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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一條獨家原創影片
川內倫子,
當代最具影響力的亞洲攝影師之一,
因日常而詩意的風格為世人所熟知。
2002年,30歲的她憑藉《假寐》《花火》《花子》三本攝影集
獲得第27屆木村伊兵衛攝影獎。
以日本最重要的攝影新人獎出道以來,
川內倫子已出版了超過20本攝影集,
迅速在國際攝影界橫掃大獎,佔據重要地位。

選自《Cui Cui》,©川內倫子

選自《花火》,©川內倫子

選自《illuminance》,©川內倫子
川內倫子的鏡頭下,
有細微之處的光影,
家人和孩子,
也有宏大廣袤的焰火、火山和燒山儀式。

川內倫子個展《遙遠閃亮的星,在手中閃爍》在Fotografiska開幕,引發觀展熱潮
上海是繼斯德哥爾摩、塔林和柏林後的第四站

展覽《遙遠閃亮的星,在手中閃爍》現場
Fotografiska影像藝術中心,2025
圖片來源:Fotografiska
今年春天,
川內倫子首次在中國開設個展,
她本人也第一次來到上海,
在社交媒體上掀起了熱烈討論。
講座和籤售一經開售,
就獲得了超乎想象的熱度,一票難求。
展覽開幕前一天,
我們和川內倫子聊了聊她的創作與人生,
作品中永恆的對生與死和時間迴圈的關注。
她心繫飽受戰爭之苦的遙遠的人們,
也關切在不安的時代裡焦慮的年輕人,
“我不知道我的作品能否真正帶來安寧,
但如果有人能從中感受到某種安慰,
那就再好不過了。”
編輯:金 璐
責編:魯雨涵


川內倫子在上海
這是川內倫子第二次來到中國,13年前,她曾在中國河北拍攝過打鐵花(收錄在攝影集《Halo》中)。第一次來上海,“發現這裡的高樓大廈比我想象得還要多,有點嚇到了。”
談到川內倫子,她很容易被和一些簡單的標籤掛上鉤——比如“小清新”、“詩意攝影”云云。這些網路熱詞僅僅抽象出了表層的觀感體驗,忽略了其血肉。
而她更希望觀眾可以透過書或展覽的方式,成組地觀看自己的照片。她喜歡做攝影書和策劃展覽的過程,因為沉迷於思考照片排布的過程。“可以說,每一張照片就像一個細胞,而當它們組合在一起時,就能形成一個更完整、更宏大的整體。”

選自《illuminance》,©川內倫子

選自《illuminance》,©川內倫子

選自《illuminance》,©川內倫子

選自《假寐》,©川內倫子
她拍過平和的家庭生活,靜謐的光影,美好的煙花,也拍過動物的屍體,黑壓壓的鳥群,凜冽的閃電,所有這些“細胞”形成的整體,才能呈現她完整的表達。
她並不像另一些世界著名的攝影師一樣,以強烈的奇觀吸引人,而是在自己的世界裡持續追問。不論是身邊的微觀世界和家人,還是遙遠的冰島、宏大的燒山儀式,都圍繞著相同的母題——時間的流逝與生命的迴圈。
這種宏觀與渺小的關聯性,正如她自己在展覽前言中寫的,“我的老去與女兒的成長同樣進行著;而冰川的消融是否也會以同樣的方式繼續,直到徹底消失?一切都與我們眼前的生命息息相關。”

選自《母親地球》系列,2020,©川內倫子
圖片來源:Christophe Guye Galerie(蘇黎世)

無題,選自《連結》系列,2015,©川內倫子
圖片來源:Christophe Guye Galerie(蘇黎世)
這次展出的作品,包括2019年在冰島以及疫情期間日常生活和北海道冬季的影像(《M/E(地球母親)》系列,“ME”為英語Mother Earth的縮寫),還有正在進行中的專案《An interlinking(連結)》,這是她記錄了長達20年的日常生活。
面對作品,她並不想顯示出強勢的姿態,而是把自己放在很靠後的位置:“與其說我想主動傳達什麼,不如說如果有人看了我的作品後有所感受,那我會很開心。”

2012年,川內倫子在河北拍攝的打鐵花
選自《Halo》,©川內倫子
採訪需要等待翻譯老師的轉述,川內倫子常常在這些空當兒“走神”,側耳傾聽周圍發生的細微聲音,比如水管裡嘩啦啦的水聲。採訪結束時,她指向對面牆上高處的一扇小窗,問那裡是不是有兒童樂園。因為從那扇窗子看出去,是一家商場的摩天輪。
我問她,為什麼對這些細節感興趣?她說,我想,是因為這是我當下的反應吧,它讓我覺得我此刻活著、存在於這裡。
她沒有時間出門遊蕩和拍照,她說,或許拍一張酒店的窗戶就回去了,因為房間在29樓,從上面俯瞰,能看到很多高樓大廈,平時很少有機會從這麼高的地方看城市的景色,感覺跟東京有點像,但又有些不同。
這是展覽開幕的前一天,她來到上海的第二天,密密麻麻的日程表上寫滿了行程安排。結束我們的採訪拍攝後,休息十五分鐘,她還將為媒體預展做導覽。
我們聊了聊那些標籤之外,作品背後具體的故事與世界觀。以下是她的講述。


素材來源:Fotografiska
如果說要給年輕人說些什麼,確實很難表達。不過,我自己年輕的時候,真的每天都充滿不安,我也是這樣度過的。
我從來沒有在某一天突然下定決心,說“我要成為一名攝影藝術家”。一方面,我希望自己能在經濟上獨立,而我並不認為僅靠創作作品就能維持生計。另一方面,在日本,我幾乎沒有看到可以作為榜樣的人——也許有,但我當時並不瞭解。

選自《母親地球》系列,2020,©川內倫子
圖片來源:Christophe Guye Galerie(蘇黎世)
我開始接觸攝影是在大學時期。我的專業其實是平面設計,每週都有一節攝影課,我發現自己比起設計,更喜歡攝影的課程。畢業後,我決定一邊學習攝影,一邊靠自己的能力賺錢,於是進入了一家商業攝影工作室。
商業攝影的工作,理所當然是為客戶服務的,而不是拍攝屬於我自己的作品。隨著時間推移,我開始感到不安,思考“我真正想表達的東西到底是什麼?”
恰好公司攝影部因為泡沫經濟破裂後的影響,最終解散了,迫使我開始思考,與其繼續留在大阪,不如去東京,那裡可能更接近我想挑戰的世界。
從大阪搬到東京時,我已經22歲了。大阪和東京的文化差異其實很明顯,不僅僅是語言上的不同,還有整體的氛圍。東京是一個龐大的都市,也是文化的中心,但對我來說,當時幾乎沒有什麼熟人,要在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裡重新開始生活和工作,確實是一種挑戰。
那時候也常常感到孤獨,但正因為這樣,才更加堅定了自己想要嘗試的方向。

2001年,川內倫子出版了《假寐》、《花火》、《花子》三本攝影集,2002年獲得木村伊兵衛攝影獎

選自《假寐》,©川內倫子

選自《花火》,©川內倫子
從最初的三本攝影集開始,我感覺自己在創作每一部作品的過程中,視角逐漸向外擴充套件。正是因為有了這些作品,才促成了下一部作品的誕生。而正是有了下一部作品,我才能繼續向前邁進。


我四歲的時候,從(家鄉)滋賀縣搬到了大阪。那是我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出生和成長的家再也回不去了,這種衝擊感讓我深刻地體會到時間無法倒流。或許在某種程度上,也影響了我後來選擇的創作方向。
我一直以來關注的主題之一涉及生與死,但更廣泛地來說,我對事物的迴圈、週期性變化特別感興趣。
可能是因為我自己也在朝著“死亡”前進吧。這件事對我來說或許是可怕的,比起刻意不去思考這些事情,我反而更害怕逃避它。也許正是這種恐懼,讓我選擇直面它,因為面對恐懼或許比逃避它更能讓人輕鬆。


川內倫子《As it is》攝影集,拍攝了女兒成長的三年
《As it is》這本攝影集,最開始是法國的出版社最先提議我做一本關於女兒的書,但當時女兒才兩歲,我不想單純地做一本“看,我的女兒很可愛吧?”的作品,所以一開始我是拒絕的。
但隨著她漸漸長大,我的想法也開始有所改變。在日本有一種說法——孩子三歲之前,孝順父母的責任就已經完成了,活著本身就是對父母的最大孝順了。
我想,也許把照片整理到她三歲為止,還是可以的。而且在這三年裡,孩子的身體和樣貌發生了急劇的變化。這種物理上的成長變化,讓時間的流動和更迭變得更加直觀。
在做這本書的這個過程中,我的公公——也就是我女兒的祖父去世了。在這個事件裡,我又強烈地感受到了家庭內部的迴圈。這是生命自然的流轉,我認為將這一部分也納入攝影集中,能夠讓這本書更完整地展現這個主題。

無題,選自《連結》系列,2012,©川內倫子
圖片來源:Christophe Guye Galerie(蘇黎世)

川內倫子在東京郊外的家
素材來源:Fotografiska
我到現在還會思考“母親”到底意味著什麼。即使自己已經成為母親了,也總覺得和自己理想中的樣子相去甚遠。像今天早上,我因為煩躁而說了些重話,之後又陷入自責,這樣的事情時常發生。但即便如此,我依然覺得,能夠被授予一個比自己更重要的存在,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
疫情的到來似乎讓一切慢了下來。有時候,在家工作時,我聽到窗外小溪的流水聲,望著水流淌的樣子,會感到一絲安慰。多年後第一次長時間待在家,讓我想起了小時候,放學後漫長無聊的時光,彷彿永遠不會結束的暑假……現在,我的女兒是否也在經歷著類似的時光呢?


選自《天地》,©川內倫子
早在去拍攝“野燒”之前,我就已經對這個主題很感興趣,因為野燒的本質,正是將枯萎的草焚燒,以此讓新的生命萌發,是一種關於迴圈的象徵。
當我真正走進現場時,看到的景象遠遠超出了我的想象。不僅僅是概念上的吸引力,從視覺上來說,那一刻的畫面也極具震撼力,帶有一種強烈的力量感,讓我深深被吸引。

選自《天地》,©川內倫子
每次拍攝結束後,我都會有一種奇妙的感覺,彷彿那個“舊的自己”被燒盡了一樣,那些不需要的情緒、積累的雜念也隨著火焰一起燃燒殆盡。當一切燃燒結束後,我會明顯感覺到自己的心境被重新洗滌,煥然一新。
從拍攝進度來看,三年左右已經足夠完成整個專案了。但正是這種體驗讓我想要繼續深入。我總覺得自己還想再看更多,還想再感受更多,於是就這樣連續五年都前往同一個地方進行拍攝。

選自《天地》,©川內倫子

使用大畫幅相機進行長曝光拍攝
選自《天地》,©川內倫子
過去以及現在,我都常常使用正方形的畫幅。因為正方形的視角既不是橫向也不是縱向,它的形態更接近於圓,這種構圖方式在當時讓我覺得非常契合。RolleiFlex 採用的就是這種格式,而且,這臺相機本身也很適合我。
但第一次去拍攝野燒的時候,我帶了很多不同的相機,嘗試了各種相機後,發現最適合的就是4×5這種大畫幅相機。
我不希望用一種隨意、輕鬆的方式去記錄。4×5相機的拍攝步驟繁瑣:首先需要裝入膠片,調整設定,設定快門速度,然後蓋上黑布對焦……4×5相機很重,每拍一張照片都需要花費大量時間,非常不方便,但我覺得有些畫面只能用這樣的相機才能捕捉到。每一個環節都需要認真對待,這種“麻煩”的步驟本身,反而成了一種符合當時心境的儀式感。


選自《M/E》,©川內倫子
確實和我剛開始攝影的時候相比,現在的意義已經有所不同了。因為現在誰都可以拍攝,攝影的必要性相對來說可能沒有以前那麼強了吧。比如,以前像這樣的採訪,通常都會請專業攝影師來拍攝,但現在可能編輯直接用 iPhone 拍幾張就結束了。技術的進步讓攝影變得更加大眾化,也改變了攝影的需求。
當然,這並不意味著攝影本身失去了價值。就我自己創作作品的方式而言,我覺得還是有另一種意義存在的。攝影作為一種媒介,依然有很多表達的可能性,甚至可以說,現在反而有了更多的表達方式。

展覽《遙遠閃亮的星,在手中閃爍》現場
Fotografiska影像藝術中心,2025
圖片來源:Fotografiska
比如在構思展覽的時候,我會考慮不僅僅使用平面攝影作品,而是加入一些影像作品。在這次展覽中,我還使用了燈箱、亞克力立方體等不同的媒介。
並不是對攝影本身感到厭倦,而是覺得運用其他手法能夠拓展表現的可能性,使作品呈現出更豐富的層次。

選自《M/E》,©川內倫子

選自《M/E》,©川內倫子
這次展出作品的創作契機是2019年我去了冰島。活了三十多年後,我突然有了一個強烈的願望:想要再次確認自己腳下的土地,不是從區域或國家的角度,而是單純地意識到,我站在這顆星球上。
在冰島這片土地上,這個願望得以滿足。我看見噴泉如地球的呼吸,又見冰川如超越人類時間的存在。而這一切似乎也照亮了我的存在。

展覽現場中部白色紗布圍起來的部分,也模擬了“子宮”的概念
當時我有一次進入休眠火山內部的經歷。當我從火山內部向上望去的時候,突然覺得那個形狀很像女性的生殖器官。那一刻,我有一種強烈的感覺,彷彿自己正處在地球的子宮裡面,彷彿自己確實是從地球中誕生的、生活在這顆星球上的存在。
這種深刻的體驗成為了這次創作的一個關鍵點,也促使我為作品確定了這個“M/E”標題。“M/E”指的是“Mother”和“Earth”,如果取每個字母的首字母,也會指向“Me”這個概念,即自身的存在。

無題,選自《連結》系列,2022,©川內倫子
圖片來源:Christophe Guye Galerie(蘇黎世)
去完冰島的次年,疫情爆發了。我原計劃在冬季再訪冰島以更深入探究這種聯絡,但因疫情而擱淺。因此我開始在冬天多次前往北海道,在那裡,我看到了只有在極寒條件下才可見的景象,也再次意識到自身的渺小與脆弱。
儘管冰島和日本相距遙遠,但我們都共同經歷了新冠的威脅。
如今,看到世界上正在發生的戰爭、衝突,以及那些無法享受和平、性命受到威脅的人們,我會感到無力,也會為自己的無能為力而感到沮喪。我們其實是生活在同一個時代的人,那些生活在遙遠國家的人,並不只是“遙遠的故事”,當人與人相距遙遠時,我們往往容易忘記這一點。
如果有人感到焦慮,甚至因為不安而無法行動,我希望他們不要一個人把所有情緒都悶在心裡。我會盡量去游泳或者做其他運動,在動起來的過程中,不安的情緒會慢慢緩解一些,我喜歡熱瑜伽、做飯,或者投入工作、外出拍攝……我希望大家也能找到適合自己的方式,努力撐過去。
我不知道我的作品能否真正帶來安寧的感覺,但如果有人能從中感受到某種安慰,那就再好不過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