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下午六點多,我坐在社群家庭診所裡,等待著叫號。診室裡進進出出好幾撥人,忙得跟菜市場相差無幾。先看醫生,再出來拿藥,每個人大概五分鐘左右。
輪到我,醫生問:今天哪裡不舒服?
我認出這個帶著金絲邊眼鏡的醫生,就是去年11月份給我看腰痛那位。他給我開了止疼藥,用來敷的冷凝藥。我那時從沒想過,自己面臨的會是一場耗時一個多月的腰痛。本來是急性扭傷,後來慢慢變成一種難以久坐的疼痛。
對那個十一月真是印象深刻,一場又一場的大雨,時不時發作的腰痛,中間還發燒兩次。從來沒有病過那麼久,整個人士氣銳減。在那段時間,我既不敢出門吃飯,也不敢去電影院看一場電影。任何需要坐下來的活動,都會讓我提高警惕。
大部分時間,我會趴在床上打字。這個姿勢在前20分鐘還比較舒適,之後肘部必然開始發麻,要站起來走一會。我常常走到陽臺,看著幾乎每天都會重複發生的烏雲密佈,暴雨如注。我是七月底出生的,從小最喜歡夏日炎炎,也喜歡潮溼的下雨天。這兩種氣候都讓我覺得,瘋狂之中又帶點迷醉。
但是帶著腰痛欣賞熱帶的暴雨,就不是那麼回事了。當時已經遍訪新加坡所有號稱能治腰痛的人,針灸,推拿,美式整脊,各種止痛藥片……完全不知道為什麼疼痛會這麼綿長,照理來說,這不是一次最多一禮拜就能好的病嗎?
直到有醫生提醒,可能是因為炎症,一直有發炎,所以沒好。這聽起來很合理,因為潮溼的地方,炎症沒那麼容易好。
該死,怎麼老是下雨?這雨就像《百年孤獨》裡馬孔多小鎮下的雨,是一場連著下了四年多,從未停過的雨,“他們的皮膚像水藻那樣微微發綠。”
十幾年前我去北京,前半年毫無問題,後半年我開始每天起風疹,一開始只是腿上起風疹快,後來臉上也經常腫得沒辦法出門。我把當時的發病因素,歸於北京的乾燥和寒冷。離開北京,病立刻就好了。
從此以後,認定北方跟自己八字不合,每次北上,都會適當生點小病,高燒,鼻炎。原本以為,我跟熱帶會完美適配,沒想到矯情的身體再次提出了新意見。
去年年底最擔心的一件事,是沒辦法長時間坐飛機。後來我拿著一個靠枕上飛機,飛澳洲,八小時後抵達陽光明媚的澳洲。空氣裡的風忽然讓人感覺不太一樣,沒有那種溼漉漉的氣息。那風很乾爽,到的第三天,腰痛消失了,連同貼膏藥遺留下的紅疹,被幹爽的風吹得乾乾淨淨。
這時忽然共情了那種偵探小說裡,從英國出發,千里迢迢去地中海養身體的人。以前在上海完全想不通,英國人怎麼這麼脆弱?動不動出發去養病?
因為我沒有經歷過漫長的炎症。
現在才明白,熱帶就是一場漫長的炎症。
今年11月,身體給我帶來一種新的炎症,尿路感染。一種平常人最多幾天就能治好的病,我已經上了三次門診,每次耗費兩百新幣,吃過兩輪抗生素,依然沒有完全好轉。就像上回腰痛一樣,一開始很痛苦,後來好了一點,但一直沒有全好。
我的意思是,症狀完全消失,就像沒生病那時候一樣。
看到大雨嘩啦啦下個不停時,內心腹誹過:會不會跟上次一樣,變成一場漫長的炎症,直到我離開這個地方?
這個病對我影響很大,當醫生說,少喝點咖啡時,少吃點甜食,我感到非常痛苦。它改變了我整個生活習慣,原本每天早上起來灌兩杯冰美式,現在改成了溫熱的白開水。
我缺了一道提神醒腦程式,整個人看起來都不太靈光。
甜食沒有完全禁止,就是每一次吃的時候,充滿深深的愧疚。想到魯迅在日記裡寫自己吃柿霜糖,夜裡一吃就是一大半。魯迅一生看過75次牙醫,他都這麼起勁地吃著糖,我這種普通人,沒有自制力好像也很正常。
問題是病一直不好,首先是睡眠不行,夜裡總要爬起來兩三次。其次是對久坐又有了新的禁止令。
尿路感染不能久坐,實際上這種病通常是因為久坐引起的。
美國作家庫爾特分析過寫作的缺點:“你必須在那兒坐著,這會讓人身體不舒服,久坐不動對身體不好,獨處那麼長時間對社交也毫無益處。工作條件真的很差,沒有人找到過解決這個問題的方法。”
如果一個寫作者寫得越來越少,也有可能他的身體已經不堪大用了……
有個醫生朋友提醒我,你的這些問題,都是因為年紀到了。
我知道,我懂,但比起怪自己,我還是喜歡怪罪到熱帶的大雨上。
我在房間裡看著窗外的漂泊大雨,內心計劃著一場又一場出逃計劃。
某種人類可能是這樣的,他們總是興致勃勃去到一個地方,又毫無留戀離開一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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