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前段時間,紐西蘭皇后鎮湖區日報釋出了一條新聞。
新聞中寫道一名31歲的紐西蘭女生,在皇冠峰附近參與雙人滑翔傘運動時發生事故,造成脊椎嚴重損傷。

新聞的主人公大笛子(@Dr大笛子),是一名年輕的華人住院醫生,她在個人社交媒體上分享了受傷及後續的故事,引發網友熱議和關注,今天發現君邀請到了她,聽她來講講事情的來龍去脈。

● 受訪人:大笛子。圖片來源:大笛子

從留學生到外科醫生
故事的主人公大笛子,2013年來到紐西蘭留學,所學的專業是健康科學專業,大三畢業後,她成為了奧克蘭大學的科研助理,主要研究方向是亞洲人口公共健康。
在工作的過程中,她遇到了一位非常優秀的醫生,這位醫生每天與病人的互動,讓大笛子很嚮往,“感覺她的工作很有意義,每天都會看到有病人感謝她,因為她實實在在地幫助病人恢復”。
大笛子看到了自己夢想中工作的樣子,決定放手一搏,去申請奧克蘭大學的醫學院,學習臨床醫學(MBChB)。

2017年,大笛子直接傳送了郵件申請,在收到面試通知後,她又有些打怵了,感覺自己還沒有真正準備好,所以沒有參加面試。
第二年,她又申請了一次。
沒有老師輔導,也沒有上過補習班的大笛子,為了準備面試,連夜刷Youtube上的相關影片,這一次,她知道自己內心深處真正想要這個機會。
面試第二天,她收到了offer,與此同時,她還拿到了法學院的offer。
因為當時奧克蘭大學有規定,“一個學生一輩子只能申請兩次醫學院”,如果這次不接,就是一輩子的遺憾了,就這樣,笛子又重返母校,成為一名醫學生。

大笛子很珍惜醫學院讀書的機會,無論是上課還是實習,都非常努力。
為了能夠提升手的熟練度,大二時她就在淘寶買了一套手術縫合練習套裝,一有時間就拿出來練習。到了大四真正能夠上手做手術時,笛子驚呼“這也太簡單了”,因為真正的手術裝置設計精良,手感很好,笛子“愛不釋手”,縫合出來的傷口,常會得到資深醫生的誇讚。

自己的熱情加上同事、病人的正向反饋,讓大笛子對手術這件事的熱愛,到了“廢寢忘食”的程度,也是因為這份熱愛,她收穫了很多額外的禮物。
大四時某個深夜11點多,她想在離開醫院之前碰碰運氣,看看有沒有手術可以讓自己做,結果遇到了一個機會。當時半夜沒有別的醫生在,她就成了第一助理外科醫生。
這位病患的身體非常特別,他的身體有兩個闌尾,一個在左一個在右,手術之後,笛子徵得病人同意,以此案例為參考,寫出了一篇學術論文,這篇文章也成為了她的第一篇發表的學術論文。
2023年讀大五的時候,她開始幾乎全天都在外科,手術不斷。在實習的過程中,她看遍人間百態。
看過女性被家庭暴力時插入體內的尖刀,遇到過工人在絞肉機事故中被攪碎的手臂。當然,也有新生命帶來的欣慰和喜悅。

2023年,她成為實習醫生,有機會參與了更多場手術,有了個更多實戰經驗。

在紐西蘭求學11年,笛子的10年青春,都給了醫學和健康行業,正當所有人都以為笛子會在成為外科醫生的大道上高歌猛進時。

一陣風吹來,故事開啟了另外一個篇章。

一場事故改變了故事走向
今年7月份時,大笛子的媽媽和妹妹,來紐西蘭看她。
姐妹兩人都對戶外運動感興趣,大笛子也想“嘗試一些刺激的”,最終兩人選擇到皇后鎮體驗雙人滑翔傘。

當天她和妹妹兩個人上了山,媽媽在山下等。開始體驗這項運動之前,大笛子對其流程一無所知,工作人員也沒有相關的解釋。
雙人滑翔傘一般是由一名專業飛行員帶著一名乘客滑翔。

當天的天氣不太好,大笛子又是第一次飛,在準備起飛時出現點狀況,她便問對方情況如何,飛行員說沒有問題,只是有根線扯住了。
而後一陣風吹來,大笛子的記憶就被切斷了,再醒來時,人在醫院的病房裡。
大笛子的媽媽說受傷後的她,還不斷和身邊的人說“沒事,我不疼”,但是大笛子自己完全沒有這些記憶,當時的她,也許是靠著潛意識在支撐著,安慰身邊的親人。

大笛子整個人當時被“摔碎了”,穿著的羽絨服被摔破,當時她從頭到腳掛滿了羽毛,她的男友戲稱這是“鳳凰涅槃”,“好像有神明庇佑一樣”。
從山頂摔下,她的頭盔都已經被撞裂,但是確實是幸運,因為生命還在。

醫學背景讓我更快接受現實
大笛子先是被直升機拉到了但尼丁,而後轉入基督城醫院,在ICU待了兩天之後,她被轉入監護室。
從ICU出來時,她並沒有感覺很疼,但是整個人一直出冷汗,感覺很不舒服。
因為脊椎嚴重受損,下半身癱瘓,她的脖子也斷了,那時候完全感受不到四肢。
當時醫生安排了手臂手術,但是出了ICU的她,突然有一刻就對胳膊、手、肩膀有感覺了,並且能動了,笛子說這很像是“解除了封印”。
當時的她震驚又興奮,作為一名醫生,她對於身體的瞭解程度比普通人要多,也更珍惜這個“驚喜”,雖然事故出來,身體多處受損,但是因為脖子神經壓迫不是很嚴重,她的手恢復了能力,對於一個想要成為外科醫生的人來說,這可謂是一份天賜的禮物。

一場事故,有些人看到的都是失去的部分,而大笛子所在意的,是留下來的部分,並時常帶著感恩的心情,去面對正在發生的一切。
人們在重大事故後,常會從最初的否認到憤怒再到接受,而充足的醫學知識儲備,讓笛子直接跳過了否認和憤怒的階段,直接接受了身體上的變化。

我的情緒被ACC托住了
事故發生時,大笛子的媽媽和妹妹也都在紐西蘭,她們不僅心疼大笛子的身體,也擔心後續的醫療花費。
但是好在紐西蘭有ACC (Accident Compensation Corporation) 意外傷害保險,無論是本地居民還是外地遊客,都能享受免費的救治。
像是大笛子的這個事故,所花費的費用都會是ACC承擔,大笛子一家也不會再與滑翔傘公司糾纏。
有人曾說這樣的事情如果發生在美國,可以狀告對方拿到大額賠償,但是這個過程也會耗費心力,對於一個剛剛遇到事故的家庭來講,無論是時間和精力上,都是一種損耗。
紐西蘭的ACC制度,讓大笛子和家人“少了些恨意和糾結”,把重點放在了大笛子的恢復上,醫院和ACC部門的團隊合力,為她的康復而努力。

紐西蘭和中國的醫療體系不同,常會被拿出來對比。很多新移民來到紐西蘭之後,會抱怨這裡的醫療系統。
對於一些發熱感冒之類的輕症病患,紐西蘭醫生並不會馬上給藥,醫生開藥時也很謹慎。
作為一名醫療工作者,大笛子很理解這樣做的道理,“其實世界上使用的抗生素就這幾種,如果濫用導致大家有抗藥性的話,其實對於全人類是個災難,但是很多地方並不會在意這些,只是會先解決眼前的問題”。
而遇到真正重大的問題,紐西蘭的醫療團隊並不遜色。
像是大笛子這次事故,現場就有多個直升機救援小組到場,而後的醫治和護理,也是盡心盡力。
現在有一個專業的團隊,物理治療師、職業治療師、社會工作者、心理諮詢師、醫療工程師等多個領域的人員,一起協助大笛子來做康復和日常的事務,從物質到情緒,都給到了全面的支援。

首先是大笛子的醫療花費,並不需要出一分錢,再者是她使用的站立輪椅、床、手動輪椅等,動輒幾萬紐幣,也是ACC負責購買。
除此之外ACC還會幫她買車,因為笛子喜歡射擊,他們還會考慮在車裡設計可以裝槍的地方。在沒有買車之前,出行的費用,ACC也會報銷。

“有很多問題是我自己沒有考慮過的”,例如買床墊時,職業治療師會向她問詢床墊的顏色、床的把手的高度等,全部都是為她量身定做。
大笛子想要彈鋼琴,就有技術小組的人員幫助設計一套支援工具,幫助她完成彈鋼琴的動作。
醫院裡也常有療愈犬出現,來幫助患者放鬆心情。

後續大笛子離開復建中心後,ACC的人員會為她找到合適的房子,並可以幫助她做房屋內部的改造,以適應她的日常生活。因為受傷時她還有醫院的工作,所以ACC也會在治療期間給她相應的工資。
“因為每個需求都被很好地照顧到了,所以我沒有任何時間去悔恨或者埋怨讓我受傷的人”,被整個團隊支援著的大笛子,把更多精力放在了當下的生活裡。
當然這並不意味著紐西蘭的醫療制度百分之百完美,在醫院大笛子也遇到過一些烏龍事件,例如有幾次護士給錯藥,“還好我是醫生,可以知道,如果換做他人,可能會帶來麻煩”。

重新審視生活
而後大笛子住進康復中心,這裡類似於醫院和家之間的過渡,大笛子被安排在一個和正常家庭配置類似的房間裡,每天會上不同的課程。
“很多人對康復有誤解,以為是幫助病人重新站起來,其實並非如此,大家來到這裡,是為了學習與受傷後的身體相處,重建生活習慣。”

現在大笛子的生活安排很滿,每週都有不同的“課表”,會有專人帶領她和幾個病友一起做康復、學習輪椅使用技巧、外出遊玩等。
以輪椅使用為例,會有專人教練,帶他們學習坐著輪椅進行日常生活,例如本週的課程有從床到廁所的挪動練習。
大笛子受傷前喜歡射擊,醫院也會協助她外出射擊。

受傷之後的大笛子,當然也面臨著一些現實的問題,比如是否繼續備戰成為外科醫生的培訓。

之前在外科工作時,她每兩個星期幾乎要工作100個小時,普通的家庭醫生,每兩週工作的時間約為70個小時,強度和壓力,可謂天壤之別。
但是受傷後她的精力大不如前,即便是醫院支援,她自己也會有擔憂。
大笛子還在慢慢考慮,成為外科醫生的能力,她沒有喪失,她只是擔心有人因為她身體上的限制,給她貼上“無能”的標籤,她的能力沒有改變,需要改變的,也許是這個社會定義“成功”與“合格”的標準。

受傷後她有過“恍惚的時刻”,有次看到手機裡和男友去海邊挖海鮮的影片,她想到“自己以後怕是再也不能這樣走路了”,當時只道是尋常,而如今可能再難實現。
在復建中心做訓練時,有一天生活教練和她講起自己受傷的故事,說自己坐在輪椅上的日子比用雙腿走路的日子要長時,大笛子切身感受到了震撼,“也許這就是我接下來的生活”,真的要習慣這樣的一種生活方式了。
受傷後的大笛子,還是和往常一樣,在網上分享自己的日常,她的積極和能量,感染著許多人。

面對事故,大笛子沒有迴避,她在個人社交平臺上寫道:
“這是一段新的路,我剛開始走。
但我願意把我的故事分享出來,與更多人一起面對那些無法逃避的現實。
我怕迷茫的人們以為意外就是結束,其實我們只是開了新的副本。
往事暗沉不可追,來日之路光明燦爛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