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出了兩位“動畫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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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生花競逐背後的中國動畫人。”
 文 / 巴九靈(微信公眾號:吳曉波頻道)
2009年,《人民日報》帶著惋惜又感嘆的語氣,釋出了一篇長文《十問中國動漫》。
那一年,兩大動漫產業盛會分別在上海和北京召開,其中,在北京中國美術館召開的“中國動漫藝術大展”,是新中國成立以來第一次由國家主辦的動漫藝術展事。
有漫畫家當時興奮地對記者說:“憋足了氣,浮出海面,外面陽光好燦爛。”
截圖:人民日報
彼時中國動畫產業剛經歷了80多年的低谷期,自1941年來第一部動畫長片《鐵扇公主》問世以來,中國都處於世界動漫世界的邊緣處,2009年喜羊羊大電影首次取得過億票房。
但陽光燦爛與寒風凜冽同處一室,業界仍處在在《功夫熊貓》《花木蘭》等好萊塢“中國風”大片的陰霾之下,前者於2007年輕取5.5億美元票房,而自《大鬧天宮》後700歲的孫悟空依然孤獨,因為製作一部動畫片的週期動輒四五年,無人願冒風險。
16年時光彈指過,2月18日,《哪吒之魔童鬧海》以124億元登頂全球動畫電影票房榜,中國動畫人不止是浮出海面,更是如哪吒重生般大鬧一場。
圖源:微博@哪吒之魔童鬧海
回望來路,悟空早已不孤獨,中國動畫也有了真正的“冒險王”。
冒險大王:破局者
那是2013年,中國動畫界依然被“低幼片”主導,光線傳媒董事長王長田卻在在《中國娛樂報道》的收視資料中發現商機:18—35歲觀眾佔比達41%。同年,他在光線傳媒內部成立動畫事業部(即彩條屋的前身),並投資了田曉鵬的十月文化團隊。
王長田
田曉鵬或許是業內最共情孤獨悟空的動畫人之一,他畢業於北京工業大學軟體專業,第一份工作是在動畫設計外企擔任特效總監。
參與央視動畫《西遊記》的製作時,他對低幼化的美猴王形象深感遺憾:“如果我做,肯定不會是這樣。”

央視動畫《西遊記》
圖源:網路
2007年,目睹兩歲的兒子痴迷奧特曼時,他又痛心道:“我得讓兒子在看動畫的年紀,能看到老爸的作品。”
2008年,田曉鵬抵押北京房產,成立十月數碼動畫工作室,誓要打造“成年人也能看的孫悟空”。
創業之路佈滿荊棘。團隊擠在狹小的工作室裡,牆上貼滿孫悟空的手稿。為塑造東方神龍,他們翻遍故宮九龍壁尋找靈感,終於創造出第一條能在銀幕騰飛的中國龍。
2011年專案啟動,資金逐漸耗盡,他們只能搬進地下室繼續工作,最艱難時,上百人的團隊只剩下十餘人,每一天都有動畫師崩潰離職。
這場煉獄般的創作在2015年迎來轉機。
當王長田看到熔岩化作金甲的震撼畫面,當即決定注資2000萬元。最終《西遊記之大聖歸來》以6000萬成本、不足10%排片的劣勢開局,卻在“自來水”的推動下狂攬9.56億票房,自此開啟了國產動畫新紀元。
在影片結尾,銀幕上孫悟空衝破封印的瞬間,恰如中國動畫衝破行業天花板的隱喻。
圖源:微博@西遊記之大聖歸來
這場逆襲直接催生了彩條屋影業的成立,王長田在釋出會上放言:“中國動畫的爆發點將在3—5年內到來。”
而昔日發出“中國動畫十問”的《人民日報》則將他譽為“中國動畫電影破局者”。

冒險小王:追光者
王長田開始決定涉足中國動畫的同一年,2013年,40歲的王微創立追光動畫,立志打造“中國皮克斯”。
國產動畫的“低幼化”依然是這群人發願創業的共同起點。
與田曉鵬想要打造“成人向的孫悟空”、王長田圍繞神話IP展開的邏輯略有不同,王微的心願是改變現狀,創作出像《玩具總動員》那樣老少咸宜的原創作品。
這位創業者的經歷本身就像一部勵志劇:中學輟學後自學英語透過托福考試。在美國留學期間,僅用15個月就拿下約翰霍普金斯大學計算機碩士,又在法國INSEAD商學院完成MBA深造。2005年創立土豆網開啟中文影片時代,卻在2012年因股權糾紛與優酷合併後離開。
王微
由他導演和編劇的《小門神》在《大聖歸來》出圈的半年後上映,這部耗資1.3億的動畫電影僅收穫了與口碑極不相稱的7800萬票房,王微坦言:“第一次做電影,我們對中國觀眾的喜好還在摸索。
他為這個摸索過程定下了一個“止損目標”:連虧三部就退居幕後。

《小門神》
圖源:網路
摸索的過程或比想象中更加痛苦。
繼《小門神》後,2016—2018年間,追光動畫接連推出《阿唐奇遇》《貓與桃花源》兩部原創作品,均由王微主導創作,也沒有擺脫票房三連跌的“魔咒”,在業內也反響平平。
王微踐行承諾轉自幕後,這也成為追光動畫調整創作策略的關鍵轉折點。
2019年,追光動畫首次引入國際製片方,與華納兄弟影業合作,推出《白蛇:緣起》。
這部前傳作品耗資8500萬元,重構了白素貞與許宣的愛情起源,上映後大受好評,入選奧斯卡最佳動畫長片候選名單,並最終以4.7億票房實現盈利,成為追光動畫首部實現商業成功的作品。
《白蛇:緣起》由黃家康和趙霽聯合執導——前者負責視覺設計,將水墨意境與三維技術融合,打造出寶青坊等標誌性場景;後者主導敘事結構,突破傳統的“報恩”敘事,以人性視角重塑角色動機。

《白蛇:緣起》寶青坊

圖源:網路
然而,儘管沒能在“臺前”踏出一條路,但王微的叛逆卻在這部作品中展露無遺。
在專案初期,王微就提出了“延續傳統合家歡”或“挑戰暗黑成人風”兩種路線。選擇後者則需要面臨雙重風險:動畫電影平均製作週期長達數年,而市場對神話現代演繹的接受度尚未成型,在當時毫無疑問是一場孤注一擲的豪賭。
事實證明他賭對了——最終影片以豆瓣7.8的高分實現了票房逆襲,標誌著追光動畫正式確立了“成人向動畫+傳統文化新解”的創作路徑,為後續作品奠定了基礎。

挖寶大王:“十二年花開一次”
那邊追光動畫才憑藉《白蛇:緣起》初露鋒芒,這邊彩條屋影業則佳作頻出、爆款不斷。
這背後離不開王長田對全國各地動畫人才的網羅與招募。
2016年,彩條屋首部動畫電影《大魚海棠》以5.75億票房重新整理國產2D動畫紀錄。這部作品從莊子《逍遙遊》中汲取靈感,1109張手繪背景構建出了東方奇幻世界。
《喜羊羊與灰太狼》首播於2005年。這一年,兩位清華理工男梁旋與張春(其中一位是退學創業)創立了彼岸天動畫,並在三年後獲得聯創策源百萬美金的風險投資,成功打造出了《大魚海棠》樣片。
左:梁旋,右:張春
圖源:娛樂資本論
開局良好,樣片成功獲得國際動畫節關注,法國蓬皮杜當代藝術中心收錄並讚譽為“最傑出的藝術品之一”,但開端即高點,最後電影因製作成本高昂遭遇撤資,團隊被迫解散。
兩人由此開啟專案眾籌,45天、4000人共籌得158萬元——《大魚海棠》最終成功上映後,片尾4000人的名字依然震懾人心。
《大魚海棠》片尾眾籌者名單
圖源:虎嗅網
但情懷換不來商業上的成功,直到光線進軍中國動畫,併為彼岸天注入了3000萬投資。
王長田初次到訪時,兩位清華學子已經苦撐8年,透過廣告業務維持生計,卻因資金不足只能睡在伺服器旁,在寒冬中用機箱的餘溫取暖。
王長田感嘆:“這裡就像在鍋爐房搞藝術創作。”
冒險王”的到來令專案得以重啟,這部耗時十二年的作品歷經波折終於面世,而根據貓眼資料顯示,其成本回收率僅117%,遠低於商業動畫300%—500%的行業基準。
張春在採訪中坦言:“我們像培育真正的海棠樹,十二年才等來一次花開,但市場需要的是月月盛開的塑膠花。”
相較之下,同樣在艱難中蟄伏許多的餃子要更“幸運”一些。
餃子原名楊宇,他的逆襲之路更具戲劇性:這位華西藥學院畢業生蝸居成都三年半,用盜版Maya軟體完成的處女作《打,打個大西瓜》。這部時長16分鐘的動畫短片斬獲柏林電影節等30多個國際獎項,評委驚歎於“中國動畫竟有如此哲思”。
《打,打個大西瓜》
圖源:網路
可讚美不能維生,即便獎盃已經堆滿二手書桌,他的銀行卡餘額仍不足四位數。
真正的轉機出現在七年後。光線傳媒CEO易巧偶然看到餃子作品,連夜飛往成都與他會面。
2014年,易巧成為彩條屋CEO,他也有著“中國皮克斯夢”,上任後他開始蒐羅全國各地精通動畫創作的人才,餃子就是其中之一。

餃子與易巧參加國家電影局《哪吒》研討會
圖源:中國電影報
成都相見便相知,易巧與餃子一拍即合。
五年後,中國《哪吒之魔童降世》橫空出世,以50.36億票房登頂年度冠軍,影片中哪吒“煙燻朋克”的造型和“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反叛精神引發觀眾共鳴,形成現象級傳播。
次年,彩條屋推出動畫電影《姜子牙》,透過角色聯動拓展封神世界觀,與哪吒形成敘事呼應。該片以首日3.6億元的成績打破國產動畫電影首日票房紀錄續作《哪吒2》也正式立項,為系列埋下伏筆。

探寶小王:“大事不虛、小事不拘”
王微的追光動畫也在構築自己的IP體系。
在《白蛇:緣起》實現市場突破後,王微首次對外公佈了追光動畫的三大產品線,分別是“新傳說、新神話和新文化”。他表示:“中國傳統文化是取之不盡的寶藏,追光要透過現代視角重構經典,讓歷史與當代展開對話。”
“新傳說”基於民間傳說創新,“新神話”以封神榜為背景,“新文化”則聚焦歷史人物和文化經典。三個系列各有側重,旨在透過差異化路徑構建完整的動畫IP矩陣。
2019年上映的《白蛇:緣起》是“新傳說”系列的第一部,兩年後的《白蛇2:青蛇劫起》為該系列續作,延續了前作的東方美學和女性成長敘事,對古代神話傳說進行進一步解構,透過修羅城輪迴設定探討執念與解脫的哲學命題,該片於2021年暑期檔上映,收穫票房5.8億。
同一年,追光推出《新神榜:哪吒重生》,將哪吒設定為機車少年,結合蒸汽朋克元素重構封神世界觀,拉開了“新神話”的序幕。該片票房4.56億,雖不及2019年上映的《哪吒之魔童降世》的50億神話,卻以機甲元神設定開闢了差異化賽道。
2022年,“新神話”系列第二部《新神榜:楊戩》上映,進一步完善宇宙觀的架設,同時追求技術上的突破——透過三維水墨技術呈現仙界場景,實現敦煌壁畫與賽博空間的視覺融合。票房逆勢攀升至5.55億,成為當年國產動畫票房季軍。
2023年,追光“新文化”系列首部作品《長安三萬裡》上映,以多位詩人視角展現盛唐氣象,結合48首經典唐詩引發全民誦讀熱潮,最終斬獲18.25億元票房,位列中國影史動畫電影前三。
《長安三萬裡》影院海報
《長安三萬裡》由謝君偉和鄒靖聯合執導,王微化名“紅泥小火爐”參與編劇。他以“大事不虛、小事不拘”為創作理念,研讀近百部唐代典籍,以高適的視角串聯李白、杜甫等唐代詩人群像,透過虛實交織的敘事展現開元盛世至安史之亂的歷史興衰,開創了“動畫歷史詩劇”的新正規化。
《長安三萬裡》讓國產動畫首次實現了歷史題材“破圈”傳播——全網二創影片超百萬條,帶動西安文旅搜尋量暴漲380%,在全國形成大規模的“銀幕誦詩”文化現象。
王微更是憑藉本片摘得第37屆大眾電影百花獎優秀故事片獎,成為追光動畫成立十年來首獲國家級電影獎項的作品。
2024年,“新傳說”系列第三部《白蛇:浮生》上映,以4.25億票房延續系列熱度。至此,“新傳說”系列總票房超14.75億元。

中國動畫初現“雙王”格局
《大聖歸來》爆火後,田曉鵬拒絕了光線傳媒的續集開發邀約,轉而帶領團隊耗時七年研發粒子水墨技術,用於完成電影《深海》的製作。這部融合了東方水墨與三維粒子的視覺創新之作,入圍第73屆柏林電影節新生代單元。
《深海》於2023年春節檔上映,因非線性敘事與抑鬱症主題而引發爭議。
《深海》部分臺詞片段
圖源:微博@電影深海官微
田曉鵬堅持保留故事的精神核心,甚至在送審階段拒絕簡化敘事結構,為此不惜清空微博頭像以明志。
王長田公開表示支援:“動畫創作需要純粹性,我們給導演的只有信任和耐心。”
彩條屋影業自成立以來,透過“參股不控股”策略,整合可可豆動畫、中傳合道等20餘家制作公司,形成覆蓋前期開發、中期製作、後期變現的全產業鏈生態。
該模式既保障了導演的創作自主權,如餃子團隊對《哪吒》的顛覆性改編、梁旋和張春團隊對視覺美學的堅持等。又透過資源共享提升效率,如《姜子牙》與《哪吒》共用特效團隊、《大護法》與《大魚海棠》共享美術資源庫等。
正是在成熟工業化體系的支援下,《哪吒2》才得以集結全國138家團隊,合力完成1900個特效畫面。

《哪吒2》玉虛寶庫畫面幕後製作
圖源:網路
截至2025年,光線旗下的彩條屋影業透過參股20餘家動畫公司、主導開發數十個神話IP專案,構建起從IP孵化、協同製作到商業轉化的全流程工業化體系。
此外,根據公開資訊,追光動畫“新傳說”系列新專案《聊齋:蘭若寺》已啟動,並計劃於2025年暑期上映。該片在《白蛇3》片尾彩蛋中首次曝光先導預告,暗示將延續東方奇幻風格並探索新IP宇宙。
目前追光動畫產能穩定在年產1—2部,工業化體系趨於成熟,正式進入IP平穩運營期。而王微表示,公司計劃在未來兩年內將年產能提升100%,目標實現每年推出兩部動畫電影,同時繼續深化傳統文化與現代科技的融合創新。
王長田用12年驗證了“耐心資本”的複利,王微以三次失敗鋪就工業化道路,在他們身後,還有抵押房產的田曉鵬、棄醫從藝的餃子、眾籌圓夢的梁旋與張春,以及無數在流水線機房熬紅了雙眼的年輕動畫人。
如今,《哪吒2》全球票房劍指160億的野望,不僅是商業奇蹟的註腳,更揭示著中國動畫的終極命題:當技術不斷突破邊界時,我們能否讓這一場流量的狂歡,成為喚醒文化基因的當代解碼?
這或許是中國動畫產業16年後的“新一問”。
本篇作者 郝思嘉 | 責任編輯何夢飛
主編 |何夢飛|圖源|VC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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