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太有能耐的人,很難在大公司待。
各位好,昨天《白龍馬:論”賤民“對團隊的存在意義》約好的,我們繼續更新西遊記系列。
1
人妖顛倒是非淆,對敵慈悲對友刁。
咒念金箍聞萬遍,精逃白骨累三遭。
千刀當剮唐僧肉,一拔何虧大聖毛。
教育及時堪讚賞,豬猶智慧勝愚曹。
這是郭沫若寫的《看《孫悟空三打白骨精》》,郭老師這個人,詩品如人品,說多了不敬,比如這一首,平鋪直敘到疑似喊口號,意境就談不上,最關鍵是理解也有錯誤。
但這首詩的確說出了很多中國人對“三打白骨精”這段戲的一般認知——那就是唐僧不分好歹、不辨善惡,“對敵慈悲對友刁”,錯怪了孫悟空。所以這是一場讓人感覺很憋屈的誤會。郭老師比較激進,直接喊出了“千刀當剮唐僧肉”這樣的口號。所以嚴格意義上說,唐僧大約是中國人民一起痛罵的第一個“聖母婊”。
大約,從那個時候開始,很多中國人就痛恨“聖母婊”勝過真惡人。
這個思路一直影響到了86版《西遊記》,在這部劇當中楊潔導演對唐僧的形象做了一些美化,但依然是奔著“他就是太善良了”這個路子去的。
楊潔導演手法非常高明,她把唐僧因為過於善良、錯怪悟空、失誤將其趕走,後來又解開誤會冰釋前嫌的情節,進行了空前的強化。甚至還為此原創了一個狐狸精的角色,讓她活到了下一集黃袍怪的故事中,為的就是讓唐僧認識錯誤,迷途知返。應當說這個邏輯,到了楊潔導演這裡,圓的已經算很完美了。
可是我們要問的是,從郭沫若到楊潔導演,他們的這種解讀是原著百回本《西遊記》想要表達的原意嗎?
很不幸,並不是。
三打白骨精這一段,是中國人最熟悉的《西遊記》章節,卻也是被誤讀最多的章節。
必須指出的是,郭沫若說的那個“看《孫悟空三打白骨精》”,看的其實不是小說,而是依據小說改編的紹興劇。在中國古典小說中,《西遊記》因為它非常特殊的單元劇結構,特別方便後世作者們單挑出某一章節來做各種戲劇化改編。
這也帶來了一個問題,就是大眾對《西遊記》這部書瞭解特別“顆粒化”,很多人看了無數西遊記改編的作品後,仍分不清女兒國、車遲國、滅法國等等這些“難”之間孰先孰後。分不清,我們也就覺得不重要:反正都是某個妖精作妖,悟空上去一棒子打死,或者請來救兵收走,然後繼續踏上西行路唄。
但《西遊記》這些看似獨立的單元劇之間其實有著極強的聯絡,作者在其中安排的人物情緒與動機,草蛇灰線伏脈千里。透過這種不易察覺卻又確實存在的前後勾連,作者暗寫了取經一行人關係的變化與心性的成長,而這才是《西遊記》這本書真正想表達的主旨。
我們就先試著按這個思路解讀一下《三打白骨精》中的玄機。
2
別看後世非常出名,但在原著百回本的《西遊記》當中,三打白骨精這一難,並不是一個多麼突出的章節。它只在小說中佔了二十七回“屍魔三戲唐三藏 聖僧恨逐美猴王”這一回的篇幅。非常之短。
而與之相對的,在此之前,作者剛剛花了二十四回到二十六回整整三回的篇幅寫了另一件事:唐僧一行人與鎮元子的誤會與矛盾。

這個安排初一琢磨其實挺不合理。因為白骨精即便在小說中的眾妖怪中也算對吃唐僧肉特別執著的。吃唐僧肉無非為了長生不老,而鎮元大仙那裡的人參果就有同樣的效果,白骨精跟鎮元子做了鄰居,豈不是跟讓孫悟空看蟠桃園是一個效果麼?
但你讀過了前面的故事,就會發現作者這樣安排是深意的。在唐僧師徒取經這一路上,鎮元子算是他們遇到過的地位最高也最有善意的“地頭蛇”,由於是“地仙之祖”,鎮元子沒到天宮裡去享清福,而守在地上。但他的身份可不低,從小說描寫中我們看出,他跟元始天尊、觀世音菩薩的量級是相似的。
這麼一號人物,在接待唐僧一行之初,原本自然是衝著唐僧“金蟬子轉世”的面子去的。明面上鎮元子說的是唐僧前世敬過他一盞茶,但為了報這麼一盞茶之恩,鎮元子就拿出寶貝人參果來招待,這誰都能看出來,這是非常明顯的籠絡、結交之意。唐僧此去西天取經,修成了正果就能位列仙班了。提前籠絡一下,這是人之常情。
但有趣的是,當雙方一通誤會、鬥法鬧完之後,鎮元子發現一個問題:取經隊伍裡能耐最大、跟他最投脾氣的,居然不是唐僧,而他那個大徒弟孫悟空。所以風波過後,鎮元子居然紆尊降貴與孫悟空結拜了兄弟。

這個事兒什麼概念?你假設一下,你們單位領導親自領隊去跟某大公司談生意,一通談下來對方老總對你領導不冷不淡,卻覺得你非池中之物,上趕著跟你拜把子稱兄道弟。領導表面上不發作,回去一定如果不找機會給你小鞋穿,那他肯定就當不好這個領導了。因為領導是最要面子的,或者說,領導的權威性。如果他壓不住你了,你們的上下級關係是無法繼續維繫了。
從鎮元子那兒出來以後,唐僧想的肯定也是這個問題。因為這個時候取經這一行人剛剛湊齊,孫悟空就給他來了這麼個下馬威,在萬壽山上禍是這猴子闖、屁股是這猴子擦、跟鎮元子結拜還是他,唐僧全程和個擺設一樣沒存在感。以後這取經團隊聽誰的?這事兒必須得說明白吧?
果然,到了白骨精這段,給悟空的小鞋就來了。
作者在該章的開頭特意寫明,唐僧一行是在鎮元子府上吃飽喝足、休整數日之後才上路的。臨行前唐僧還吃了什麼“草還丹”,吃過之後的效果是:“真似脫胎換骨,神爽體健。”
相當於在泉水裡重新刷好了血槽,加齊了buff,狀態好得不得了。
可剛出門走到白虎嶺山前,唐僧就不走了,說是肚中飢餓,非要悟空給他化齋。
悟空第一反應是,不剛出門嗎,又要吃?況且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哪兒去化齋啊。
唐僧藉機就鬧了起來,你注意,唐僧這裡話說的非常狠:
“你這猴子!想你在兩界山,被如來壓在石匣之內,口能言,足不能行,也虧我救你性命,摩頂受戒,做了我的徒弟。怎麼不肯努力,常懷懶惰之心!”
在《西遊記》整本小說中,唐僧如此係統的翻他曾救過悟空命的舊賬,我印象中有且僅有這一次。原著西遊裡這個唐僧雖然是個“軟善人”,但並不像《大話西遊》裡那麼嘮叨,也沒郭沫若以為的那麼蠢,什麼時候說什麼話,他是很有分寸的。這個時候放這個殺手鐧,敲打孫悟空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你這潑猴翹什麼尾巴?你忘了當初是個什麼熊樣?我怎麼救你的了?誰聽誰的你還分不清?
孫悟空鬥嘴鬥不過唐僧,又怕緊箍咒,只好答應去給唐僧摘桃子。而唐僧一聽說悟空肯為他,馬上就轉怒為喜。說你趕緊去吧,為師在這裡等。
如果事情到這裡作結,其實也算了解了。唐僧透過一頓敲打,壓滅了悟空越長越高的威望,重新攥住了取經隊伍的領導權。歸根結底,要你化齋是假,要你表態服我才是真。
但接下來的事情,卻又讓兩人本已被遮掩的矛盾徹底爆發。因為白骨精出場了。
3
在小說中,對白骨精幻化的少女的描寫相當限制級:
那女子生得:冰肌藏玉骨,衫領露酥胸。柳眉積翠黛,杏眼閃銀星。月樣容儀俏,天然性格清。體似燕藏柳,聲如鶯囀林。

這般姿色,不僅把豬八戒迷得五迷三道,唐僧竟然也有點把持不住。小說中寫的是:
三藏一見,連忙跳起身來,合掌當胸道:“女菩薩,你府上在何處住?是甚人家?有甚願心?來此齋僧?”
你注意他這一連串動作,唐僧是“跳”起來,然後不等人家說話就連發四問:美女,你住哪兒?家庭啥情況?有什麼要求?為啥給我吃的?
像什麼?像相親。
需要注意的是,原著小說中唐僧雖然不是什麼真“聖僧”,但也不是豬八戒那樣看見美女就走不動道的色鬼。《西遊記》師徒四人的人設屬性是完全不重合的。唐僧對女性的一般看法是:女人只會影響他念經的速度。
此前的四聖試禪心、此後的女兒國、盤絲洞、老鼠精、玉兔精,唐僧面對女菩薩或女妖精的表現都沒有這次這麼過激。
那唐僧為什麼這次表現這麼不尋常呢?恐怕還是跟在之前萬壽山的上的遭遇有關——這一路行來嗎,受了那猴頭一肚子鳥氣。而男人麼,同性之間的權場上失意,就會想在異性的情場上找補回一點來——即便不能真的和美女成好事,搭訕一下,被人家叫幾句“長老”“聖僧”,也是很開心的。
於是唐僧就懷著這樣的心思去跟美女搭訕,不巧卻又被那潑猴撞破了。
孫悟空化完齋回來,見此情景他怎麼說?
那行者道:“師父,我知道你了,你見她那等容貌,必然動了凡心。若果有此意,叫八戒伐幾棵樹來,沙僧尋些草來,我做木匠,就在這裡搭個窩鋪,你與他圓房成事,我們大家散了,卻不是件事業?何必又跋涉,取甚經去!”
在西遊記裡,孫悟空一直是個“吐槽役”,但一般都是點到為止,尤其對唐僧,會很留情面。但這一段吐槽吐的實在太狠了,說的連畫面感都出來了。原因也無他,無非是因為兩人經過鎮元子那一劫,唐僧此番又一壓他,悟空心裡也憋了一口氣。所以乾脆來了個打人就打臉。
而這番吐槽,也正好踩在了唐僧的逆鱗上。

我們要問一個問題,唐僧憑什麼領導取經團隊呢?因為他虔誠,一心想取回真經。離開了取經的虔誠信仰,唐僧神通不如孫悟空廣大、武藝也不如豬八戒、沙和尚高強。就是個據說前世有福報、百無一用的和尚而已。
孫悟空這樣說,等於直接在質疑唐僧的領導權,兩個人方才透過“化齋”重新建立的上下級默契蕩然無存。所以唐僧的反應是:“那長老原是個軟善的人,那裡吃得他這句言語,羞得個光頭徹耳通紅。”
接下來關於孫悟空打死的到底是人是妖的爭論,已經不再單純針對是非本身,而涉及到了誰在這個團隊中有是非裁量權——你孫悟空是神通廣大、還(自稱)有火眼金睛,可是如果往後是人是妖都你說了算,要打要殺都由你,那這取經路還怎麼走?到了西天到底誰修得正果?
必須得爭個明白。所以你看原著當中唐僧前兩次饒了悟空,都是因為悟空提醒他自己有把柄抓在他手裡:第一次跟他說他有恩於自己,第二次直接提醒你有緊箍咒在手。
這個期間唐僧其實也在猶豫,他到底管不管得住這個猴子?但糾結到最後的結論還是,不行,我管不住這手下,還是讓他滾吧。

而在這個過程當中,豬八戒和沙僧兩個人態度特別耐人尋味。
原著中,豬八戒在整個過程當中是一直在拱火的,想讓唐僧趕走孫悟空。這裡又涉及到一個需要聯絡前文的地方:小說在二十七回以前,孫悟空在豬八戒面前其實一直沒漏過什麼真能耐。前世天庭之上弼馬溫與天蓬元帥的過節是86版電視劇原創,而在高老莊,孫悟空收豬八戒的時候兩個人是大戰了百餘回合不分勝負(這裡很明顯是孫悟空放水了)。
豬八戒這個時候對孫悟空的觀感應該是:“你誰啊,憑什麼就冒出來壓我一頭?當了取經團隊的大師兄?”進而他產生的一個想法就是:把這個惹是生非的猴子趕走了,我不就成了唐僧首席弟子了麼?
所以八戒在這一回裡挑撥離間、煽風點火乾的特別賣力——你想想現在很多企業專案的三把手怎麼跟大老闆擠兌二把手就知道了。

而沙僧的態度就更有意思了,86版《西遊記》裡給他加了很多提孫悟空開解的話,顯得沙僧特別像個赤膽忠心的老實人。
可在原著中完全不是這個樣子。沙僧在這一回裡一句話都沒說,當了一整回的透明人。為了加重沙僧的這種透明感,作者還特別安排孫悟空臨走前跟他說了一大段話。
“賢弟,你是個好人,卻只要留心防著八戒言語,途中更要仔細。倘一時有妖精拿住師父,你就說老孫是他大徒弟。西方毛怪,聞我的手段,不敢傷我師父。”
面對這麼一段可以說掏心掏肺的囑咐,按寫小說的一般法則,怎麼也該讓聽話人回句話吧?沒有,沙僧這裡還是一個詞兒都沒蹦。作者在這裡是在不顧一般行文法則的去展現沙僧的冷漠。
為什麼?
要理解沙僧在這裡為什麼裝木頭人,你也得往回翻。
讀過前文,你就會發現,沙僧是在二十二回才加入取經團隊的,其後就是四聖試禪心和鎮元子風波,等於到了三打白骨精這會兒,沙僧還一次妖精沒打,孫悟空、豬八戒各有什麼本事他都沒見過。
其實在原著裡,沙和尚這人是典型的撥一撥轉一轉、不見兔子不撒鷹的性格。當初觀世音佈置下“等唐僧取經”的任務之後,悟空和八戒都是收了心性、安心等唐僧來,唯獨沙僧是繼續潛在流沙河裡,幹吃人營生。
所以在看不清局勢的時候,讓他下注站隊是不可能的。沙僧這類人只能在形勢明朗後龍勝幫龍,虎勝幫虎。

水性好的沙僧,是典型的“摸魚黨”。
更何況孫悟空臨走前,還說了一句特別招忌的話:“我去我去!去便去了,只是你(唐僧)手下無人。”
我這裡要再強調一句:原著中的唐僧,絕不是我們印象中的那種腦子轉不過彎兒來的蠢人。而是一個普通但卻精明的領導。
你看他一聽悟空說這話,馬上就抓住把柄,把話茬接過來,來了個反戈一擊:“這潑猴越發無禮!看起來,只你是人,那悟能、悟淨就不是人?”
得了,就這一句話,已經把悟空推到整個取經團隊對立面,猴子完全成了孤家寡人。這下他不走也得走了。
唐僧這個領導,如果帶個一般的內卷型團隊,他這個智商絕對是夠的。你看他在團隊內部,敵友分的特別清——團結八戒、爭取沙僧,孤立對他構成挑戰的悟空。推拉打捧,玩的溜溜的。
至此,第一屆取經團隊領導權爭奪大賽落幕,唐僧完勝,孫悟空完敗。
如果不是後來取經路上又遇到大波折,不得不把這個能人請回來。孫悟空就真如他自己感嘆的“鳥盡弓藏,兔死狗烹”,被喜聞樂見的祭獻掉了。這種事兒真的太常見了。
4
雖然在民間那麼出名,但三打白骨精在原著小說中確實不是什麼大難,篇幅總共一章,白骨精的手段也比之後的什麼黃袍怪、金角銀角、青牛怪、黃眉怪之類的差遠了。這一章真正的特殊之處,就在於它是取經團隊內部爆發的對團隊領導權威的第一次激烈衝突。
在《西遊記》這整部小說中,唐僧與孫悟空這兩人的師徒關係磨合問題,一直是伏在一個個故事背後的暗線。兩人的關係一直處於矛盾積累(遇鎮元子)、爆發(遇白骨精)、化解(遇黃袍怪)、再積累(經女兒國)、再爆發(真假美猴王)、再化解(祭賽國師徒掃塔)的迴圈當中。
而巧妙的是,這種迴圈並非單純的重複,而是螺旋上升的。孫悟空在三打白骨精時,是個有能力而毫無話語權,在團隊中處處被孤立,處處被苛責的“受氣包”形象。但在此之後他開始一步步成長、先收服沙僧、而後制服八戒,最終獲得了整個取經團隊的實際領導權。
到了後半段一些故事(比如比丘國)當中,唐僧的形象完全變化了,變成了一個悟空讓他幹啥他就幹啥的“名義領導”,政出葛氏,祭由寡人,兩個人最終達成了一種奇妙的妥協。

古典中國小說裡,這種描寫是非常特殊的。因為參照歷史上的中式血腥權力爭奪,我們古典小說也一般都往你死我活那個方向去寫:
《三國演義》裡的群雄逐鹿、魏代漢、晉代魏,《水滸傳》中的火併王倫。甭管是為了爭天下,還是爭山寨頭把交椅,都要殺的血流成河,一方徹底幹掉另一方方才罷手。而得勝的一方也總是難逃“屠龍少年終成惡龍”的詛咒。這其實就是我們古代歷史的真實對映。

而《西遊記》的獨特在於,它最開始寫的也是一些暴烈的、有你沒我的衝突(孫悟空大鬧天宮,唐僧恨逐美猴王,“假行者”棒打唐三藏),但小說越寫到後面越平和,最後“聖僧”與“心猿”是用一種類似英國君主立憲的漸進的妥協方式完成了磨合,讓尊者領虛名,而能者擔大任,兩人通力合作、最後同時成佛,成為四大名著中唯一以喜劇結尾的故事。
作者在這個程序中,借孫悟空的磨難史,上位史,暗喻了很深刻也很先進的處世技巧、人生哲理乃至社會理想。
取經團隊,其實是一個不適合孫悟空這樣神通廣大的人的小社會,但孫悟空想要完成自己的目標(修成正果),又必須忍耐這個團隊,跟領導(唐僧)、同事(八戒、沙僧)處好關係,這就是西遊記的有趣之處。
如果以後有機會我把這個系列寫出來,會為大家慢慢拆解、點評。
而在三打白骨精這個故事當中,孫悟空就上了他在團隊中生存的第一課:在一箇中式團隊中,當領導真的下決心跟你“爭是非”的時候。一定是矛盾已經激化到不得不爆發的時刻。他爭的一定不再是這一事的是非了,而是權威。
你若此時還沒做好準備,那就大難臨頭,左右皆無路了。

所以,白虎嶺上“女菩薩”和她的父母真的是妖精變得嗎?唐僧到底有沒有錯怪悟空?這些問題其實都不重要。你看原著後來寫黃袍怪那一章(捎帶說一句,這一難整整寫了四回,大有意味),師徒重逢之後,唐僧對孫悟空說了什麼?
唐僧壓根就沒有提白骨精是人是妖的事兒,因為師徒倆都清楚問題根本不在這兒。唐僧這時說的話特別高妙:
“賢徒(不再是‘猴頭’了),虧了你也,虧了你也!這一去,早詣西方,徑回東土,奏明唐王,你的功勞第一!”
不提對錯,只談功勞。說明唐僧是個明白人。我把功勞讓給你,相當於認了你的權威。那還什麼對不對?錯不錯怪的?有權就對,有功就對。咱不一直就是這個規矩麼?不言自明瞭。

但更高妙的,還是悟空的回答。
孫悟空是個靈性通達的“心猿”,經此一遭,他什麼都明白了。
面對唐僧第一次主動讓權,他能主動領下來麼?怎麼可能呢?這個時候人心、時機都還不成熟,領唐僧這麼個空頭許諾有個屁用?
所以,行者笑道:“莫說莫說!但不念那話兒,足感愛厚之情也。”
請注意!孫悟空這裡沒有像電視劇裡般情真意切的喊“師父”(倆人這會兒其實沒啥師徒情誼,你喊也沒用),更沒有直接答應下“功勞第一”的事兒。而是冷冰冰、又很委婉的提了一個最現實、也最務實的要求:你別動不動就唸緊箍咒了!
別整那些虛的大話,抓住一切機會,微小、漸進但不可逆的約束一下上位者的皮鞭,這就是進步的開始。
悟空在這裡,成了個偉大的費邊主義者。
從此之後,心猿不再是“金箍當頭,欲說還休”的奴隸,他成了“賢徒”,讓他大道成佛的取經路,真正開始了。
取經團隊的第一次“去孫悟空化”就這樣以失敗告終了,但是在這樣的團隊裡,和平只是暫時的,有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這個我們以後再聊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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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篇壓箱底的西遊記解讀文章,其實這種故事的很多過去、現在和未來。在西遊記裡寫的很明白了,以後我會慢慢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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