳從小就是個“聽話”的孩子。
她出生在長沙老城區,長在巷子深處,市井氣濃,生活瑣碎嘈雜。養父是警察,母親是醫生,生活談不上優渥,卻也不至拮据。比起“夢想”,這個家更習慣談“穩妥”。
母親性格強勢,對她從小要求嚴苛。“她不是那種會誇獎人的人。”在成長過程中,她聽到最多的一句話是:“還不夠好。”
小時候,她熱愛寫作,曾在湖南省作文比賽中拿到全省第三名。獲獎那天,她卻沒有半點喜悅,帶著一種近乎自虐的情緒,淋著雨回家,攥著獎狀,始終沒能等來一句真正的誇獎。
漸漸地,她開始懷疑:或許,自己真的還不夠好。
廖慧佳在《我們一起搖太陽》飾演尿毒症患者
更沉重的事,藏在記憶更早的角落。
她的生父家境殷實,母親當時只是個普通護士。“門不當戶不對”,讓母親在這個家裡始終被看輕。她還在上幼兒園時,母親因夜班常常不在家,她被託付給奶奶照看。
可奶奶並不喜歡她,更不喜歡她的母親。她每天捱餓、受氣,小小年紀,就學會了隱忍。怕母親擔心,她把一切都藏在心裡,直到身上的傷痕藏不住了。
母親察覺了不對勁。她後來又被送到親戚家寄宿了一陣子。顛沛流離的日子,最後以父母的離婚結束。
她性格里的敏感、討好、自我懷疑,大多是那時候種下的。
《演員請就位》裡,她在做自我介紹時,因為情緒失控被導師提醒,她本能地連聲道歉。彈幕裡有人說:“傻孩子,不用一直道歉。”
“可我從小就是這樣,”她說,小時候如果有人突然對她好一點,她第一反應就是“謝謝”;做錯點什麼,就連聲“對不起”,生怕被責備。

廖慧佳在《狂飆》飾演大嫂

長大後,廖慧佳逐漸想明白一件事:她不想一輩子在別人的期望裡活著。
高考報志願那年,她決定離開長沙,父母是反對的。
“他們當時就覺得,女孩子嘛,最好待在家門口。”她說,“我媽媽就是那種非常希望我留在身邊的性格,覺得北京太遠了,不穩定、不安全、不必要。”
“但我就很想去。”她笑了笑,“就有點叛逆吧,離經叛道,非要一意孤行。”
那是她第一次跟家裡真正“硬碰硬”。最終,她堅持報考了北京服裝學院,想畫畫,想成為一名服裝設計師。
《我在上學》花絮
命運的軌跡,充滿偶然與必然。
2016年,高考結束後的那個暑假,時間突然變得寬裕起來。她開始在社交平臺直播——寫毛筆字、吃飯、和陌生人閒聊。沒想到,這樣平常得近乎無聊的日常,竟意外吸引了大量觀眾。
就在那個階段,一位攝影師透過微博私信找到她,邀請她拍一組寫真。
照片發出去後,意外在微博走紅,照片裡的她清秀自然,有種未經雕琢的野生感。在那個圖文為主的微博時代,她的私信瞬間被各路經紀公司塞滿:試戲、簽約、入行。
她並沒有放在心上。那時的她剛考進北京服裝學院,計劃清晰,人生的方向還停留在“畫畫”“設計”“當一個服裝師”這些關鍵詞上。
直到有一天,有家公司碾轉找到了她的學校。她猶豫了一下,答應去試試。“就當一次新體驗吧。”她想。
高考暑假拍攝的寫真
廖慧佳拿到的第一個試鏡機會,是網劇《雙世寵妃2》。
她沒演過戲,不懂鏡頭語言,不知道情緒起伏是什麼,只覺得既新鮮又緊張。但現實很快澆了一盆冷水。
試鏡那天,候場區裡坐滿了光鮮亮麗的女孩。她們妝容得體、姿態自如、熟門熟路。她坐在角落,覺得自己像個不小心闖進來的“土包子”。她是美術生,平時畫畫,身上總帶著炭筆和顏料的痕跡。
輪到廖慧佳時,她幾乎不敢抬頭。全程低著頭唸完臺詞,連看一眼搭戲演員的勇氣都沒有。
“當時導演覺得我超級差,”她笑著回憶,“但我其實也沒那麼失落。因為我不是學表演的,我又沒經驗,又那麼緊張,沒選上不是很正常嗎?”
沒想到,兩個月後,對方突然來訊息,說她被選上了。
在這兩個月中,她又試了幾十個劇組,幾乎全都鎩羽而歸。“都說不行,說我是一張白紙,完全沒基礎。”
但這份“白紙”,她卻越畫越起勁。
第一次試戲,她拿著臺詞紙,低著頭,連眼神交流都沒有,那更像是在“念劇本”而不是“演戲”。可到了後來,她開始有了自己的理解,加入一些小小的表演巧思。偶爾,也會聽到一句來自導演的誇獎——“你還挺有靈氣的。”
“那種快樂,是一種從不會到會、逐漸掌握一個新技能的成就感。”她漸漸喜歡上了演戲這件事。

成為演員,一場曠日持久的戰鬥
2018年,廖慧佳的第一部戲《雙世寵妃2》播出,她飾演一個敢愛敢恨的郡主。
她原本以為自己演得極差,可能是那種一播出就被罵的型別。可評論區卻出現了意料之外的聲音。
“有靈氣”“自然”“討喜”……一些觀眾的認可,讓她第一次動了念頭:我是不是真的可以做演員?
突如其來的肯定沒有讓她飄起來,反而讓她更加慌張。“我屬於是那種居安思危型的人。”她坦言,“感覺一切來得太容易,反倒讓我覺得不踏實。”
那段時間,她頻繁收到新劇邀約,角色身份不再是無關痛癢的邊角料,而是頻頻擔綱女二、女三。但這種“起點偏高”的幸運,讓她陷入一種反向的焦慮。她知道自己沒有表演基礎,也從未真正受過系統訓練。
於是,在別人都在攀升的路上努力爭取更多主角戲時,廖慧佳拐了一個彎,主動跑去做群演。
當時,她一邊在拍《鳳歸四時歌》,演的是一個郡主,正二八經的女三號。另一邊,她去《驪歌行》的劇組做群演,錘鍊演技。
那幾年,她在古偶甜寵賽道,走的還算順利。但她對自己始終保持懷疑。
“其實我演的大多是配角,少的時候就是一場,一部戲最多就一百場戲。”她說,“自我懷疑從不在於主角還是配角,而在於,我覺得自己本可以演得更好,但因為緊張、自卑,把一場戲演砸了。”
她常常和身邊的演員朋友開玩笑:“你們那麼自信,能不能分我一點?”
在《雁回時》,她飾演反抗封建禮教、替母成婚的鄧嬋
“演員是有門檻的。”這句話,她在《演員請就位3》裡反覆提起。
她碰過釘子,遇過無數冷眼和拒絕。
一次試戲時,導演翻著她的資料,眉頭緊鎖,質問道:“你是什麼路子上來的?”
她解釋自己每一部戲的參演過程。沒想到換來的卻是一句冷冰冰的否定:“靠自己?不信,你可以走了。”連試戲的機會都沒有。
進入這個行業以來,她經常遇到類似的質疑。起初,她難免介懷,後來,也漸漸學會了釋懷。
“只要我能做成為一個優秀的演員,這些聲音我就聽不見了。”
有人能說會道,三言兩語就能贏得導演的青睞;有人長袖善舞,推杯換盞間就能敲定下一個角色。
她羨慕那樣的人,但無法成為那樣的人。她做了她能做的事情,用汗水和時間,沉澱自己的表演功底。
跟著表演老師系統學習的那些日子,老師的一句話一直迴響在她心間:
“年輕的演員不一定能演好戲,你們的閱歷就在這裡。但是,一定要有一顆演好戲的心。”
她開始懂得,演員的底色,是“真誠”。
做演員,給了她一種幸福感。
“也正是這份幸福感,讓我渴望變得更好,更優秀。”她坦言。
《雙世寵妃》播出那年,她在微博收到一條陌生私信。
對方說自己是她生父現任家庭的孩子,在電視上看到她後,父親想來北京見她一面。
這位缺席她生命二十餘年的父親,以這樣戲劇性的方式重新出現。
“這也印證了郝蕾老師說的話:你不紅,什麼都是錯的;你紅了,什麼都對了。”她平靜地總結道。

“請讓我完完全全成為我”
《演員請就位3》結束了,但屬於廖慧佳的故事才剛剛開始。
在節目最後一期,她和李茂搭戲,出演短片《重逢》。她飾演一位中年母親,在婚姻、育兒、生活的層層困境中,與舊時初戀意外重逢。
她才27歲,卻要演一個精疲力竭、身心俱疲的“中年危機女性”。表演完成後,沒有人覺得她演得不像。
李茂後來告訴她,妻子弦子看完短片後說:“不像演的,就像她真的就是一個在帶孩子的媽媽。”
短片中有一場打電話的獨角戲,鏡頭長時間只對著她一個人。電話那頭,沒有人幫她搭戲。她必須憑空設想對方的語氣、停頓、回應,再一一接上自己的反應,連情緒也要自導自演。
胡杏兒老師誇她:“太厲害了。你知道嗎?對於我們這些專業演員來說,打電話是最難演的戲。你得在腦海裡虛構對方說了什麼、做了什麼,再調動情緒去回應。”
那天,她暗自發誓絕不再哭。陳凱歌導演老調侃她“最會哭”。可最後,她還是控制不住情緒大哭起來。
因為節目終章,導師王錦說:“廖慧佳,你就是天生為演戲而生的。”
《重逢》
像一株澆水的植物,她在一場場表演中緩慢生長,一點點撐開骨架,長出枝葉。每一次登臺,都比上一次更好。
節目中,她不挑角色、不設限。
從《我要上學》中髒兮兮、倔強的山村女學生,到《狂飆》裡氣場全開的“大嫂”;從《我們一起搖太陽》中身患重病卻仍舊固執堅韌的凌敏,到《重逢》中歷經婚姻與生活重壓的中年母親。
她全情投入,角色千面,情感始終真誠。
節目錄制結束,廖慧佳終於開始“相信自己”。如今,面對新的劇組、鏡頭、考驗,她依然會緊張、不安。但有一件事,她說自己變得格外堅定:
“對於做自己這件事,我更加篤定了。”

她毫不掩飾自己“想紅”的渴望。
“所有演員都想紅,說不想紅是假的,那就是太不尊重自己了。”
曾經,她會大大咧咧地否認那份渴望。尤其在那些被否定、被質疑的日子裡,她習慣把野心藏起來,彷彿不抱希望就不會失望。
直到有一次,她和一個發小聊起理想,對方是個rapper,說話直來直去。她嘴硬說自己沒想過紅,對方一句話戳破她的偽裝:“那你來北京幹什麼?”
那句話驚醒了她。她當然有渴望。她想被看見,想被肯定,想靠一件自己做得還不錯的事,真正站住腳。
對話接近尾聲時,我問她,“你怎麼看待女性有野心這件事?”
“當然是好事啊。”她答得很快,“誰說野心只能屬於某一類人?野心是所有人都可以擁有的東西。只要你熱愛、你堅持,哪怕很想贏、很想要更多,那也沒關係。”
“最重要的是,別因為原生家庭,或者職場上的打擊,就開始懷疑自己,開始不自信。女生也可以有自己的戰場。一定要堅定一點,有勇氣一點。”
當下的廖慧佳,想紅,想演更多戲,還想有一天,不用再解釋自己是誰。
“你希望,五年後的自己是什麼狀態?”
“我能口出狂言嗎?希望五年後的我能拿影后。”她語氣輕快地說完,自己先笑了起來。
曾經,她懷疑自己配不配得上“演員”這個稱呼。現在,她不再問了。
除標註外,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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