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學霸教美國高中數學（七）

【編者按】這是即將出版的關於美國教育的英文書的中文節譯。作者曾入選中國奧數代表隊最終三十人的集訓營，保送清華，到美國求學，在微軟公司開發程式，做技術經理，後去金融界做對沖基金交易員；四十四歲時，決定轉行當高中數學教師。本書是他在美國讀教育學位及教高中數學的親身經歷和感悟。正式發行前，在以下網站每星期二連載。

https://yellowheights.substack.com/p/chapter-7-of-unbalanced-memoir-of

第七章我父親的人生路

在收到湖畔烏托邦大學（ULW）錄取通知的那個週末，我給父親打了個電話。

父親屬於中國的“沉默的一代”。他不喜歡談論自己的童年或少年時期。經過多年零零散散的瞭解，我才明白他為何如此。父親的童年充滿了飢餓和悲劇，不堪回首。

他的父親（我的祖父）在他五歲時因肺炎去世，幾年後，中國經歷了1959-1961 年的大饑荒。他的祖父因營養不良去世，他兒童時期相繼失去了父親和祖父。沒有食物，他得自己四處尋找各種野生植物充飢，路上隨處可見因飢餓而倒下不再起來的陌生人。他曾講述當年吃過的可疑漿果和樹皮，這些食物讓他的胃脹得難受，並導致長期便秘。儘管他不願回首，但我還年幼時，他就給我講這些故事，目的是希望能培養我“吃苦”（中國版的“堅韌”）的精神。

為了讓他繼續上高中，奶奶做出了巨大的犧牲，她不斷受到親友的壓力讓父親輟學務農。暑假時，父親和普通農工一樣幹著最辛苦的活。12歲起，他每個週末都要揹著沉重的木柴，走10 公里到學校換取食物。有時天黑得嚇人，他聽著野獸的嚎叫，害怕，得請求村民收留他，在他們家門口過夜。

他考入武漢大學，成為中國最後一批能正常上大學的高中畢業生。次年開始，中國的大學教育停滯了整整十年。在大學期間，他親眼目睹同學在派系武鬥中喪生，這些武鬥的目的是比誰更忠於毛主席，比誰更忠於“革命事業”。

大學畢業後，他被分配到我們家鄉的一所學校教書，後來逐步晉升到城市裡的職位。在當時社會流動性極低的中國，一個鄉下人想要在城市安家落戶，和移民到一個陌生國家一樣困難。即使在我上小學的時候，我們一家四口有時也不得不擠在一張床上。

他很少談論自己的教師生涯。很多年後，我才從別人那裡得知，他曾是我們城市最好的物理老師，一教就是十五年，直到被提拔到教育局。母親告訴我，父親當教師時工作太拼命，導致他還未到三十歲就開始掉頭髮，幾乎禿頂。在我上學時，幾乎所有的老師和校長都認識他，並對我“特別關照”（通常意味著更多的挑戰和私下向他的額外“報告”，這讓我很反感）。他的學生遍佈全國，甚至當我考上千裡之外的清華時，那裡都還有他的學生請我吃飯。

我和父親的關係不親近，我們之間的父子衝突很典型。我曾認為他脾氣暴躁，對我缺乏足夠的愛與尊重。但我的父親是在沒有父親、沒有溫暖家庭的環境中長大的。他的本能是讓我學會適應他生存過的嚴酷的世界。他經歷過無數場以“拯救被壓迫者”為名，但讓事情更糟的革命後深知，我通往更好人生的唯一途徑就是接受良好的教育。他竭盡全力支援我追求學業。

父親從不提及自己的苦難、犧牲或健康問題，而我則是那個十三歲便離家求學的叛逆少年，從未對他的人生經歷關心過。多年後，當我自己成為父親，聽到兒子們對我抱怨、反抗時，我才恍然大悟——我就是當年的他，而他們就是當年的我，這就是人生的輪迴。

我來到美國後，父親總是從千里之外為我擔憂：“你真的想好了嗎？”——當我決定退學，放棄博士學位時。“你放棄微軟的‘鐵飯碗’工作，值得嗎？” ——當我選擇辭職進入金融行業時。“馬拉松比賽會不會對你的身體造成損害？”——當我開始跑馬拉松時。“創業不穩定，你真的能養活自己嗎？”——當我離職創業時。“如果你離職去做別的事，孩子們的大學學費怎麼辦？”

我希望他能認可我的決定，但他永遠在擔心我，彷彿擔心本身能保護我免受那些他擔心的事情。也許，這就是他這一代人表達愛的方式。也許，他的擔心保佑了我。

當我告訴他，我決定去讀研究生，成為一名教師時，他沉默了片刻，然後問道：“你考慮清楚了嗎？你的妻子和孩子們怎麼看？你怎麼知道自己會是個好老師？”

通話結束前，他說了一句出乎我意料的話：“我覺得你這個決定不錯。我為你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