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黃很暴力的國產片,我不吐不快

這一年,“尺度”“暴力”這樣的詞已經被說麻了。
動輒“一刀未剪”。
動輒“突破尺度”。
就拿剛剛上映的《爆裂點》來說,一開場就能看到現代“車裂”:人質被狂飆的汽車拖拽,最後被活生生從腰部撕開,血肉、臟器塗抹水泥地面。

難怪在港公映時會被定級“三級片”。
彷彿片中那些亟待釋放、消解無門的憤懣情緒,最終都外化成為疊層的暴力場面。
個例嗎?
顯然不是。
Sir最近學到了一個新詞:“發港瘋”,說的就是這些港產片在視覺上“發瘋”的情況,不僅是張家輝所說的“追趕跑跳碰”,更是肆無忌憚的暴力直給。
而“發港瘋”的電影。
何止於港片。
如果和往年電影比較的話,你會發現,今年的內地院線,暴力,正成為創作者重要的表達手段和內容猛回潮,借用已故港片導演林嶺東的片名,那就是“目露兇光”。
就是要讓你從生理到心理都不舒服。
所以,為什麼今年的華語片越來越“瘋”了?今天這篇,Sir找到了@錢德勒,打算說清楚這個問題。  
脫掉“瘋狂”的外衣。
我們會看到,裡面都是些說不出口的現實。
文|錢德勒
Sir電影獨家專稿 未經許可不得轉載
01
講不出的暴力
今年,率先發“港瘋”的其實是手快的邱禮濤。
年內,他已經有四部電影上映,7月份的《掃毒3》和8月初的《暗殺風暴》都屬於流水線生產,慣性產出。
但是以暴力表達而言,8月底的《絕地追擊》和國慶檔的《莫斯科行動》就有些崢嶸骨架了。
先說前者。
《絕地追擊》是根據真實案件改編的掃毒題材,卻與“掃毒”系列有著截然不同的精神氣質。
作為群戲主角的邊防武警特戰隊,面臨的最大敵人反而不是慣常思維裡的毒販,而是擁有致命摧毀力的特大山洪。
因此,隸屬編號8077的戰士們在片中遭遇了各種慘痛死狀:
被泥石流吞噬、被洪水卷跑、被地雷炸飛。
毒販與之相比,反而顯得有些弱雞。
這樣的故事框架就傳遞出很港派的cult氣質,是有一些連觀眾都戲謔的黑色幽默。
就像電影結尾,人犧牲得差不多了,雨就停了,指揮者長舒一口氣,可以回家休息了。
最恐怖的施暴者非此者,而是彼者的錯位表達。
這樣的“手段”邱禮濤玩過好幾次。
就像連續兩部《拆彈專家》中,拋給正面人物和觀眾最有壓迫感的設定不是有血有肉的真實匪幫,而是鋼筋水泥的城市體——
紅磡海底隧道、香港國際機場分別要被炸了,它們會讓更多人瞬間化為烏有。
猶如《絕地追擊》中的山洪,來得正是時候,加大作用力,直接碾壓脆弱人性。

為什麼要這樣?
邱禮濤的邏輯是,先把暴力極致化成為非人的環境作用力,但誰又都知道,這些力量又都有明顯、確定的人格化,代表著普羅大眾內心深處畏懼的神秘大手——
權勢。
相比之下,見血見肉的暴力反而因為其確定性而變得常規。
而《93國際列車大劫案:莫斯科行動》呢?
這回邱禮濤在國慶檔交出的作業,豆瓣評分勉強及格。
在我看來,有邱氏氣質的暴力表達只在開頭結尾
如果沒有提前做功課,觀眾在走進電影院之前的預期可能是電影將比較完整地展示大劫案地全過程,但實際上重點在於中國警方如何深入異國他鄉抓捕作完案的悍匪集團。
電影一開始,用黑豹《無地自容》快速地鋪開上個世紀90年代初慾望蠢蠢欲動的世情長卷。
然後當機立斷切入大劫案現場。

我覺得這種單刀直入,毫無鋪墊的進入,本身就是一種“暴力”。
事實上也是如此。
非常密集的鏡頭湧出來,悍匪囂張跋扈,一言不合就開幹。
其中有一個細節,一個女悍匪看一名身材姣好的女乘客不順眼,就煽動男伴實施強暴,她在一旁聒噪助興。
這個過程被鏡頭表現出來了,雖然沒有任何裸露鏡頭,但因為是同性別的施暴,已經能讓不少觀眾感覺不適。   

還好,這些暴力場面“恰到好處”地收住了。
電影主體部分就是很套路的“追趕跑跳碰”,加點槍火加些汽車、火車以及飛機,怎麼爽怎麼來,自然平庸就如影隨形。
沒想到的是,結尾居然有神來之筆。
洗心革面,幫助警方抓捕悍匪的國際老炮兒瓦西里(劉德華 飾)被搶打瞎眼睛,反水的承諾被兌現了。
一個紅衣小女孩從人群中走出來,熱情地喊“爸爸”,劉德華捏住她的手,重複三次“想我嗎”,張涵予飾演的警察不忍心地把眼神挪開。

鏡頭語言顯然是有解讀空間的。
這個女孩究竟是不是瓦西里的女兒?觀眾可以有自己的判斷。
開頭的暴力是赤裸裸的挑釁。
而結尾呢,是在一系列套路鋪墊之後的曲筆,邱禮濤的黑色幽默又來了。
對於一個傳統意義上的“壞人”來說,是什麼可以壓制他到毫無反彈之力,很難講,真的很難講。
02
辱她的暴力
林超賢、邱禮濤都在“發瘋”,狂轟亂炸、見血切肉。
實際上,內娛的電影也不遑多讓。
我注意到兩部賣座電影,有些鏡頭較之以前同類型,可以說在暴力表達上已經有點狠了。   
第一部當然是暑期檔的大爆款《孤注一擲》。
有人評價它是反緬北電詐行動的前哨聲,在片中它用各種辦法展示了電詐集團的殘忍,比如把腿活活打折、利器戳穿手掌、走投無助者絕望跳樓等等。
但是對我來說,最高階的暴力戲,在豆瓣評論區中被屢屢提到的,就是陸秉坤(王傳君 飾)讓梁安娜(金晨 飾)下跪。
沒有激烈的撕扯、沒有咆哮的粗口,只是冷冰冰地命令,後面也沒有繼續展示。
但是觀眾馬上就能感受到,暴力與性的協同,在性方面的侵辱是直搗靈魂深處的。
稍微延展一點。
片中逼人下跪的“辱女”戲,客觀說,成為了今年不少電影故事依託的底座。
比如《拯救嫌疑人》,翻拍韓國《七天》,講述一個母親為了給被姦殺的女兒復仇,綁架了一名女律師的女兒,脅迫她為嫌疑犯辯護,讓對方能夠逃出法律制裁,然後被迫滑入她佈下的制裁通道。

其他有些不倫不類的本土化改編就不說了。
到了結尾,有一處改編就很“詭異”,在原版中母親為了懲罰真正的兇手,如法炮製,一點點地折磨對方,讓他斷肢流血,生不如死。
而在翻拍中,惠英紅飾的母親則引入了施暴幫手,用齒輪撕爛一切的粉碎機,兇手被吊著然後一點點地往下喂。
如果不受干擾,可想而知對於母親甚至觀眾,兇手的慘狀是一種理所當然的情緒爽感。
結果為了過審,悟出真相的男女主角趕到,反而阻止了“電鋸殺人事件”。在主角道德光環映襯下,母親反而是一個發瘋的變態殺手。 
在某種程度上,受害少女母女倆在這個情節點上同時被施暴了。
戲劇化的道德,成了“幫兇”,看似不過是一個“死法”處理的改變,卻讓整部電影變得有些偽善,也消解了觀眾看型別片最原始本能的情緒宣洩。
故事裡她被辱了,故事外觀眾也被戲耍了。
03
逃不開的暴力
在今年,前面電影中的兩種型別暴力都有非常具象化的視聽內容,從我個人的感受來說,可能會有生理不適,但不至於感覺到真正的恐懼。
但是,有一部電影我看完之後是真的怕,那就是文藝片《河邊的錯誤》。
它的暴力表達是無孔不入,又抓之無形的,因為暴力來源於一個人性被扭曲,被強行要求“正常”的時代切面。
片中有幾個細節對人內心的擠壓力堪稱綿長。
第一個當然是片尾在浴盆裡洗澡的小男孩,不但笑容與瘋子如出一轍,把玩具丟在水中衣服上的動作更是嚴絲合縫的復刻,表面上看電影告訴觀眾,這個孩子有智力缺陷。
但更深層次的殘忍是,這一段戲又是瘋子的前傳,童年。

換句話說,聯想到B超下心臟怦怦跳的胎兒影像,馬哲夫婦的經歷是可以理解為瘋子父輩的經歷。
如果悲劇一再輪迴,就像一個人在不同的平行宇宙中被刺殺,不止不休,不駭人嗎?   

第二個細節,異裝癖許亮洗脫兇手嫌疑,也暴露不為世容的癖好隱私,他自殺未遂,帶著錦旗感謝馬哲,春風含面。
馬哲走出電影院改造的警所,毫無預兆的一身巨響可以把觀眾嚇得彈出座位,許亮跳樓砸在汽車上。
他主動配合了一次社會化的排異反應。

實際上,從馬哲到瘋子,從么四婆婆到酷似海子的詩人王宏,除了局長,幾乎所有人都是片中社會的異類。
死亡,只不過是一種排異結果。
在電影這樣概念化的社會語境中,暴力就是日常,它必須保證所有人的整齊劃一,從行為到思想,就像滿大街的波浪頭,沒有個性,難以釐清真實的面像。
所以,我覺得《河邊的錯誤》最暴力。
在主題上,甚至與《發條橙》有異曲同工之妙。

04
暴力背後的情緒
今天,把近一年的觀影感受聚焦在“暴力表達”上,其實是想借這個話題講清楚——
為什麼這些國產電影中的暴力,讓人印象深刻並且它們走得更遠更深。
上述作品完全可以搭建出一個關於暴力的架構圖:   
表面的暴力是真刀真槍地去傷害身體,讓它破裂、流血,讓人感受到真實的痛,並且直面死亡的恐懼。
施暴者可以是人、也可以是環境。
再深一層的暴力是不需要動手的,是來自規則,被道德包裝,或者藏在宿命裡對人的擺弄;
再再深一層,就是暴力的泛化,它成為流程和系統,是群體的語言和邏輯,順者麻木逆者消弭。
所以,暴力的偶然性是依附於一個強悍的必然性,它就是真實社會齒輪的咬合。
如何看待暴力,當然也就是在說如何在成人世界裡努力保持更多,稍微完整一些的人格殘片生存下去。
說回今天話題的引子,林超賢的《爆裂點》。
是它讓我看完之後,沉浸其中,久久回味,為什麼會有全員發瘋,警匪兩道被一股邪火衝散,全部墮入無間地獄的奇觀呢。
它背後有沒有一個稍微合理的邏輯呢?
電影在暴力的第一層級上努力做到極致,花樣百出,也存在套路。
有意思的是,量變到質變,它讓“以暴制暴”成為一種被娛樂化包裝的集體情緒宣洩。
這種感覺是我在看女製毒師(梁洛施 飾)這一故事副線,被擊打出來的領悟。
林超賢拍這一段是很作者範兒的。
女製毒師身在重慶大廈2046室,決定冒險與警察合作救出女兒。
最後,女製毒師是抄起一把槍來到前夫的店鋪,歇斯底里,最後用槍比著自己的下巴自盡。
從承擔任務到發現被騙,是用血淋淋的方式致敬了王家衛的《重慶森林》女殺手林青霞,更是展現出走投無路發瘋的全過程。
一個決心帶領女兒好好做人的母親,隨著可能性的希望一個接著一個被暴力掐滅:
丈夫入獄,被傳病死;
被迫軟禁在金三角製毒;
女兒嗑藥,夜店鬼混,被古惑仔侮辱並拍下影片;
古惑仔勒索鉅款;
解救女兒,女兒把古惑仔推下樓,成為謀殺嫌疑人;
丈夫沒死,搖身一變擠入上流社會,試圖拿一沓沓鈔票打發母女倆。
直到相依為命的弟弟,任務失敗,與一輛汽車同時被炸飛。
沒有任何活下去的理由了,怪誰?
或許她一直隱約都感覺到自己是在謊言裡走不出來,一旦真相的獠牙在市井人潮中顯露,街頭髮瘋訴諸暴力就成為最先選擇的出口。
電影中,陳偉霆有一句臺詞是“三年又三年那種”,沒得選只能進入暴力環境裡,才是電影最犀利的表達

所以你看。
現實世界裡,對於困境死迴圈的恐懼,比如經濟狀況、比如價值感、比如親密關係甚至比如健康……都可能長期積蓄在內心,釀成憤懣的火源。
儘管最終絕大多數人都在理性之上自勸自解自救。
但電影給的就是最極致的推演,抽掉理性、道德之後呢?怒火會怎麼燒,怎麼蔓延,如何吞噬一切。   
而這,恐怕就是今年的電影在暴力尺度上特別出格的原因之一。
很喪嗎?
倒也不是。
因為在這樣的基礎上,我們會發現,也許如何走出情緒的煉獄,爬進希望的明天,就變成了頭等大事。
畢竟。
人們所面臨的共同考驗,往往就是真的要相信點什麼美好的事物。
只有這樣。
才不至於對生活徹底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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