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歲女孩癱瘓在床,ICU醫生:“她是被大城市吃掉了”|重症調查員06

大家好,我是陳拙。
我最近聽說了一個特殘忍的手術:把患者的頭皮和顱骨分開,往裡面填一個假體。
這個手術不是為了治病,只是為了擁有一個網路上流行的“高顱頂。”
同類型的手術還有,為了增高把腿打斷;為了讓屁股變翹注射藥物。甚至現在,不少00後都會做這些專案。
我第一反應是,科技發達了,但也太瘋狂了。
ICU醫生餘一生告訴我,她們還真搶救過做了奇葩“美形美容”手術的病人。
餘一生接觸了其中三位年輕病人,她發現,這些人有個共同點,都是在來到一個陌生的大城市以後,突然有了“不得不美”的理由。

2021年冬天,我輪轉到急診室,遇到了一個叫阿朱的女孩。
她是被整容醫院的人扔到我們科室的,據說是做頜面部抽脂時出了意外,突然抽搐,右半邊的身體沒有了反應。
她身邊沒一個親人。我們報了警才聯絡上她雲南老家的父母。
壞訊息一個接著一個。抽脂手術的操作失誤,導致她大面積腦梗,後半生可能都會癱瘓在床。警方帶來的另一個訊息是,阿朱在外欠了一大筆美容貸。
而這一切發生時,阿朱只有18歲。她剛離家打工三年,父母不知道她遭遇過什麼,只是在她的出租屋裡,發現了很多美白丸,減肥丸,排油丸。
最後,阿朱爸爸決定帶她回老家治療,臨走的時候,他問了我們一個問題。
他說,“大城市是吃人的地方嗎?才過了三年,為什麼姑娘會變成這樣?”
我一度不知道如何作答。我在這家醫院輪崗時,遇到過很多這樣的病人,90多斤的女孩找我們開減肥藥,不給開就舉報。還有一個病人為了去皺,不惜打針到失明。我們常常吐槽,人對美的追求無邊無際。
直到今年秋天,我又遇到了兩個病人之後,我再也不忍心吐槽他們。
我甚至覺得,有一些人拼命折騰外表,好像也情有可原。

今年9月的一個週末,我又遇到了一個跟三年前的阿朱一樣,因為抽脂進醫院的女孩。
那天,師妹給我打來求助電話:“師姐,23床的病人居然要直接回家,她這情況太危險了,你能不能幫我一起談談啊。”
我一邊通著電話,一邊打開了病歷系統。
阿紫,女,22歲,在美容院做抽脂手術時發生了意外,相當於用一根管子,插到了脂肪層,把肚子上的油吸出來,但過程中弄破了血管,油一樣的脂肪栓子順著破口流了進去,堵住了肺部的動脈。
而肺動脈連線著右心室,當肺動脈被堵住時,右心臟泵出的血也被堵在了裡面。我看了阿紫前兩天覆查的心臟超聲,她的右心偏大,說明堵在肺動脈裡的脂肪栓子並未完全消失。
要是完全堵死了,分分鐘有可能呼吸衰竭、休克,生死也就是一瞬間的事。
現在出院,簡直太胡鬧了!
我關掉阿紫的病歷,急匆匆趕到她床邊,從她露出被子的手臂可以看出來,她一點都不胖,甚至有些過分瘦了。她臉色蒼白,說幾句話,監護儀上的心率會迅速上升。但她還是強撐著一口氣,堅持說:“我都可以不吸氧了,我是一定要出院的。”
我說,“你還沒好呢,血管裡的栓子還在,現在走,太危險了。”
沒等她說話,我又接著問,“你跟家裡人商量過了嗎?”
戴阿姨在給隔壁床餵飯,接話說,“這丫頭命大呢,家裡人都在外地,發生這麼大事情都沒通知家裡人。”
我一陣怒火湧上腦門,這麼大的事情,家裡人怎麼能毫不知情?
見我快要發火,師妹把我拉出了病房。
我一路走,一邊和師妹吐槽:“這年頭奇葩病人真是越來越多,她都快瘦成麻桿了,還非要去抽脂,也不知道抽個什麼勁。才住院不到一個星期,鬧著要出院,現在的小孩,根本就對自己不負責任,你看那麼多重病的,都想活,住都住不進來……”
我氣得有點語無倫次,被師妹拼命地打斷:“阿紫是急著出去直播!”

阿紫長得很漂亮,有點像一個85後的女明星,她一開始做淘寶模特,後來轉去做帶貨主播。
師妹告訴我,阿紫在一個離市區很遠的寫字樓裡工作,一層樓分成密密麻麻無數個隔間,都是直播間。她每天要從下午直播到凌晨,但因為是底層小主播,收入只有我們這護士的一半。
幹她這一行,競爭很激烈,她經紀人手下有10多個主播,都是年輕漂亮的小姑娘。
阿紫說,自己的經紀人很厲害,可以三天捧紅一個主播,也可以五秒鐘封殺一個網紅。她們每天直播,都有人監督流量,直播完還要覆盤好幾個小時。做這一行,就是要有時刻被淘汰、時刻被拋棄的覺悟。
阿紫已經很瘦了,但經紀人還在挑剔她肚子上有贅肉,說再不減肥,就去帶貨大碼女裝。
阿紫一場直播下來幾個小時,只想躺著,沒有時間去運動,也做不到節食。
聽同行介紹,她決定去做腹部抽脂手術。
她聽說抽脂是個極小的手術,連麻醉都不用上,躺在那兒,肚子上鑽幾個眼,吸一吸,脂肪就被吸出來了,好多人都做過。做她們這一行的人,對減肥研究得很透徹,抽脂之後,脂肪細胞就減少了,永遠都不會再胖,這可比跑步、擼鐵、節食來的快多了。
阿紫很難不被誘惑。
師妹告訴我,阿紫覺得,只要她咬咬牙,粉絲量再往上拼一拼,說不定就能夠獨立了。到時候她也要當經紀人,籤10多個主播,但阿紫說,“我當了經紀人,不會這麼冷冰冰的。”
聽到這話,我鼻頭一酸。
都不容易。
嘆了口氣,我和師妹繼續對著阿紫的病歷愁眉苦臉,但阿紫已經在病房裡喊了起來:“再不讓我出院,我就把管子拔了自己走!”
戴阿姨勸說道,“你已經好多了,這個時候出院,前功盡棄怎麼辦啊?”
阿紫卻反問,“我快一個星期沒直播了,馬上雙十一開始了,再不露臉,粉絲們都取關了,那我都快丟了工作沒飯吃了,這和死了有什麼區別?”
眼看實在攔不住,我和師妹彙報了當天的值班主任和領導,阿紫在自動出院溝通記錄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不知是不是因為疼痛,她的字寫得歪歪扭扭,卻十分用力,好像在宣告自己的康復。
我在阿紫的出院小結上,細緻地寫下了注意事項:避免劇烈活動,規律口服抗凝藥,一週後來複查,還有具體的檢查專案……
她換衣服的時候,我看到,她肚子上抽脂的手術切口還沒完全癒合,用一個個很小的紗布貼著,淺黃色的分泌物還在慢慢滲出。
一週後,阿紫沒有來我複查。
她走的時候,右心依然偏大,不知道那些堵在血管裡的脂肪栓子有什麼變化,如果她的右心持續增大,她會出現氣喘、缺氧、血壓下降的情況,從而無法從事高強度的活動。
一想到她是做穿搭主播的,要對著鏡頭,來來回回地試衣服,跟大家展示服裝上身效果,情緒高昂地連說幾個小時的話,我就替她捏一把汗。
那天,我在影片軟體上搜了好幾個關鍵詞,都沒有搜到阿紫的賬號,也不知道她現在是否還活著。
阿紫出院半個多月後,我又遇到了一個叫小孫的男孩。阿紫住院全程沒有家人陪伴,連通知書都是自己籤的,相比之下,小孫幸運得多,他是一家人的寶貝疙瘩。
第一次見到小孫的時候,我在床邊愣了一會兒。
他太瘦了。
臉上沒有一絲脂肪,腮幫子深凹下去,兩側的下頜角像刀鋒一樣,尖尖地突出來,有些嚇人。
護士麻利地脫下他的外衣,胸前是兩排清晰可見的肋骨,幾乎沒有任何的皮下脂肪,心電監護的貼片無法牢牢地粘在皮膚上
小孫無意識地在床上扭動著身體,他一次次試圖從床上坐起來,他的胳膊極細,大腿也是,因為太瘦,四肢顯得格外的長,整個人彷彿一隻碩大的蜘蛛,在病床上不斷掙扎。連著監護儀的透明管子,彷彿他吐出的蛛絲,隨著他的扭動,劇烈搖晃。
小孫是被緊急轉進我們醫院ICU的。
他之前劇烈噁心、嘔吐,上一家醫院懷疑他是胃腸道出了問題,還給他肚子上拉了一刀——
開啟肚子,裡面卻不像他們想象的那麼簡單,他的腸胃沒有任何問題,反而是肝臟極度腫大、淤血,彷彿在血水裡泡過一般,整個腹腔內的器官都是水腫的。
上一家醫院趕緊縫上了他的肚子,立刻轉到我們這來。
小孫的肝臟明顯不對勁。肝臟是人體最大的解毒工廠,能代謝各種毒素,還能合成凝血因子。當肝功能衰竭,大量毒素的堆積會使病人出現意識錯亂、昏迷的情況,各個臟器會開始出血、傷口也無法止血。
這也是他為何會像一隻大蜘蛛,四肢無意識揮舞的原因。
我們仔細地觀察著小孫的全身狀態,皮膚出現了明顯的出血點,穿刺的位置在不斷滲血,停用鎮靜後意識錯亂、煩躁,眼睛變黃——這是肝功能衰竭的典型症狀。
我們開始研究他的病因。據他的家人說,這是一個19歲,沒有得過肝病,也不喝酒,近期沒有服用過任何藥物的男孩。那是什麼原因他的肝細胞會短時間內大量壞死?
我讓管床醫生再和他的家人仔細聊聊,我們一定漏掉了什麼。
半天過去,管床醫生拿著一頁記得很滿的紙,來和我彙報。
小孫家人告訴我,他曾經是高中班級最瘦小的孩子,經常被欺負,都是姐姐去學校幫他撐腰。去年上大學開始住校,還讓室友起了“菜雞”的外號,他一氣之下辦了健身卡請了私教,依然沒有效果。
最近,學校放了小長假,沒想到小孫一回家,就開始劇烈腹痛。
小孫家人一直強調他沒啥不良的生活習慣:“乖乖仔,不抽菸、不喝酒,連外賣都很少吃。”
我卻默默記下了幾個關鍵詞:瘦小,被欺負,健身房。
我給小孫姐姐打了個電話,讓她在家裡和學校都查一查,看小孫最近有沒有吃過什麼特別的東西。
四個小時後,小孫姐姐回了電話。
在校期間,小孫一直吃食堂,最近也沒怎麼去健身房。但她在小孫手機的購物記錄裡,發現一個月前,他買了一種肌肉增強劑。我趕緊追問,“他吃了多少?”
小孫姐姐的聲音一下子有些慌亂,“我不知道啊。”
結束通話電話,我猜測小孫的病因,和那肌肉增強劑脫不了關係。但眼下重要的,是救這孩子的命。
小孫病情太重了,進行了兩次全院會診後,大家都認為,小孫必須做肝移植。
小孫發病的那一週恰逢小長假,沒等假期結束,小孫就等到了肝源,那是一個比他更年輕的小夥,重度顱腦外傷,持續昏迷,植物狀態,家人下了很久的決心,捐出了肝臟、心臟和眼角膜。
他的肝移植手術非常順利,各個血管都吻合的非常好,術後第二次轉到了我們科。
也許是因為手術很順利,小孫的家人都鬆了一口氣。
但小孫一直沒有醒。

小孫術前昏迷的時間太久,我們甚至悲觀地覺得,小孫可能不會醒了。
我和小孫的家屬坐在ICU樓下的談話室裡,面前的A4紙上列著一條條術後風險:急性排斥反應、術後感染、器官功能不全,心腦血管意外,腦功能的恢復……
作為醫生,我們必須把最壞的情況告知家屬。我說,“小孫手術做完了,但還有一重重關卡要過。最重要的是,要看小孫的腦子能不能回來。”
小孫的父母坐在我對面,沒什麼反應。倒是小孫的姐姐,明顯愣了一下,“你是說,他會一直昏著?”
我遲疑了一下,點了點頭,“有可能。”
小孫姐姐看了眼她的父母,壓低了聲音問,“那是植物人?”
我猶豫了一下,沒敢把話說死,“咱們先把手術的康復期過了,後面看能不能醒。不能的話,可以去做康復治療,畢竟孩子年輕,還是有希望醒的。”
我說完,空氣安靜了兩秒,眼前的一家三口,似乎在艱難地理解我話裡的意思。
平心而論,小孫太年輕了,剛上大學的年齡,人生才剛剛開始,就被按下了暫停鍵,這事擱誰家都受不了。
過了一會,小孫姐姐開口,“那就慢慢來,反正人先活著吧。就算沒醒,或者就算醒了,有一些智力障礙,都沒事兒。”
那一刻,我有些觸動。無論小孫變成什麼樣子,還能不能恢復正常的生活,他的家人都會愛他,在意他。只要他活著。
小孫姐姐仔細看了那份溝通記錄,簽了字。
我即將坐電梯的時候,她又叫住了我,“我可以上去看一下弟弟嗎?”
現在不是探視時間,我只能和小孫姐姐站在ICU的玻璃門口,遠遠看一眼小孫。他依然很瘦,陷在厚厚的被子裡,猛的一看,床上好像只有被子。
小孫姐姐看起來很潮,染了一頭紫發,打扮也時髦。
她說,她比弟弟大8歲,小時候帶著他玩,幫他收拾欺負他的小孩,給他輔導功課,幾乎是一手帶大了弟弟。上大學以後,小孫住校了,她依然經常和小孫影片,給他去學校送吃的。只不過有些事情,小孫也慢慢不跟姐姐講了。
她說著,輕輕嘆了一口氣,把整個人的重量都靠在了門邊。
肝移植手術後,小孫要用的藥物很貴,我們一方面要抑制他的免疫系統工作,防止他對移植器官的排異反應,另一方面又要催動他的免疫系統工作,防止感染,把握平衡的過程,就像是在走鋼絲,我們不得不給他使用最安全,也最昂貴的抗生素。
但無論用任何藥物,這一家人沒有絲毫猶豫。
小孫姐姐反覆和我說,“只要人活著。”
做完肝移植的第十天,小孫的肺部感染也被控制住了,他居然慢慢清醒了過來,我們給他拔除了氣管插管。
剛剛拔除氣管插管的小孫,頭髮被汗水浸溼,嘴邊還有殘留膠布,看的出他有很多話要說,但由於插管時間長,聲帶有些水腫,他只能勉勉強強地發出一些聲音。
我和護士湊到他耳邊,終於聽出來,他說的第一句話是:姐姐。
小孫的性格比我想得開朗一些,因為嘴甜,得到了所有護士姐姐的格外照顧。他對每一個醫生、護士都喊“姐姐”。“姐姐,你給我點水喝吧。”被拒絕了也說,“姐姐,你長得真好看。”
那段時間,我常聽見他和護士、護工阿姨聊天。
他喜歡照顧他的護士姐姐,說在家的時候,姐姐也這樣照顧他。後來上了大學,住校了,他想證明自己不用再依賴姐姐,卻發現靠自己太難了。
剛開學,室友就把靠門的床位留給他,那個位置很吵,而且要負責開門、關燈,後來他們發現,小孫每天起得早,就讓小孫每天幫他們買早飯、在教室佔位置,得知小孫家裡經濟條件一般,甚至想花錢讓小孫幫他們作弊。
當我聽到,小孫大冬天的,還要幫宿舍其他五個人買完早飯,再去教室佔座位時,我甚至腦補了他一個人弱小無助地,行走在漫天風雪中的慘樣。
為了反抗,小孫決定去健身房鍛鍊。
但健身的效果實在太慢了,小孫看了網上的廣告,發現了一種增肌藥。
這是我所好奇的重點,聽說他們聊到了增肌藥,我立刻問小孫是什麼藥,想去搜一下成分。
小孫拿過我的手機,開啟短影片平臺,輸入名字,就搜到了這種藥物的廣告。
影片裡的男人強壯得像座小山,肌肉層層隆起,像一隻只正在跳躍的青蛙,配得廣告詞也極具煽動性:“咋練咋吃都不壯的小瘦子往這裡看,這個藥物就是為你量身設計的……”
買家秀裡,有個男人輕鬆地臥推著槓鈴,展示自己的肌肉。配文是:吃了半個月,增重2.2公斤,從細狗到猛男,肌肉線條都明顯了,推薦購買。
我仔細看了它的評價,好評很多,但基本是模版式的語言,看起來像刷出來的。個別的差評說吃了頭暈、拉肚子,被客服回覆說,這只是個別人不適應藥物的反應。
網上的好評怎麼能全信呢?
但小孫對此深信不疑。他說,自己胃口不大,吃不下多少飯。但相信只要堅持吃藥,就能變強壯,甩掉“菜雞”的外號。
“你是按說明書吃的嗎?”我問。
小孫有些不好意思,“這個藥沒有說明書,只是盒子上有服用方法。”
我問,“那你不知道成分也敢吃?”
小孫說,“我看包裝盒上寫了:純天然製劑,想著肯定沒事。”
“那你到底吃了多少?”這是我最關心的問題。
“我吃了幾天沒有效果,就翻倍吃了。”
我接過手機,把增肌藥廣告上的圖片放大了幾倍,沒有找到非處方藥的標誌。也就是說,小孫吃的藥物,在投入市場前,很可能沒有經過臨床試驗,生產標準也低於普通藥物。
市面上常見增肌藥的成分是類固醇激素,透過促進骨骼肌細胞的蛋白質合成,加速肌肉的合成。
它在醫院裡算是常用藥物,但因為長期大劑量使用存在副作用,比如血糖升高,骨質疏鬆,消化道出血等,所以必須簽署知情同意書才能使用。
我不確定小孫服用藥物的具體成分,但大部分藥物都經過肝臟代謝,過量使用,都有肝損傷的風險。
小孫的病理照片顯示,他的肝臟表面並不光整,左右比例不均勻,壞死的細胞像一個個小點一樣,形成了一片薄霧,出現在他的肝臟CT上,這些都是由藥物造成肝臟損傷的典型症狀。
而我很難想象,他的肝臟損失成這樣,源頭竟然只是因為吃了增肌藥。
我想起小孫醒來以後,姐姐來探視他。小孫管病房裡的醫生護士都叫“姐姐”,管自己的親姐姐卻直呼其名。姐弟倆隔了太久沒說過話,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有些尷尬。
後來是小孫姐姐說,讓他再堅持一下,出院後,帶他去南京的景點玩。
小孫說,他可以自己玩,不需要人陪。
那一刻,我有點讀懂了這個少年的自尊。
高中三年,因為家裡管的嚴,再加上學習壓力巨大,我一直都是個土肥圓,剪著鍋蓋頭,穿著肥大的校服。我總是小心翼翼藏著身上的肉,穿無袖短袖去學校,還要被班上調皮的男生嘲笑:“哇!你的胳膊好粗!”
因為這句話,我自卑了很多年,之後很久,我都不能坦然穿無袖的衣服。
我曾經腦補過,自己如果是一個細胳膊細腿的小姑娘,也許學生時代會快樂許多,能夠坦然面對異性的注視。
就像小孫內心,一定也腦補過一個不一樣的自己,高大壯碩,站在校園裡,像一顆挺拔的小樹,不需要依附任何人。
我們都曾想成為另一個人,試圖改變外表,人生就會好起來。
寫下這篇故事的時候,我和整形科的同事們聊起了這三個孩子。
整形科同事們說,過去大家對美的需求非常統一,希望整得像某個明星。現在來整容的網紅居多,要求也更極致起來,有人要求全身美白,要不就全身打水光,或者往屁股上打超聲炮要變得更挺拔。“其實有些手術很危險的,很考驗技術。”
我們聊得最多的,還是三年前那個叫阿朱的孩子,因為抽脂而癱瘓在床。我們還記得她父親離開醫院前,問的那句話——
“為什麼我的女兒變成這樣了?大城市是吃人的地方嗎?”
也許確實是的。
無論是阿朱,還是阿紫、小孫,當他們做出改變外表的舉動時,都是剛融入了新環境,心裡很焦慮的時候。沒有最親近的人陪在身邊,告訴他們,無論你是什麼樣子我們都愛。
如今每晚睡前,我都會和女兒聊天。她已經進入青春期了,好像對班上男生挺看不上,覺得他們很笨,都不好看。
那天,我給她看我們醫院的帥哥照片,好奇她有什麼反應。
“這個是院草。”
女兒說醜。
我接著一連展示了好幾個長相端正的“選手”,但女兒依然直搖頭。
女兒說,帥哥都去當網紅了,還在你們醫院幹嘛?我不免有些擔憂,怕男女網紅的形象包裝得太完美,讓女兒把美的標準定得很高很高,將來有一天,她會不會拿過高的標準來要求自己?
於是又一天的睡前聊天,我很認真地和女兒說,“知道嗎?無論你是什麼樣子,愛你的人都會愛你。”
她朝我翻了個大大的白眼,然後安安靜靜地看了會書、睡覺,也不知道有沒聽進去。
前天晚上,餘一生髮了我一個影片。
畫面中的女人,是演過《藍色生死戀》的女演員文根英,當年的她,被網友稱為國民妹妹。
但20年後的她,因病服用激素,身材發胖,容貌變形,胖了,也老了很多。但她依然很坦然地站在聚光燈下,露出與二十年前一樣的笑容。
餘一生告訴我,她很受觸動。
她曾誤以為,外貌會決定很多東西。
比如愛情、事業、被多少人喜愛,是否擁有完美的人生。
但現在她覺得,自己成為怎樣的人,做怎樣的事,比長成什麼樣,重要的多。
就算仍有朋友因容貌感到焦慮、迷茫也沒關係。
但請相信,那些真正愛你的人,一定愛你的靈魂,勝過容貌。
他們也一定希望,你能心疼自己、善待自己。

(文中部分人物系化名)


編輯:趙島泥 小旋風
本篇7388字
閱讀時長約19分鐘
如果你想閱讀【餘一生】更多故事,可以點選下面的圖片↓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