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命裡的那棵樹

你的生命裡有一棵樹嗎?
上週,我們發起了關於「生命裡的一棵樹」的徵集,想聽聽你與樹的故事。很快,我們收到了600多份回信,每一個講述都很動人,充滿了真摯的細節。有人寫了超過3000多字的長信,講述她與一棵樹的相遇,講的是樹,也是她的人生。
在生命裡打下烙印的那些樹,種類很豐富。最多的是果樹,棗樹、桃樹、杏樹、梨樹、石榴樹、柚子樹,甜甜的果實,是兒時記憶中的味道。北方的槐樹、楊樹、榆樹、核桃樹,南方的榕樹、樟樹、柳樹、梧桐樹、桂花樹、玉蘭樹……還有很多並不常見的樹,都在這些故事裡安靜而恆久地存在著。謝謝你們,讓它們不止是泯然眾樹的一棵,而是擁有了自己的故事。
很多讀者從出生開始,就擁有了一棵屬於自己的樹。那棵樹由家中長輩為TA栽下,長輩養大了他們,也養大了那棵樹。那棵樹大多與爺爺奶奶、外公外婆有關,我們也得以看到很多留守兒童被一棵樹治癒的童年。
遺憾的是,很多樹都消失了。因為城市改造、小區改造、交通安全、新農村建設等因素,還有風水、習俗的問題,它們或被砍掉、推倒,或被賣掉了,或不知所蹤。樹,守護著我們,容納著我們無處安放的情感,卻總是成為人類活動的犧牲品,被無情地、粗暴地對待。
對很多人來說,樹不是沒有情感的物種,而是朋友、親人、愛人、家人,也是樹洞、秘密基地、治療失眠的良藥。不少讀者不約而同地提到了一個字——「錨」。樹,是人生的錨點、地標、物候、參照物,有了一棵樹,人生的節點才知道該如何劃分,如何回首,如何向前。
讀者@中華鱘說, 「樹,給我提供了一個最小半徑的心靈港灣,建立了一個我看得見路人,而路人看不見我的透明泡泡。樹,把我的靈魂從地上撿拾而起,把它頂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樹,如實地記錄一個個人生。兒時的無憂嬉鬧,青春期的煩惱與孤獨,少男少女的隱秘心事,愛上了誰,與誰攜手一生,又在何時迎來了新生命,進入新的故事,同時也見證著分別、消逝和死亡。無論發生什麼,大樹總是沉默地看著,不多說什麼,只是陪伴。
很多人說,謝謝《人物》讓自己再次想起那一棵樹。如果不是這個徵集,它可能就被埋藏在過往的記憶中了。還好有樹的陪伴,它用強大的生命力支撐每個人度過一段時光,它也教會我們,四季輪轉,不會因為你而改變,能做的只有始終生長,始終向上看,「不管世事如何變遷,這個地球的春天總會來的。」
這個春天,希望我們可以重新看見大樹,觸碰大樹,也看到樹提供的一種活法:寧靜的,深摯的,蓬勃的。
文|谷幌幌
編輯|槐楊
消失的童年
提起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棵樹,近30%讀者都提到了童年。那棵樹,大多栽在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家的院落中,勾連起一段最天真、美好的時光。如今,它們中絕大部分都不在了,「被砍」「被賣掉」成為它們的結局,隨之消失的,還有童年、親人和故鄉。
小丁    合肥    28歲 
家門口的白玉蘭,是我童年和故鄉的符號。我曾在寫作業休息的間隙開窗唱歌給它們聽,直到有一天它們被集體賣掉,成批的卡車拉走它們的那個下午,我第一次感受到與植物的離別。
王儷儒  北京    39歲 
我爺爺家在河南一個農村,家裡的院子很大,大到前後院之間有個小小的樹林。那時候我可能才五歲左右的樣子,暑假回老家總是在前後院之間瘋跑,村口有一個大秋千,大人都能站上去玩的那種,他們都去玩,輪到我,我不敢,爺爺看我總是羨慕又失落,就在大榕樹下面給我紮了個鞦韆,屬於我自己的鞦韆。
爺爺推我飛起來抓樹上的葉子,我抬頭透過夏天綠油油的葉子看到星星點點的藍天。晚上知了在叫,坐在鞦韆上蕩著吃飯,到睡覺都不肯下來。有了這個鞦韆,這棵樹就成了我和爺爺的秘密基地,捉迷藏,抓知了,看樹洞裡的小螞蟻。後來,我還收到了爺爺寄來的果子。原來它是會結果子的。
爺爺去世很多年了,由於一些原因,我再也沒回去過老家,那個老院子也已經賣掉了。但是,那棵樹是我一生唯一感覺到被愛的見證,唯一快樂的時光。
小謝    海口 25歲
自我出生有記憶、能走出那扇鐵門時,它就站在我眼前。它是棵楊桃樹,到了季節會結出許多楊桃,還來不及等它們變黃,院子裡的大人們就把它們打下來各家分著吃。我那時候不喜歡吃楊桃,可能是因為它還不夠成熟,總覺得酸酸的,但喜歡看星星切面。
初一上生物課,老師讓我們第二天帶蚯蚓來觀察。我告訴媽媽,一開始她說去哪裡找呢,路邊也沒有,後來交給我一個盛了溼潤泥土的塑膠袋,我第一次見到手指粗的蚯蚓,是在它的下面挖到的。
長大了偶然回去,再見到它,忽然覺得它一點也不高了。我不想念它,不想念難撕開的果凍,但是,我想念小小的我,想念給我抓蚯蚓的媽媽。她現在不給我抓蚯蚓,也會給我帶奶茶,我也很愛奶茶,但誰讓蚯蚓比奶茶更讓十二歲的我驚喜呢。
輝輝    晉城    23歲 
家在農村,小時候家門口有一排槐樹,每年春天四五月份槐花快開的時候,我爸會自己做個工具去摘槐花,槐花裹麵粉一蒸,和炒雞蛋攪在一起很好吃。我上大學的前兩年,家裡人還給我在冰箱裡凍一大筐槐花,等我放暑假回去吃。再後來回家的時候,因為村裡規劃建設,家門口重新修了路和圍牆,槐樹全部砍掉了,很多零零散散的酸棗樹也被砍掉了,從那之後就再也沒吃到過槐花做的飯。 
mio 新鄉  25歲 
那是奶奶家的櫻桃樹,它是一棵巨大的樹,非常。比我年紀還要大。從我記事起,每年春天都會爬樹摘櫻桃。小時候大人在上面摘,我在下面捧著碗接掉下來的「遺珠」。因為熟透了才會被晃下來,碗裡的都賊甜。
後來我變成了大人,大人成了老人。大人很少回家,再也沒見過櫻桃樹開花。老人吃膩了櫻桃,索性任由小鳥啄走。2020年因為疫情,我在家過了春天,久違地上樹摘櫻桃,望著一片紅彤彤竟然喜極而泣。只是沒想到那是我和櫻桃樹的最後一面。它被砍掉了,舊址上蓋了新房。
小趙    衢州    22歲
我生命中那棵樹在河南安陽。它是一棵歪脖子榆錢樹,橫著從岸堤里長出五六米長,又豎著生長,記憶裡非常粗。小時候會從它橫著的樹幹上走,當「過獨木橋」,走到轉折處再爬上去,小夥伴一起在樹幹上搖晃,把它當成搖搖床。後來,大人嫌歪脖子樹礙事,嫌我們老去玩不安全,就砍掉了,只留下橫著的不到一米的樹幹。再後來家鄉發洪水,歪脖子樹的根隨著岸堤一起被沖走了。 
我很想它,就像在想我的童年。我再也找不到那樣標準的搖搖床了。後來小夥伴們陸續升學,再也聚不到一起了。每次路過,我都要看一眼那個地方,就會回想起炎熱的夏天,小夥伴們一個排一個,坐在樹幹上,「開火車」的場景。其實那時,我們都沒見過火車。
可樂怪  南寧    27歲 
埃米爾·左拉說,所謂充實生活,就是養個孩子,栽棵樹,寫本書。我在七歲那年就有了屬於自己的樹,那是我從鄰居家牆根上發現的一棵有嫩芽破殼而出的芒果核,我把它帶回了家中的小院子,種進土裡,澆了點水,開始期待這棵樹不久後能結出金燦燦的芒果。然而第二天當我滿懷期待地去看它是否長大時,發現它已經被小雞啄掉所有的葉子。
我一度擔心這棵樹養不活了,但出乎意料的是,它在慢慢長大,幾年後第一次結出了26個碩大的果實,每個差不多有一斤重。這棵樹讓我在零食睏乏的童年多了許多期待,生的芒果可以切片,沾白糖或者鹽,吃起來脆生生的,熟的芒果是香甜的。漸漸這棵樹老了,它長不出碩大的果實,樹根開始順著土壤蔓延到牆腳裡。家裡人擔心它會影響地基,加上這棵樹對現在的孩子來說,也沒那麼重要——他們有各種各樣的零食。終於有一天,它被砍倒,只留下了光禿禿的樹樁,最後樹樁也被剷平,院子裡的土壤被堅實的水泥覆蓋,我想我的童年也隨之結束了。
世事逝時 杭州 24歲
爸爸說,當初跟風買了眾多桂樹苗,種滿房前屋後、路邊河岸,坐等收成,卻不料買的人太多,不久就貶值,閒置的桂樹就這樣嫁雞隨雞,從剛剛發家到略微寬裕的現在。年少無知的時候,我曾經纏著爸爸問「月桂為什麼這麼香」,也逐漸懂得「為此一次,終其長久,所以月貴」的道理。在我看來,桂即「貴」!是我失去的童年,被保護的小孩時代,無比珍貴。
最忠實的朋友
對很多人來說,樹是重要的「朋友」,作為朋友的大樹,承載了許多情緒,孤獨、寂寞、惆悵,真正成為一個「樹洞」。樹不會評判,不會指責,只會接納。更重要的是,它不會說話,所以它永遠保守秘密,永不背叛,一個忠實的朋友。
柳也    青島    31歲
在中山公園,是一棵巨大的梧桐樹。我給她取名叫「桐桐」。我每次去中山公園都會去看她,繞著她走好幾圈。上次二月二,還抱著我的貓咪四月去和她相認。她就像一個沉默不言的朋友。  一個值得信任的老朋友。 
十一    深圳    28歲 
2018年大學畢業,陰差陽錯選擇去了日本工作。公司附近有一個公園,我每週都會去一趟,或是晨跑,或是散步,它就在那裡,我叫它小五。每次去,都會坐著和它聊一聊近況,遇到的事情,以及和它分享我的生活。它承載了我在日期間的大多數情緒。也見證了我一個人的獨處,一個人的成長,一個人的酸甜苦辣。小五,我很想你。再次去到南九州的那個小城的機率微乎其微,但我想,我會再去看它,去和它說話……
李姐    廣州    50歲 
公司附近。一棵很高大繁茂的黃葛榕,每到春天,有那麼一陣它抖落身上的黃葉,黃葉在它腳邊鋪陳開來,讓人有在秋天的錯覺。可惜,在廣州前段的砍樹行動中,它不幸遇難。它是我春天的鬧鐘,也是日常的朋友。所以,廣州雖然處罰了砍樹行動中的十來個相關官員,但我的樹朋友卻永遠地失去了。
遙遙晃晃    北京    48歲 
小時候我家在二樓,我臥室窗前有棵楊樹,我可以對他說我所有的心事,我給他起名叫毛筆,因為在我的視野中心有一段斷枝,很短,狀如毛筆,既不會掉落,也沒再長新芽,就像一杆從樹幹上長出來的毛筆的樣子。毛筆見過我抄了篇作文後惴惴不安的樣子,聽見過我學唱蘇芮的歌,陪伴過我度過高三難熬的日子。 
sissi   杭州 30歲
那棵樹大概從15年前,我讀初中時候就留在我心裡了。那時候總喜歡一個人戴著耳機亂逛,在還是工地的附近看到的這棵樹,我把它當成一個秘密朋友,此後散步到附近總會和它說一些關於青春的故事。後來我去市裡讀高中,去外地讀大學,定居,但總是忘不了那些陰沉沉的日子裡和它說悄悄話的歲月。2017年,我父母買了新房,搬進新家的時候我才意識到,那正是那片工地上建起來的房子,而我的朋友就在陽臺上無言地等著我。
扶風    山東    17歲 
高中,抑鬱轉躁鬱症,經常逃課逛校園,無聊的時候會看樹上的銘牌,第一棵就是她,一棵平平無奇的泡桐樹。每次逃課都去看她,慢慢讀上面的紋理,慢慢就很平靜,把銘牌上的屬性、別名、拉丁文名以及形態都記住了。雖然是逃課,我也沒想過到處亂跑,就靜靜呆在樹底下,感覺獲得了很大的能量,從根部向上一直蔓延到整個天空的枝幹,莫名給人一種永恆的平靜。它是一個安靜的、永遠值得依賴的朋友。
木隱    鄭州    27歲
那是一棵合歡樹,瘦瘦小小的,卻能開出特別漂亮的花,朦朦朧朧的粉色,就像天邊的彩霞。那是我剛讀初中的時候,第一次離開家住在學校,新的班級裡我誰也不認識,看著別人一起吃飯、打鬧,真的好孤獨啊,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了那棵樹,它平常是那麼不起眼,我們從它的身邊走過來走出去,從沒有留意過它,可是它好像突然間就開滿了花,那麼夢幻,就像一個彩色的夢。我時常繞道經過它身邊,停下來看看它,就好像是看望我一個沉默的朋友,好像突然間就不那麼孤獨了。   
葡萄山竹    北京    24歲 
很神奇。《人物》發出這篇徵集的今晚,我正好遇到了這樣一棵樹。我在操場一圈一圈地走,有點累了,想找個支點靠一靠。隨便一倚,就靠到了那棵樹上,覺得不過癮,轉身抱住它,一下子覺得踏實起來。它好好抱,我的手正好能環住,我在北外快六年,三年前開始陸陸續續「抽風」抱過三四棵樹,但都沒有這棵這麼合適。左臉貼在上面也不覺得扎,不知道為什麼竟然覺得還挺滑。我背對人群,但可以看到地面上的影子,有人到我身旁就放慢了腳步,我一隻腳做支撐,另一隻腳也想環抱著樹,一動不動,好幾十分鐘。你也試試抱樹吧,說不定就會抱到一棵合適的,給你永遠不背叛的擁抱。
容器和守護神
樹是地球上壽命最長的物種之一,一棵大樹,也像一個永恆的記錄者、見證者。很多人的一棵樹,都與生命中某個重要的人有關,當那個人離去時,大樹也成為了一個載物,一個容器,一個守護神,延續著記憶和愛。
禾苗兒小姨  阜康    29歲 
我今年29歲,我家老院子裡有棵大榆樹。家裡人說,是一九七幾年在院子裡栽下的樹苗。至今已經將近50年。五十載風風雨雨,大樹陪伴了全家老少50年歲月變遷,是全家人的根。
Vic  廣州   23歲 
Tim是我的碩士同學,我們的宿舍離得很近,而課室很遠,我們上下學經常一塊兒走。那年的復活節假期,他回都柏林的家,我去希臘玩,我們互相祝福大家假期愉快。他從老家回來的時候,在都柏林機場暈倒了,被查出患有腦瘤。再後來,他的女友透過電話告訴我,手術沒有成功,Tim走了。這是第一次,我生命中一個實實在在的人,忽然間不在了。我們全班同學沒可能從蘇格蘭到愛爾蘭出席葬禮,我們帶著對他的懷念,種下了一棵小樹。我在英國的時候,每年起碼都去看一次Tim的樹,坐在它前面,看著他逐漸長高。上一次見到Tim的樹已經是9年前了。下個月,我回一趟蘇格蘭,有好多事,我想坐在Tim的樹蔭下,跟他慢慢講。
荔枝    杭州    26歲 
小時候在北方本不怎麼吃枇杷,但父親喜歡,我開始琢磨怎麼種,先把吃剩的枇杷核外衣剝掉,再向姥爺的每一盆花借了一抔土,很快,我「借土」的行為被姥爺發現了,他向來寶貝他的花,但這次他什麼都沒說,反而每天給我的枇杷澆水。在祖孫倆的精心呵護下,枇杷真的發芽了。可是長著長著就不對了,我在書上看來的枇杷是結在樹上,而我種出來的「枇杷」卻是一根藤,我問姥爺:「這是枇杷嗎?」姥爺斬釘截鐵「是!」
藤蔓爬在地上愈發張揚,後來結出來好幾個南瓜,我看著它們怎麼開花,怎麼結果,怎麼被摘下來拌成餡兒做成了餃子,姥爺問我:「枇杷餃子香嗎?」我倆都笑了,我早就知道那不是枇杷了,姥爺更知道,我們精心忙碌著,它到底是什麼已經不重要了。我第一次真正見到枇杷結果的那一年,是來到南方的第一個春天,姥爺也在枇杷結果的前一個冬天永遠地離開了我。
羅二狗 北京 30歲
記憶中爺爺家的院子像一片小森林。四個花壇裡種著應季蔬菜,常見的是空心菜、小白菜、萵苣辣椒和小蔥。院中央是一片寬大的葡萄藤,柚子樹安靜地站在圍牆根。
小時候我常常忽視這棵樹。它長得過於不起眼,不似葡萄藤和李子樹那樣熱烈明豔遮陰掛果,也沒有桂花玉蘭的香氣,過於普通,過於沉默,連貪吃的鳥兒都不去駐足。
它只是站在那裡。從一棵樹苗,長到超過院牆,長到亭亭如蓋。經常推開院門,爺爺或站或坐,旁邊放著茶杯,和柚子樹待在一起。
我已經習慣了這棵樹。習慣了每年和它見面,習慣它和爺爺同時出現,以至於覺得他們越來越有某種氣質上的相似。爺爺像樹,沉穩內斂,我幾乎沒見過他責備誰,但不妨礙家裡所有人都尊重他。只要他還站在那裡溫和地眯眯笑,我們這些倦鳥都很願意常回來棲息。
好像從來沒想過這棵「樹」會老,或者說不願去想。某次我回家發現,那個不願求人的老頭,開始需要別人幫他剪腳趾甲。再過幾年,他生病難受,需要爸爸守夜將他扶起又躺下。
2017年初春,柚子樹送別了他,我沒有。等我回去,他已經不再能對我笑。
沒想到一個院子荒蕪起來會這麼快。奶奶80多歲了,打理不動。葡萄藤扒了。菜地也不種了。最後消失的是柚子樹。沒有人告知我,等我下一次回去,樹不見了。院子被重新硬化處理,可以停四五輛車,好空曠。
我徹底失去了柚子樹。儘管我依然知道這個院子的鑰匙通常被藏在哪裡,屋簷下還擺著他常坐的那把椅子,那個被我打碎了一角的盤子還在櫥櫃裡。我珍藏著記憶裡那些和他有關的快樂碎片,他冒雪送給我一隻凍傷的小麻雀,他瞞著我媽給我播放《封神榜》,他剝的柚子有一種特有的清甜。爺爺已經離開7年了。
李女士  鄭州    25歲 
老家的院子裡,種著兩棵梨樹,人們常說梨代表著分離,大概是為了打破這個不好的說法,所以就種了兩棵。七歲之前這兩棵樹每年只會開花,從來沒有結過果子,爺爺奶奶總是說是媽媽沒有照顧好它,打電話給在外地打工一年只回來一次的爸爸告狀,然後就是無盡的爭吵。後來媽媽拋下我們走了,爸爸帶著阿姨回來了,那年我三年級,第一次知道離婚這兩個字的意義,梨樹再也沒有開過花。
六年級那一年,走了五年的媽媽回來了,沒有相擁而泣,只有在一起時的壓抑感和陌生感,大概是為了找個話題,媽媽說今年這兩樹梨花開得真好,估計要結可多梨,果真從那年開始,家裡的梨樹便開始結出果子來,吃了沒兩年,阿姨說梨樹招蟲會咬到小妹妹,便把它全砍了。時間已經過了十幾年,那兩棵梨樹的影子,一直在我的腦海裡,開花,落花,結果,但終究是模糊的存在,我不知道我是否擁有過。
心心    滄州    22歲 
小時候,我們一家和姥姥姥爺住在一個像北京四合院的院子裡。不大的小院被姥爺打理得井井有條,左面是月季花田,右面被草莓和薄荷爬滿,中心是一棵石榴樹。這棵石榴樹是姥爺親手種下的。在石榴長到龍眼大小時,姥爺就會清點個數,給每個石榴找好主人。而其中最甜的石榴的主人一直是我。初中後,我去了寄宿制學校讀書,每月放一次假,姥爺就把最紅最大的石榴偷偷藏在他的床下,在我放假時悄悄給我,摸著我的頭說:「心心敞開吃,最甜的姥爺都給你留著呢。」
初二那年,姥爺腦血栓導致偏癱,石榴樹再沒人看管,那年的石榴格外的小。後來,中考結束,出了考場,媽媽直接接我回了老家,只見一座墳冢,那天是姥爺的頭七。我沒有見到姥爺的最後一面,也再也沒有人會給我留最甜的石榴。兩年後,房地產開發,我家的小院在拆遷範圍,小院拆了,石榴樹也沒有了。而我直到現在仍然會夢到姥爺,夢到小院,夢到石榴樹。那棵樹是姥爺的愛的載體,是我被偏愛的表現。
米寶    上海    24歲 
父母二十多年前來到上海,在租房十四次後,在我小學四年級的時候家裡買下了第一套房。搬進新家後的某一個週日下午,我一個人在樓下騎車玩耍,注意到了那棵樹,它是一棵蠻大的香樟樹。這是我們在擁有了「屬於自己的房子、小區」後,我注意到的一棵樹,它似乎有著家的意味。我上樓拿了一個小玻璃瓶,在裡面寫下我的願望,埋在了那棵樹下。時至今日,我們搬了家,離開了那個小區,我再也沒有回去過,也不記得自己留下了什麼願望,但是它承載了我們對於這座城市、對於生活的嚮往。
蘇蘇    上海    28歲 
5歲,一粒種子落在我老家小院邊上,那是一棵梧桐樹。我看著它一點點長大,偶爾給它澆水,我以為它會和我一起長大。可是我爸爸和叔叔分家產的時候,我抓鬮抓到了那棵樹,可是嬸子不願意看到我家得到那棵梧桐樹,就唆使我小叔用鏟子給小樹苗砍了,我腦子至今還有我媽媽抓住我小叔衣服角的畫面,可是最後樹還是被他鏟了,那時候我才5歲,第一次感覺到失去的痛苦和無能為力的滋味。從此,我失去了一棵能和我一起長大的樹。長大如今,我遇見過很多樹,我卻知道,再也沒有一棵是屬於我的。
小蘭    上海    38歲 
2018年,我爸爸因肝癌去世,他選擇了樹葬——在老家安吉的一片茶園裡,種了一棵桂花樹,他就埋葬在這棵樹下。在他去世之前,當他明白自己時日無多,他把銀行賬戶整理清算好,幫媽媽把手機流量套餐換好。打電話給生前的好友,請求見面,鄭重道別。以端正字跡在筆記本上寫下葬禮擬邀請的賓客名單。叮囑葬禮不請軍樂隊,不要和尚唸經,只放哀樂。選擇樹葬。儀式一切從簡。他把所有能想到的事都安排妥帖。儘可能少地麻煩別人,是他的準則。這些事,以後我都會告訴孩子們,我會告訴她們,當生命的倒計時響起,如何以體面、有尊嚴的方式道別,是爸爸教給我們的最後一課。 
爸爸這棵樹,對現在的我來說,就像錨一樣的存在。我知道,無論我去到哪裡,爸爸永遠在那裡等著我。無論身處何地,只要閉上眼睛,我彷彿就置身那片茶園中,對面是巍巍群山。我知道我生命的終點在那裡,我終究也會去那裡長長久久陪著他,這讓我很安心。對了,我為自己選擇的樹是白茶花。
大樹下的愛情
愛情電影中經常會有一棵大樹,它是愛情的見證。舒婷的《致橡樹》被奉為歌頌理想愛情的詩歌,很多人說,自己嚮往橡樹般的愛戀,可生活往往不遂人願。大樹之下,總有愛情,也總有分離發生。
心然   四平   39歲 
在我所工作了16年的醫院院心有一棵蘋果樹,那是我們2011年5月16日集體婚禮時,院長和我們一起種下的,如今它13歲了,已經長成了一棵碩大的蘋果樹。
瘋狂的狒狒  杭州    29歲 
2020年元旦,嘉興梅花洲,一棵百年老銀杏樹下,我與先生寫下紅絲帶,掛在樹下,那算是我們定情吧。那時與一大群人一起,圍繞在樹下祈福,感覺很神聖,我們就那樣自然而然在一起了。兩年後,2022年元旦,先生說,帶我回去還願,在那棵樹前的橋上,向我求婚,其實我幻想了很多求婚場景,唯獨沒想到那棵樹。當時先生說,我看起來好像不驚訝,其實那是因為我愣住了,不知道說什麼,但是想想,還是很浪漫啊。2024年,我與先生領證,也許我們今年還會再去一趟吧。
阿泱    廈門    26歲 
那時候剛在一起,和他相約去了雲南旅行,在瀘沽湖拍下了這棵獨特的樹,伸出的枝椏好似依偎的「情人」。在為期半個月的旅程裡,那樣赤誠的人,看我的眼睛,有著盛不下的豐沛笑意,讓我感受到滿滿的愛意。而後戛然而止的戀情,像一場夢。
芋圓    蕪湖    27歲 
高一暑假我和初戀男友過的第一個七夕節。我做了一個房子給他,就是那種用膠水把一堆素材黏在一起的模型,等我用袋子裝好,提著去公園晃了一圈,全散架了……我問他,你有給我準備什麼嗎?他一臉詫異地說,你沒看到嗎?「你記得你家樓下有棵樹吧,禮物就掛在上面」。這下輪到我一臉詫異了:還有這種操作?可是回家後,我怎麼也沒能找到他口中的那個掛在樹上的禮物。我至今不知道他送的究竟是什麼,甚至這件事情的真實性都無從考究。哪怕它或許只是他隨口胡謅的謊言,哪怕七八年過去,我都隱隱覺得我錯過了什麼。
風中有朵雨做的雲    深圳    33歲 
大學,當時的男友在校內租了一間位於二樓的小房子,有著寬大的陽臺,樓下有一株粗壯的桂花樹,每到秋天香氣瀰漫。週末我們在簡陋的房子裡煮飯,在陽臺上喝茶看劇,偶爾暢想未來。空氣裡有甜甜的味道,是青春和愛情的味道。那時候我以為我們會永遠一起走下去。後來,畢業了、結婚了、生下女兒、離婚了、走散了……青春很美,那時候的愛情也很美。生活很苦,可是我依然還會熱愛生活。
星星    上海    25歲 
人生中第一次真正意義上喜歡上一個人,他朋友圈有張在歪脖子樹上拍的照片,當時和朋友去公園也看到了一棵,興沖沖拍下這張,朋友不知道,他不知道,全世界沒有任何一個人知道當時我的小心思,過去一年半啦,無果的樹,心裡早已釋懷,但是那一刻的怦然心動,伴隨著這棵樹,永遠定格了。
棒棒    杭州    30歲 
我生命中的樹在杭州的良渚古城遺址公園,它們是一對雙生樹,不是同根而生,卻依偎生長,枝葉相連。看到這棵樹的時候我剛分手不到兩個星期,我還想著把這雙生樹拍張照片分享給前男友,想問他我們像這對雙生樹一樣再好好相處,我多包容體諒他,是不是我們也能執子之手走過漫長歲月?
可是狗血的是,晚點我就在良渚公園的別處看到了他和一個女孩子在很親密地拍照。幾百萬平方米的公園,熙熙攘攘的人群,他們的身影就明晃晃地闖進我的視野。原來不是我不好,是他本就不是合適的人。以後的以後,我會被這一樹情意庇護著,遇到珍惜我的人的。
Y   中山    20歲
我生命中的那棵樹是棵柳樹,它在我高中校園內的校道旁。剛升高中時我和喜歡的男生一起散步時遇見了它,在那棵柳樹旁邊他問我為什麼來這個學校上學,我伸手撩著柳條說,其他的學校哪裡有這個校園美,心裡想著其實是想和你一起呀。他笑得很開心,我也笑得很開心,柳條在我們身後輕輕搖曳。今我來思,雨雪霏霏。故人已去,柳依舊在。
按鍵重啟    深圳    40歲
結婚前,我第一次到男方老家,遇到那棵樹。它在後院的山坡上,枝葉四散擺動,我非常喜歡它,總想到霍格沃茨,男方說是他小時候種下的。大概是那裡的人都習慣了它的存在,沒太在意它。後來我們有了孩子,每年回去一兩回。孩子和我一樣,也喜歡它。再後來,男方成了前夫,那棵樹在今年也被攔腰砍斷了。
平淡如水    遼寧    56歲 
三十幾年前,當時大二,喜歡上學長,倔強且不自信的我沒有勇氣去表白,只能藏於心底。偶然知道學長鍾情於另一個女孩,猶如五雷轟頂,一個人漫無目的地走,繞到學校院牆外的一片樹林,忽然冒出個想法,取出刀片(機械專業,有製圖課程,刀片削鉛筆必備),選了一棵像學長一樣高大挺拔的樹刻上學長的名字,紀念無疾而終的暗戀。已經忘了那是一棵白楊或者旱柳,也忘了刻下的是姓氏還是拼音字頭,直到看到這次的徵集主題,這棵樹,呼啦啦跳出來,原來它一直住在心裡呢!是啊,那不止是一棵樹,那是青春,是朝氣蓬勃又多愁善感的青春啊!   
一棵樹,標記了某個階段的人生
在生命的某個瞬間,它恰好在那裡,成為一個標記,一個依傍。
去冰美式    西安    36歲 
3月份去貴州茂蘭原始森林徒步,遇到一棵樹齡超過百年的大樹。抱住它的瞬間就很治癒,就像擁有了整個大自然。
酸酸    成都    24歲 
六七歲的時候,有一次在去爺爺奶奶家的小路上,沒有任何理由,一時興起我便對著一棵樹開始吐氣和吸氣,爸媽問我在幹什麼,我說我在和大樹交換氣體。當時我還沒有學習過生物知識,只是在常識範圍內知道大樹可以吸收人體產生的二氧化碳並釋放氧氣,於是就在那一刻毫無緣由地選中了那棵樹,進行了一次莫名其妙的氣體交換。
後來,每次路過那棵樹的時候都覺得有種莫名的親密感,也再「交換過幾次氣體」。直到後來上了生物課才知道自己當時多傻,因為我是對著樹幹呼氣的哈哈哈。現在爺爺奶奶家已經通公路了,那條小路我已經很久沒有走過了,所以也沒有再見過這位樹朋友,不知道它現在怎麼樣,還記得我嗎?下次回去,如果還有機會的話,希望能再與它來一次「氣體交換」。
sae 阿姆斯特丹  36歲 
第一次來歐洲旅遊,在瑞士路邊看到的, 當時就覺得歐洲的一切都那麼自由和暢快,野花野草肆意生長,這棵樹就豎在地上,一種自由的感覺。
芃芃    成都    19歲 
大一的一個晚上,好朋友要帶我去看學校裡最大的樹,我看了以後還很不屑,要跟它合照,當我站在樹底下的時候,我突然感覺到它的一股強大的力量,風吹得使它的枝葉張牙舞爪,沙沙作響,我承認心裡已經瑟瑟發抖。結果朋友突然說一句「快跑!它張嘴了!」我嚇得趕緊跑掉,誕生了如下的照片。
噢大俠  佛山    28歲 
它在泰國巴真府一所中小學校園裡。2020年,我還在泰國擔任漢語志願者教師,那段時間發生了很多事情,心情常常很沮喪。處於異國他鄉的孤獨,疫情帶來的不安,即將畢業的迷茫,還有對母親身體的擔憂,滿滿當當的教學工作,混雜著熱帶地區長久的高溫溼熱,令人日日身心俱疲。但某一天中午,我一如往常從教學樓下課,抬頭看到了辦公樓前那棵大樹,我並不知道它是什麼品種,但是枝繁葉茂,青翠欲滴,湛藍的藍天襯得它格外可愛,才兩層高的木質辦公樓顯得它更為高大。風一吹,它朝我笑了,那一刻我覺得它看我格外順眼,所以我也格外喜歡它。
2Co 深圳   30歲 
它在紐西蘭瓦納卡的湖水中,留學幾年專程從北島跑去南島看過它幾次,回國時決定把它永遠留下來。 
桑桑    深圳    22歲 
小時候算命先生說我五行缺木,爸媽就在家門口種了一棵樹,讓我認這棵樹做師父。還讓我每天上學前要站在樹前面跟師父鞠個躬,大聲說,師父我去上學了。它陪伴我長大,那棵樹腳下的土地現在還埋著幾罈女兒紅,是我出生那一年爸爸給我埋的,說要等到我結婚的時候挖出來。
歲月如歌   雙鴨山    65歲 
我小時候,總是磕磕碰碰,病病歪歪,家裡找了看事兒的說是我命硬,得認個乾媽,但一般人挺不住,要不就找棵母性茂盛的大樹。看事兒的看到我家後院有一棵老榆樹,孤單地長在房後,幾十年了,長得特別好,說認它就行。為了讓我健康長大,家裡搞了認媽儀式,給樹綁上紅繩裝扮上,敬酒磕頭喊媽,樹就成了我乾媽。
於是我就有了大樹媽媽,神奇的是儀式以後我真的越來越好,我有什麼不想和人說的話也去跟我乾媽說,一晃就是幾年。我越來越好,那長了幾十年的大樹卻越來越枯萎,最後竟完全死掉了。家裡人說,那是乾媽它幫我擋災了。我曾經被那棵樹深深地愛過,直到今天,遇上難事我還是會想起它。
琉姑娘  廣州    34歲 
我孩子出生於2019年的植樹節,他兩歲生日那天,我們決定在他每年生日都種一棵樹,於是2021年植樹節我們為他種下第一棵生日樹,名字叫「綠碼」,這含義大家都懂的吧!2021年11-12月份,兩歲半的他跟30+的我分別確診不同的癌症,我們開始住院,開始漫長的治療,因為沒人幫澆水,家裡的第一棵生日樹種在陽臺死掉了。2022年植樹節,他三歲生日,我們還是在醫院度過,但是那天我們認領了海珠溼地公園的一棵樹作為生日樹,名字叫「T細胞」,此後我們每年去溼地公園跟它拍一張合照,也每年都在不同地方種一棵生日樹,但「T細胞」於我們而言,意義非凡,希望我們一直一直能在它樹蔭底下每年來張合照,拍到我們50歲、60歲……90歲……  那是我們一家共度難關的見證。
成為一棵樹
這次徵集中,很多讀者說了同樣的話,「想成為一棵樹。」樹始終向上,緘默、包容,有著沉著的生命力,在樹那裡,我們看到了一種安靜又蓬勃的活法。
Wen 煙臺    28歲
我下輩子最樸實、真誠的夢想就是當一棵樹,亞馬遜熱帶雨林裡的一棵樹。當人類太累了,當樹很開心。
天天    河南    23歲 
媽媽在50歲的時候離婚了,我去她自己裝修的小院看她的時候,在旁邊發現了一棵很美的柳樹。柳樹抽芽的嫩綠讓人看到生命的樣子,我想對媽媽而言,敢在50歲的時候離婚,也是獲得了新生吧。
阿襄    深圳    44歲 
單位樓下有一棵不太一樣的高山榕,樹幹粗壯,枝條卻幼細,看起來有些比例失調。2018年山竹颱風曾把這棵樹吹倒,它巨大的身軀完全阻擋了道路。我仍能回憶起當時手腳並用地翻過大樹、狼狽地去上班的樣子。後來為了扶正它,巨大的樹冠被全部鋸掉了。6年後的今天,它又已經亭亭如蓋。什麼都會過去的,保持生命力,就能遇見下一個春天。
Legato  北京    17歲 
我生命中最重要的那棵樹是「貝多芬」。他的音樂挺拔、正直,律動與和絃都像是大枝杈隨風擺動。懂得了貝多芬,我也就反過來懂得了樹的高度,樹沉默的熱情,樹柔軟的綠色盔甲。
開開    廣東汕尾    27歲 
在我感覺到自己的人生被卡住了、無法呼吸的時候,我在一本書裡讀到了特納橡樹的故事:英國皇室花園有一棵古老高大的特納橡樹,它非常出名,很多人慕名而來。由於每天前來觀看它的人流巨大,久而久之,它周圍土地的氣孔都被壓實了,它開始孱弱起來。一場暴風雨過後,它被吹倒了,管理人員本來就以為它活不了了,就只是把它隨便架了起來。沒想到由於氣孔被壓實的情況消失,這棵樹又鬱鬱蔥蔥了起來。看完故事後,我受到了啟發:人和樹一樣,如果覺得無法呼吸,那麼很有可能是一些基礎的、根本的東西出現了問題。
冷飯    上海    26歲 
幾年前在澳洲中部的戈壁上見到那棵樹。那地方很乾燥,不適宜大部分植物生長,因此樹也很少,有很多樹已經被雷劈斷,變成焦黑色,好容易長大的粗壯樹幹面目猙獰地倒在地上。這棵樹也已經被雷劈斷,一半的樹幹和枝杈倒在地上,但它還活著,還有另一半樹幹在劃破天空向上生長。我當時就被這個畫面震撼了,久久說不出話來。這種野蠻的生命力是我追求的自己的模樣,人生活得很努力的時候,就是不優雅不美麗的。
王先生   北京 37歲  
2016年,我們興奮地發現有了第一個孩子。去醫院檢查,大夫說,看起來像宮外孕,三天後來做一個更詳細的檢查。這當然不是一個讓人能高興得起來的訊息。我以為自己很鎮定,可能也必須裝得沒那麼沉重的樣子,畢竟我妻子的壓力比我還大。見到朋友的時候,我也跟朋友一起嘻嘻哈哈對她說,沒事,哪有那麼湊巧。三天後,複查結果出來,確認不是。不知為何,我心中隱隱沉悶的感覺沒有改變。
我們招了一輛計程車回家。一路無言。在一座高架橋上轉彎的時候,司機師傅淡淡地說,你們看那邊的樹,多美。我的眼淚奪眶而出。那麼多天的壓抑,全部湧了出來。我和那棵樹的連結,以及和那位司機師傅的連結,讓我有勇氣可以溫柔地對待自己的失去,哪怕僅僅是三天,想象中的卻沒有最終發生的失去。   
salt    北京    32歲 
2012年,我讀大二。初夏的下午課,課是現代西方哲學,講到存在主義。老師忽然指著窗外說, 一棵樹是你的樹,如果你感知不到它,那它既不會有顏色,也不會在風中嘩嘩作響。當時樹葉被風翻動, 反射著點點白光,嘩嘩響作一片。在那麼一瞬間覺得自己好像懂了一些。樹葉與樹葉碰撞,嘩嘩作響不是為了讓誰聽到。只是恰好我看到、我感受、我經歷過。
Naomi   北京    38歲 
在中關村附近的一個十字路口,有一棵老銀杏樹。用圍欄圍住的那種。每年的春天,它是最後一個發芽長葉的。到了夏天,它比附近的其他樹更茂盛;到了秋天,它的滿樹金黃也更濃重。不知道是不是年齡更大的緣故,它的動作總是更遲緩,但似乎也什麼都沒錯過。它落下的果子很少有人撿,周圍也長了不少樹苗,有的已經不小了。午休散步的時候,我有時候會特意走過去看看它。中關村是節奏特別快的地方。幾乎每個人都在趕進度。這棵銀杏樹於我而言是種安慰,也是一種提醒:生命自有它的節奏,不必被別人的計劃裹挾。
tracy   上海    25歲 
共青森林公園。2022年的11月末,天氣陰沉得彷彿大雨將傾。見到它即使樹根已經空了大半,樹幹幾近要傾倒在地面上,枝頭上卻竟然仍發出了幾支綠。現在這棵樹已經不見了,就像那段時間的經歷一樣。但它帶給我的力量仍然在那裡,無論天氣如何,我們依然要頑強地生活下去。
四月    廣州    21歲 
初三的時候,教學樓緊靠著圍牆,透過窗戶可以看到緊鄰著北邊的別墅區。其中有一戶人家的院子裡種了一棵我至今不知道品種的樹,春天是嫩綠色,夏天是濃郁的墨綠色,中間夾雜著明黃的小花,在風裡若隱若現。後來,我經常看著它發呆,慢慢地它好像成了我第一個精神朋友。我靠在窗邊看著別人的家,想象自己長大了也有一個漂亮的院子,裡面紮根著一棵茂盛的樹。
後來我靠指標生名額進入縣城一所普高,大學考上重本,我們那個普高已經十來年沒出過文科重本生了。曾經我以為好好讀書就能有自己的院子,現在我即將畢業,知道這個目標可能難以實現,但看到「樹」的主題,一下子就想起來那棵樹,在我心裡種下另一棵樹的那棵大樹。
謝謝《人物》,讓我時隔多年再想起那棵大樹,重新升起了一點對未來的期待。沒有院子也好,不是大樹也好,人心裡總要種下什麼,才不至於荒蕪生雜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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