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76年中國派出的赴柬埔寨進行瘧疾防治研究的13名考察組成員。從左到右:鄧淑碧、姜芸珍、焦岫卿、李祖資、胡善聯、王元昌、李國橋、瞿逢一、施凜榮、周義清、王國俊、黃承業、趙保全

導讀:
4月25日是世界防治瘧疾日。多年來,中國為全球瘧疾防治事業作出了重要貢獻,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成就是中國科學家發現了青蒿素,並在此基礎上開發出一系列衍生藥物,廣泛應用於全球瘧疾防控。
那麼,青蒿素在被屠呦呦等中國科學家發現之後,首次在國際舞臺上亮相,是在哪個場合呢?
黎潤紅 | 撰文
1967年中國523專案正式展開後的二十餘年間,中國在抗瘧藥的研究方面取得了巨大的成就,尤其是屠呦呦團隊發現的青蒿素以及後來的其他小組改造合成的蒿甲醚、青蒿琥酯等衍生物。自20世紀90年代以來,青蒿素衍生物一直作為全球最有效、無併發症的瘧疾聯合用藥的關鍵組分之一,而中國科學家屠呦呦也因青蒿素相關發現,成為中國內地本土培養出來的首位諾貝爾科學獎項得主。中國523專案成立之初,在“抗美援越”的背景之下,從不同的途徑篩選有效的抗瘧藥,除了合成出了新抗瘧化合物外,最為成功的就是從中藥青蒿中發現了青蒿素,不過青蒿素藥物並沒有到達越南的國土,美越戰爭就結束了,後來青蒿素類藥物被廣泛應用於全球尤其是非洲和東南亞。
而在此之前,青蒿素有一段在1976年應用於柬埔寨的歷史卻鮮為人知。
1975年柬埔寨政權更迭後,強制遷徙政策導致金邊等城市醫療設施荒廢,專業醫務人員流失殆盡。新移民被迫棲身於瘧疾肆虐的叢林和山區,缺乏蚊帳、藥物和清潔水源,因此,瘧疾等蚊蟲傳染性疾病暴發。
1976 年1月23日,中國派出一個來自軍隊和各省、市主要承擔523專案單位的瘧疾研究專業技術人員組成的瘧疾防治考察組,赴柬埔寨協助開展瘧疾的防治。這次行動不僅展現了中國對外援助的精神,也體現了兩國之間深厚的友誼與互助精神。考察組的任務不僅是進行瘧疾流行病學的調查研究,更重要的是協助柬埔寨開展瘧疾的防治工作,為柬埔寨軍民提供實實在在的幫助。
中國“赴柬瘧疾防治考察組”是應柬埔寨社會事務部透過中國駐柬埔寨使館(外交渠道)提出的請求,按照中央衛生部[75]衛報外字第35號、119號《關於派考察組赴柬埔寨的請示》精神和國務院對衛生部、總後勤部上報的《赴柬埔寨防治瘧疾考察組活動計劃》的指示,基於中國523專案積累的經驗,由地方和軍隊共同組成,共13人,其中專業人員全部來自參加523專案的各軍事和地方單位,包含瘧疾急救、臨床治療、媒介調查、藥物開發等多個專業。由軍事醫學科學院微生物流行病研究所[1](當時為副所長)暨北京523專案辦公室主任周義清為組長,副組長為廣州中醫藥大學的李國橋[2],組員包括軍事醫學科學院的焦岫卿、施凜榮、中國醫學科學院藥物研究所的姜芸珍、廣東省衛生防疫站寄生蟲病研究所的李祖資、上海醫學院的胡善聯(因其他事情更早到達)、中國疾病預防控制中心寄生蟲病預防控制所的王元昌、第二軍醫大學的瞿逢伊、王國俊(傳染病教研室)、昆明軍區的黃承業、北京外國語學院的鄧淑碧為柬語翻譯,軍事醫學科學院情報研究所的趙寶全為法語翻譯。
本次考察的工作計劃是在柬埔寨瘧疾流行地區透過點面結合的方式開展瘧疾流行病學調查,預防服藥的防瘧效果觀察,滅蚊防瘧效果的觀察,治療藥物的效果觀察,兇險型瘧疾的救治和常用抗瘧藥的敏感性觀察,計劃中藥物的使用均強調使用中國523專案研究開發的新藥,預防藥物包括防2和防3以及哌喹,治療藥物為複方磷酸咯啶和磷酸羥基哌喹,腦型瘧救治用藥時磷酸咯啶和青蒿素,而後備內部控制使用的藥物選擇的是有機鎵[3]。
不過在中國團組用藥參考的《中國瘧疾防治藥物介紹》[4]檔案中並不包含青蒿素和有機鎵製劑,說明這兩種藥物在當時還是作為研究用藥的,甚至有保密性質,這個在後來交談中可以看出來。
這份手稿完成於1976年7月底。當時,赴柬埔寨的瘧疾防治考察組成員在7月23日圓滿完成任務回國後,應相關邀請撰寫了一篇介紹此次考察工作的報道。然而,命運似乎與這篇稿件開了一個小小的玩笑。就在他們回國後的第五天,即7月28日,唐山大地震突然爆發,舉國上下都投入到抗震救災的緊急行動中,這篇稿件也因此被耽擱下來,一直未能順利發表。歲月流轉,這份承載著珍貴記憶與歷史意義的手稿,一直被考察組的專家們小心珍藏。直到幾年前,一位老先生才將它連同其他相關材料一起交到了我的手中。
在翻閱這份手稿時,我注意到落款作者的名字是“鍾建誼、龔前進”。這兩個名字在我此前採訪了百餘位“523任務”工作者時從未聽說過,這讓我在整理材料時感到十分困惑。於是,我帶著疑問去請教那位老先生,這才得知了其中的緣由。原來,“鍾建誼”和“龔前進”這兩個名字,其實是“中柬誼”和“共前進”的諧音。它們蘊含著在那半年的考察工作中,中國和柬埔寨兩國醫療工作者攜手並肩、共同奮鬥所結下的深厚情誼,也表達了他們希望進一步深化兩國人民戰鬥友誼、團結一心,併為之積極貢獻力量的真摯心願。
手稿中寫道:

“在半年的共同戰鬥生活裡,中柬醫務工作者密切合作,互相學習,結下了深厚的感情。中國和柬埔寨是親密的鄰邦,中柬兩國人民是親如手足的兄弟。我們每到一地,賓主總要共敘在艱苦的革命鬥爭歲月裡,兩國人民相互同情,互相支援,結下的深厚情誼,表示要進一步為發展兩國人民的戰鬥友誼和團結積極做出新貢獻。”
在臘塔納基裡某地,人們讚美兩國戰友奮力搶救病人的事蹟。當我們在調查時,那裡惡性瘧疾病人多,有的患黑尿熱、嚴重貧血,生命垂危,必須立即輸血搶救。我們克服了沒有標準血清鑑定血型和配血的各種困難,為病人輸了血,搶救了一個病人的生命,接著又有一個病人出現同樣的險情。我們正要再次為這個病人輸血,可是柬方朋友也爭著不讓,最後不得不由同一血型的我們的副組長和當地醫院的一位副院長同為這個病人輸血。大家都為救治這個柬埔寨同志而高興,更為中柬三位戰友的鮮血流在一起,結下情誼而激動地說:“鮮血澆灌了友誼花!”
在山區某地,我們有一位同志高燒幾天不退,當地的負責人親自開著汽車來護送,有關部門派了專船和醫生,遠道前去接回金邊治療和休息。社會事務部長第二天還親自到住地探望和慰問。在磅遜海灣工作的那段時間,為了及時對調查的情況做出結果,大家經常起早睡晚,有時工作到深夜。柬埔寨的戰友總是勸大家早些休息。主人的關懷我們表示了感謝,而堅持把工作做完。他們就陪著我們,也不睡覺。招待所的服務人員主動熱情為我們加做了夜餐,找來了糕點和罐頭,要大家加餐。每當進行野外調查,為了安全,柬埔寨的戰友總是奮勇當先,走在前面,在亂草叢中為我們開路,處處體現了柬埔寨人民的深情厚誼。……

在這半年的時間裡,中方考察組成員共在柬埔寨用帶去的防2、防3、哌喹片等藥物治療瘧疾患者近5000人,面對當時瘧疾高發流行,甚至短時間內死亡一、二百人的情況,他們救治危重病人43名,其中用青蒿素及磷酸咯萘啶救治的有31例,其中腦型瘧就有22例,均治癒。這是我國的“抗瘧藥”——青蒿素第一次出國。而且當時在中柬雙方的會談中,中方人員也明確提出:
“……磷酸咯萘啶是……科研人員和工人一起研製的新藥,療效比氯喹、奎寧作用快,使用方便。……青蒿素的特點是速效、低毒,專門用於搶救兇險性病人的,這個藥是遵照我們偉大領袖毛主席關於發掘祖國醫藥學寶庫,實行中西醫結合的教導,研究出的新成果。這兩個藥,目前在我們國內暫時還沒有公開,對帝國主義和修正主義就更是保密了。由於中柬兩國是兄弟,黨和政府對我們這次來柬埔寨很重視,指示要毫無保留地把這兩個藥帶來,希望他們能更好地為柬埔寨人民服務。”[5]
在柬埔寨臨床試用中,再次證明了青蒿素在抗藥性嚴重的東南亞地區,用於救治腦型瘧疾和治療抗藥性惡性瘧疾的效果非常優異,尤其是用於搶救腦型等兇險型瘧疾病人,能使病人得到非常有效救治並很快痊癒,從而挽救了一批病人的寶貴生命,受到柬方的讚揚和感謝。
1976年,在柬埔寨,中柬兩國醫療工作者攜手抗擊疾病,共築友誼之橋。這段經歷將成為中柬友誼史上一段美好的回憶,激勵著兩國人民為共同的繁榮和進步繼續努力。在新的歷史時期,中柬兩國將繼續攜手前行,為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作出更大的貢獻。

參考文獻:
[1]文中所用的單位都為當時的單位名,現大部分已改名。
[2]中柬雙方就“瘧疾防治考察組“工作問題舉行第二次會議(紀要),1976年2月20日。
[3]赴柬埔寨防治瘧疾考察組工作計劃,1976年1月16日。
[4]中國瘧疾防治藥物介紹,1976年。
[5]中柬雙方就瘧疾防治考察組工作問題舉行第二次會談.1976.2.20
作者簡介:
黎潤紅,北京大學醫學人文研究院助理研究員,青蒿素研發歷史採集工程主要完成人,與饒毅、張大慶合作出版《繼承與創新:五二三任務與青蒿素研發》《辛酸與榮耀——中國科學的諾獎之路》《呦呦有蒿》《“523”任務與青蒿素研發訪談錄》等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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