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編者按:
學會脫離有毒關係,努力遠離那些可能帶來情感傷害的人,對許多深陷其中的人來說,是一件很有必要但難以完成的事。
邱雨薇以她的諮詢案例為例,嘗試讓受訪者和更多人自我覺察,建立真正健康的關係。
作者 | 簡墨
來源 | 新週刊
ID | new-weekly
在外人眼中,小艾算得上是一個幸福的女孩:
出生於上海,父母都是生意人,家庭條件優渥。
讀高中時,父母為了讓她開闊眼界、獲得更好的發展,將她送到美國唸書。
大學畢業後,她在西雅圖找到了一份金融產品的銷售工作,並透過交友軟體認識了丹。
丹看起來溫文爾雅。在和丹的相處過程中,小艾發現兩人不僅都熱愛寫作,還都轉過行,有不少共同認識的人。
諸多的巧合和丹的溫柔體貼,令小艾心動不已。兩人很快確定了關係。
但不久後,小艾發現丹似乎變成了另一個人。
他逐漸變得不再關心小艾的需求,還會對她周圍的朋友、家人惡語相向;
甚至是之前他用來誇讚小艾的優點,也成為了攻擊小艾的理由。
一開始,小艾以為這只是情感磨合,或是過往糟糕的戀愛經歷影響了丹。
但後來她慢慢意識到,無論自己如何調整行為、降低期待,丹始終看不到她的需求,還會將責任拋給她。
在一段糟糕的關係裡,即便心裡明白及時止損或許是最好的結局,但小艾總是在去留之間糾結。
她找到心理諮詢師邱雨薇,試圖弄清楚自己在這段關係中遭遇了什麼。

他是自戀型伴侶嗎?
在找到邱雨薇之前,小艾因為和丹的情感問題找了幾位諮詢師,但覺得沒有觸及核心問題,也解決不了困擾。
她聽到了邱雨薇有關自戀型伴侶的播客,決定再次尋求幫助。
第一次諮詢,她開門見山:
“我懷疑自己遇到了一個‘有毒’的伴侶,但不是很確定……”
並坦誠表示,自己鼓起勇氣和男友分手,但對方一直糾纏,不知道怎麼辦。
自戀型伴侶,或者說自戀型人格障礙,是近兩年被人們廣泛討論的心理學病症。
在社交媒體上,不少人習慣以“NPD”代指患有自戀型人格的人。
有網友總結其特質是“自戀自大自負,且極具侵略性”。
在《戀愛中的暴君:自戀型男友識別指南》一書中,邱雨薇援引了臨床心理學家拉瑪尼·德瓦蘇拉博士提出的CRAVED模型;
以此作為判斷對方是否為自戀型伴侶的依據,具體內容是自戀型人格表現為六類行為模式:
衝突性、固化、對抗性、報復性/受害者/脆弱性、特權感和剝削感、失控。

順著小艾的敘述,邱雨薇詢問是哪些原因使她難以和男友分手,小艾告訴她:
“我懷疑他對我進行情感控制,我又非常心軟,所以一再陷入了我想分手—對方拒絕—我妥協的境地裡。”
小艾迴憶了與丹戀愛的全過程,不少細節讓她如今回想起來覺得奇怪:
剛和小艾交往時,丹說了許多不幸經歷,比如:
幼年時母親患上腦癌成為植物人,父親因為忙於照顧母親對他關心甚少。 上初中時,因為沒有人給他做飯,所以他經常捱餓。 後來遇到了一個給自己帶飯的女孩,兩人自然發展成為了情侶,但這名女生情緒不好時會打罵他。
兩人第一次發生性關係時,丹極力拒絕使用避孕套。
他告訴小艾,自己很久沒跟人親密接觸過了,不想做避孕措施。
雖然後來丹在小艾的要求下勉強接受了,但他此後又多次拒絕使用避孕套,完全忽略了小艾的感受和安全。
不僅如此,他還多次表達對非正常關係的期待。
當小艾明確表達自己無法接受時,丹仍會不時勸說小艾,不要放棄和多人同時戀愛的想法;
甚至他在出軌被小艾撞見後還氣定神閒地否認。

同樣顛倒黑白的橋段,在小艾外出旅行時也曾發生。
當時她和朋友自駕旅行,便拜託丹幫忙照顧家中的寵物。
其間小艾和丹分享旅途中拍下的照片,丹一直沒有回覆。
當小艾問丹為何不理自己時,丹卻瞬間發火,說自己生著病還要替她照顧寵物,他質問小艾是不是想聽自己說“好好享受”。
丹的話讓小艾不由生出了歉疚感,可她轉念一想又覺得委屈:
為什麼只是想讓對方回覆一條資訊,他就這麼激動呢?
後來自駕結束、回到家中時,小艾和朋友發現她家的大門甚至沒有鎖上,丹則推卸責任,堅持說門是鎖著的。
“這種否認事實的做法是一種典型的情感操控,叫作煤氣燈效應。”
邱雨薇說,煤氣燈效應是一種隱性的親密關係暴力;
其目的是透過否認受害者的精力和感受,讓受害者懷疑自己的判斷力,從而服從控制者。
這種控制手段雖然看不見、摸不著,但會對人的自尊產生破壞性影響。
受害者若長期生活在煤氣燈效應下,就會產生抑鬱、焦慮、無助、羞恥等一系列感受。
當小艾堅持分手時,丹大吼大叫,不斷指責小艾:
“你跟那些拋棄我的人有什麼區別?”
丹的話讓小艾產生了深重的內疚感,她一度以為自己是一個沒有同理心的人;
每每看到丹可憐的樣子,她會覺得是自己讓他失望了。

分開並不意味著一段關係的失敗,即使來訪者選擇留下,身邊人也無權嘲笑或指責。(圖/受訪者提供)
透過小艾的敘述,邱雨薇發現小艾男友身上表現出的特質,與CRAVED模型多處吻合:
他總是使用迴避、否定、扮演受害者等對抗性方式去回應小艾的情感需求(C); 忽略小艾對一對一關係的要求,不斷試探她的底線(R); 出軌後否認自己的所作所為,使用煤氣燈效應控制小艾(A); 分享自己之前的不幸遭遇,指責小艾不體貼自己(V); 和異性的邊界模糊,質疑小艾的情緒和判斷力(E); 在小艾提出分手後情緒失控(D)。
結合男方表現出的特質,邱雨薇判斷對方是一名自戀型伴侶,且是一位脆弱型自戀伴侶。
她告訴小艾,脆弱型自戀伴侶最大的特點是善於扮演受害者。
他們會透過隱晦的操作手段,讓受害者感到內疚和自責,甚至妥協。
“這段關係如果繼續下去,你很可能還會受到同樣的虐待和打壓,甚至產生身心問題。”邱雨薇強調。

難以改變的伴侶
不斷改變的自己
小艾用了很長一段時間,才徹底從關係中脫離出來。
她在做諮詢的過程中,不止一次因為同情和理解丹,不知不覺就想回到有毒關係裡。
她告訴邱雨薇,她理解丹之所以成為這個樣子,都是因為小時候缺愛,被同學帶跑偏了。
“有毒”是人們形容不正常親密關係時常常使用的詞語,而身在其中的人普遍的反應是不知所措。
心理治療師蘇珊·福沃德在定義“什麼樣的父母是有毒的父母”時曾這樣形容:
(糟糕的元素)像化學毒素一樣蔓延至人的整個身體,而人在孩童時代遭受的痛苦也會隨著成長不斷加深。
邱雨薇見過太多無法擺脫有毒關係的來訪者,他們中不少人會問:
“難道真的沒有辦法幫助他嗎?他像個孩子一樣,被好多人拋棄了,好可憐。”

“遺憾的是,無論是什麼型別的自戀型伴侶,倖存者都無法改變他們。”
邱雨薇在《戀愛中的暴君:自戀型男友識別指南》一書中,記錄了多位關係中的“倖存者”試圖改變自戀型伴侶的經歷;
但即使是面對較為溫和的良性自戀伴侶,他們也經常束手無策。
不久前,王琪的丈夫告訴她,自己透過社交軟體找到了“真愛”。
王琪突然失去生活重心,連續一段時間情緒起伏很大,伴隨著嚴重的睡眠障礙。
諮詢過程中,王琪得知丈夫可能是一名良性自戀伴侶,於是問邱雨薇,這是否意味著丈夫還有改變的可能?
邱雨薇告訴她,良性自戀的人和其他型別的自戀者一樣,很難和人進入深度親密關係,這一點不會因為對方的“溫和”而改變。

諮詢過程中,這一點漸漸被認證。
一個有力的例子是,丈夫出軌後,曾發簡訊詢問王琪是否要一起回公婆家度過週末。
接到簡訊後,王琪做了十足準備。
她試圖透過簡訊,和丈夫進行有效溝通。
簡訊裡,她將自己對公婆的印象、自己內心的感受和過往經歷說出來時;
丈夫只是輕描淡寫,說自己在處理家庭關係時客觀坦誠,都是王琪想得太多;
勸她如果每個人都想證明自己,世界只會變得冰冷,“每個人都應該嘗試大度些”。
當被問收到丈夫的資訊有何感受時,王琪告訴邱雨薇,她感到丈夫只是在說希望家庭和諧;
但沒有計劃實現,且至今都沒覺得自己做錯什麼,而是讓她做出犧牲、努力。
無法覺察自己的行為,很難共情伴侶的處境,是眾多自戀型伴侶的特點;
這也造成了在心理諮詢領域,諮詢者往往是受虐者。
邱雨薇曾接觸過幾名自戀型人格的來訪者。
他們中有些人覺察到自己確實對伴侶有控制、打壓的行為,因為婚姻瀕臨崩潰而尋找幫助;
有些在伴侶的要求下走進諮詢室,希望做出一些改變;
還有些是出於證明自我、對抗諮詢師的目的來訪。

邱雨薇在線上分享有關親密暴力的知識。(圖/受訪者提供)
無論出於何種目的,在與自戀型人格的來訪者交流時,邱雨薇明顯感覺到,他們從不會真正與諮詢師深入對話。
面對那些可能含有“指責”意味的話題會刻意迴避,有些人還會妄圖推翻倖存者建立的認知;
希望諮詢師和自己站在同一陣線,一同指摘倖存者,從而讓自己“免責”。
曾經有一位倖存者在諮詢結束後中斷了與自戀型伴侶的關係。
後來這名自戀型伴侶透過倖存者的介紹找到了邱雨薇,並表示自己也想做出改變。
在談話中,這名自戀型伴侶分享了諸多過去相關的事情,似乎有強烈的合作意願。
但當邱雨薇邀請他談論內心的感受,面對自己拒接電話、拉黑倖存者會給倖存者帶來何種影響時;
他立馬將自己置於受害者一方,開始細數自己對伴侶做了多少浪漫溫馨的事情。
幾次溝通後,這名自戀型伴侶消失了。

離開不是結果
是漫長的過程
對來訪者而言,諮詢的理想結果是脫離有毒的親密關係,或者獲得在這段關係中正常生活的能力。
但在現實案例中,邱雨薇發現不少人仍會選擇回到有毒關係裡,即使親人、朋友多次勸說都很難改變結果。
於他們而言,現實生活總是充滿了諸多無奈,包括孩子、經濟條件、尚未解開的心結等。
在這一拉扯過程中,施虐者會如絲線一般,一次又一次拉動受虐者的心絃。

試圖挽回丈夫無果後,王琪從家中搬了出來,開始學著將注意力從丈夫身上移開,關注自己。
王琪終於選擇主動脫離,而丈夫嘗試挽回,頻繁給她發訊息、買東西、打錢。
一開始王琪很清楚,對方只是在使用一些淺層的挽回手段,並沒有實質性改變。
但過了一段時間,王琪又開始陷入懷疑和心軟的迴圈:自己是否應該給丈夫一次機會?
“這種時而清醒、時而糊塗,然後再努力清醒的狀態,是療愈的必經階段。”
邱雨薇在《戀愛中的暴君》一書中提到,“用力過猛,為時已晚”是自戀型伴侶挽回對方回到暴力迴圈中的重要方式;
其表現出的改變往往停留在表面,並沒有真正和伴侶共情;
只是希望對方繼續留在關係中,以便讓自己“吸血”。
為了防止王琪這樣的人再次陷入困境,周圍親朋總會懷著愛與清醒嘗試救贖;
不厭其煩地重複自戀伴侶的問題很難在短期內改變的事實。
王琪曾經和一位剛離婚的朋友聊起感情現狀,朋友勸她不要主動聯絡丈夫,但王琪還是忍不住聯絡了;
朋友也覺得很委屈:“怎麼這麼簡單的事情你都做不到?
我的時間和精力也很寶貴,為了你的事情不斷地刺激自己的神經,對我來說也是種創傷。”

邱雨薇能理解親朋這是為把王琪的伴侶“渣”的一面指出來的做法,但她也指出:
“離開是過程而不是決定,倖存者並不是想離開就能離開的。
一味勸人離開一段有毒的關係,可能會讓倖存者更加懷疑自己的感受,陷入無力的迴圈中;
生出類似於‘我為什麼沒有早點離開他’‘我為什麼離不開他’的疑問,進而對自己的能力產生懷疑。”
最終,王琪還是選擇暫時留在關係裡。
邱雨薇接觸的來訪者中,有近一半人選擇了維持現狀;
擺脫有毒關係往往不是一次斬釘截鐵的切割,而是一場艱難的,會讓人岔氣和力竭的長跑;
在抵達終點之前,除了保持前進,還需要給自己補充足夠的能量。
因此,對於選擇留下來的人,邱雨薇建議可以嘗試以下技巧,避免被無限“吸血”:
一是恢復對自己情緒和感受的信任,重新認可自己的感受;
二是在力所能及的條件下去建立更多的支援系統,比如積極發展一些伴侶、家庭之外的關係,找到自己的興趣愛好點等;
三是梳理好自己的邊界,奪回自己的精力和感受情緒的權利。
“只有自身的力量感越來越充足,倖存者才能更有力量向外探索。”
邱雨薇說,“但這是一個特別漫長的過程。”

本文經授權轉載自《新週刊》微信公眾號(ID:new-weekly)。《新週刊》創刊於1996年8月18日,以“中國最新銳的生活方式週刊”為定位,20多年來用新銳態度測量時代體溫。從雜誌到新媒體,《新週刊》繼續尋找你我共同的痛點、淚點與笑點。關注新週刊微信公眾號,與你一起有態度地生活。官方微博@新週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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