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個月沒有更新了,最近在讀兩個系列的著作,一是關於美國貿易保護的歷史,二是關於中國歷史上歷次的“南渡”時期。在這個基礎上,作者對中國自古及今的長期體制提出了一個解釋,這個解釋具有很強的張力,可以用來自洽地描述自古及今的各個階段,甚至是工業化和全球化乃至當前再全球化的階段。近代以來,“古今分置”是歷史解釋的常態,認為古之體制、今之不存,要追求一個“理想的彼岸”,一直是近代以來各方的追求。作者在這些問題上很超脫,身在其中的優勢是能夠感受到細節,如果能夠抽離出來更客觀的看待歷史,可能會得出許多不同的,但更具有說服力的答案。清晰地認識歷史和現實,對作者而言,是比擁抱各種“理想”更具有吸引力的事。
考慮到作者提出的解釋框架對絕大多數人而言都會非常陌生,並不存在於既有的觀念中,被誤讀的可能性很大,就暫時不全部公開了。
但作者願意用上述解釋框架去闡釋一下當下,讀者或許能夠隱約感受一下這個解釋的張力。
當前關於經濟通縮危險性的認識已經普遍化,無論市場、分析師還是普羅大眾對應對之策也有很強的期待,但同時,這種期待又常常“自我消化”,認為期待不能過高。普遍認為,要抑制通縮趨勢,需要官方更多主動性。大的方案無非兩個,一是供給側的再刺激,即在地產基建上繼續發力,但由於2015年之後已經發力過一次,所以當前這個選擇非常難做出,而且實際效果很可能不會好;二是需求側改革,無論是“發錢”還是增加其他福利(降低存量房貸利率等等)都是選項。實際情況是,供給側和需求側的措施都出臺很慢,這就導致市場比普羅大眾還要著急。
作者認為,供給側刺激的發力不作為選項是有其合理性的,尤其是在2015年“漲價去庫存”以及基建突進之後,這個選項是很難做出的。那需求側本是“眾望所歸”,為什麼也非常保守和緩慢呢?
市場上對此有諸多解釋,作者認為,這涉及現實的需求側定價問題。
需求側的本質,不是消費能力問題,而是分配問題。就分配而言,自古及今,有兩個體系:一是power-privilege system(P體系),一是right system(R體系)。簡言之,P體系是自上而下的,是一種主動分配為主的體系;R體系是自下而上的,是一種博弈分配為主的體系。
曾經的觀念認為,P體系是“封建的”、“前現代的”,R體系才是“現代的”。但實際上,P體系在1930年代實現了工業化,在2010年代實現了全球化。
在P體系實現工業化和全球化的過程中,民眾的需求也不斷得到滿足。也就是,無論上述哪種體系,實際上都在工業化和全球化程序中滿足了各方的經濟訴求,這是一個客觀現實。
但二者的差異在於,P體系下,需求的滿足是自上而下為主分配來的,並非主要透過博弈獲得的,這種需求的不斷提升會形成一種“社會惰性”,更多體現為優勢群體爭取privilege(所謂“風口”,實際為稅賦、牌照和免責優勢)而不是所有主體公平地爭取right。P體系下的trickle down也可以讓大多數人受益,尤其是在全球化階段。但在這個長期的適應過程中,R體系的博弈能力和博弈習慣是缺失的。
R體系的博弈能力和博弈習慣,在面臨需求側改革訴求的時候,最重要的功能就是對需求進行快速定價。簡單講,不同群體的具體訴求是什麼,到底存量房貸降多少,大家才滿意?到底中小企業的貸款利率降到多少,大家才滿意?到底優勢行業的收入和福利達到什麼程度,大家才覺得不卷?很多問題,原則都知道,但那個具體的數字,就是講不出來。
right不足導致的結果就是,不是真正的需求方在發言,而是認識到需求側重要性的市場和知識分子在發言,但市場和知識分子並非真正的需求方,他們也沒有辦法講出具體的數字來。所以,決策層問,到底要降多少,市場才滿意?這個問題,其實沒有答案,因為所有分析師都很難清晰地講出那個數字。
這個問題,在先發國家是不存在的。春鬥也好、養老金談判也好,其最重要的經濟功能就是透過博弈,將需求以數字的形式展現出來,甚至有時候是大概提一個,各方再來談判。因此需求側定價在所有先發國家都不是問題,博弈能力和博弈慣性乃至博弈機制都是存在的。
最重要的是,博弈習慣。長期在P體系下,最欠缺的其實不是博弈機制和能力,而是博弈的習慣。這涉及社會學問題。不要認為有了機制和平臺,一切都會好起來,作者建議可以閱讀一下索維爾那本著名的《美國種族簡史》,看一看,為什麼在有所謂“健全體制”的前提下,美國仍然存在諸多源自黑人自身的問題。作者將這種博弈習慣的缺失稱為“
博弈惰性
”,在這種前提下,P體系下所有的福利化措施,由於都不是需求方“爭取來的”,欠缺需求方基於自身訴求的計算和努力,那這種“天上掉餡餅”的需求增長,往往並不會給需求方帶來滿足感,反而是給得越多、想要的更多。不妨看看P體系下福利不斷增長的那部分群體,是不是這種心態。“不要一次給太多”、“慢慢試”,這種P體系下的需求提升分配思維,是非常符合歷史邏輯和現實邏輯的。
所以,system並非一個制定法下的“制度”,其實它內含了大量的社會習慣和社會心理因素。需求側改革之所以困難,跟P體系下的博弈惰性,進而難以快速形成需求定價,是直接相關的。
那需求定價的緩慢,當然會有種種負面效果。如何改善或者緩和呢?
首先,作者不認為有較快切換到R體系的可能。這方面涉及對歷史的理解和對各方社會心理的理解,不在此展開。
其次,在P體系下,如果要有所緩和或改善,需要一些“中間人”,去連結上下,以形成並傳導需求定價。但在P體系下,真正的困難是,priviledge很可能會打著需求的旗號去釋放對己有利的訴求,而真正的需求方,由於缺乏足夠的認知和判斷能力,很容易被短期誘惑“贖買”。這仍然是博弈惰性的結果。
所以,需求側的推進是緩慢的,這種緩慢是“有原因”的。但這種緩慢並不意味著,看到底線還會沒有任何動作。應當講,在此緩慢之時,各方如果真的關注長遠,不如冷靜思考一下,如何做好那個“中間人”。
最後,作者還想講一句,如果我們能夠花更多時間去閱讀真正的歷史和現實,可能心態上會更平和一些,對現實的理解會更深刻一些。不同文明能夠存在千年以上,終究是有其原因的。沒有什麼“理想的彼岸”,先發者當年也沒有對標的主體和理想的目標,無非都是在理解歷史和現實之後,做出儘可能明智的選擇罷了。
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