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個週末的午後,忙碌了五個工作日的牛馬打工人卸下爬犁,在家附近的商圈吃了頓團購午餐之後,迫切想找個不用花錢的娛樂場所消消食。
沒有太多的消費預算,只有蓬勃待燃燒的過勞肥脂肪,將人導向一個最佳場所:
迪卡儂。

大眾印象中的迪卡儂一直是不收門票的成年遊樂園。
這場有趣的免費體驗,不僅在於可以無限試玩裡面的運動器械,還有一種尋寶的刺激,能隨機被一些不起眼小單品的價格嚇到,分分鐘上演現實版的“奪寶奇兵”。
最後實在玩累了逛熱了,“大手一揮”花2塊9買瓶迪卡儂礦泉水,薪水貔貅愉快的一天就這樣結束了。
但以上一切設想,都在再度光臨迪卡儂後發生偏移。
看著入口處穿背心開練的大爺,心裡生出一句:這是給我幹哪來了?


迪卡儂帳篷裡的不可說之謎
過去的“成年人樂園版·迪卡儂”,就像晚上路過必須上去打兩把鞦韆的公園。
可以隨機跳上店裡的試用腳踏車和滑板在室內穿梭,就能輕鬆獲得一種近似擁有私人領地的體驗。
體驗過這種感覺的人,再進到今天的迪卡儂像一腳踏進了平行世界。
這裡不再是一家服務於運功人士的商店,而是分別集齊了老年活動室、工人文化宮、一家三代共享天倫之樂、室內露營遛娃睡午覺的綜合商業體。
幾個簡單的關鍵詞:迪卡儂,帳篷,小孩哥。
就能串起一個證據鏈條完整的慘痛事件。
每個假期,都註定要有至少一個小孩在展示帳篷內上趟大小號。

過去逛迪卡儂,鑽進帳篷裡躺一下是窮鬼逛門店必打卡專案之一。
平時沒有戶外露營的時間和體能,這就是最接近戶外出遊的瞬間。拉上帳篷拉鍊,外面可以是川西也可以是喀納斯。
成人樂園的消亡,從第一次拉開帳篷拉鍊,裡面驚現一個熟睡的家長開始。

那些在露營展示區繞來繞去的迪卡儂員工,最擔心的還真不是體驗區被長時間霸佔。
他們會狀似無疑的,反覆掃視小孩哥姐們手裡過家家的道具,留神里面有沒有被他們新拆開的望遠鏡、放大鏡和乒乓球。
現實總讓人防不勝防,某時某地某門店,一個迪卡儂員工探頭檢視一家四口光臨過的展示帳篷,心碎突如其來又無聲無息。

如果看到幾個迪卡儂店員接到暗號後迅速走向一個共同的區域,十有八九剛有一個小孩沒憋住。
值得所有人注意的一個資訊,所有迪卡儂在售的水壺、水杯、露營必備的鍋碗瓢盆等容器都應當是空的。
永遠不要深究更不要好奇,貨架上運動水壺裡的不明液體究竟是什麼。

倒退幾年,下班或週末去迪卡儂還能算得上隱形玩法,到今天,哪怕真要到迪卡儂買點什麼東西,恨不得讓自己變成隱形人。
過去,出租房買不了也放不下的迪卡儂蹦床,是很多人定期要去蹦一蹦的精神玩伴。
現在再光顧迪卡儂,所有室內可玩的運動器械都要靠搶,而且能不能搶上是一回事,搶上了蹦上了,一起一落之間還需要面對無數小孩的凝視,和小孩奶奶“這麼大人還要和小孩搶”的莫須有指控。

當然人人都有在迪卡儂門店體驗的權利。
但在體驗的人開始越來越多後,也要接受被突如其來飛盤命中腦袋的宿命,和被隨機跳出的小孩絆倒後遭受反訛一筆的隨機性。
迪卡儂已經成為親子樂園最大競爭對手,畢竟所有年齡段都對不用花錢的地方有著同等青睞。

在門店騎腳踏車正常,但人多到水洩不通程度還在騎腳踏車的,只有障礙越多越興奮的小孩哥。
他們心裡默唸“阻撓我的人事物越多隻會讓我更強”,然後在騰挪轉動中隨機撞上一個什麼也不買,只想飯後消消食的窮鬼顧客。
每個週末,迪卡儂都會批次誕生出一堆兒童事故車。


成年人樂園的淪陷
成年人樂園和成年人生活一樣,都是逐漸被現實一步步腐蝕淪陷的。
在迪卡儂的官網的品牌文化簡介中,提到創始人米歇爾·雷勒克曾說:你向客戶提供建議時,要把對方當成你最好的朋友,保持真誠和坦率。
重要的一點是,我們沒有權利對客戶說不。
不知道讓老米到一家駐紮在老社群老商圈中的迪卡儂來看一眼,他會不會恨得抽自己兩個嘴巴。
現實情況中,有沒有權利說“不”是一回事,說“不”有沒有人聽,是完全另一回事。

能被偶爾登門顧客注意到的,只是成年人樂園覆滅原因的冰山一角。
在迪卡儂工作的藍血打工“儂民”,每天都在被高頻反覆攻擊最薄弱的心理防線。

過去迪卡儂兼職還能算得上半工半玩的遊樂園保安;
現在當儂民,更接近負責在暴雨天拖地的苦命清潔工。
當你覺得自己花了很多時間做無用功的時候,可以想想那個剛整理好貨架就被人扒得亂套的迪卡儂員工。
雖然工作一天日均兩萬步打底,最終也算沒白忙,維持貨架秩序一天到晚,起碼自己累著了。
常常自己勸自己“有堅持做這份工作的毅力做什麼都會成功的”,整理完一分鐘再一回頭,凳子上不知道又被誰摞了一堆。

疊不完的衣服、理不完的貨,貨架上隨時驚現一袋被喝了一半的果泥;
更衣室裡隨機出現的一隻襪子和有穿著痕跡的內褲,跨樓層出現的籃球,都在反覆挑戰儂民岌岌可危的脆弱神經。
也不知道哪位顧客,在無意間看到店員拆開一個新商品作為體驗樣品,總之在店內人流爆滿沒有多餘體驗品的時候,就一定會有顧客人為創造出來幾個。
很多全新兒童輪滑護具會在店員不備的時候被偷偷拆開。

也不難解釋為什麼有時叫了迪卡儂小時達,到手後發現有明顯使用痕跡,有可能你下單的款式和尺碼只有這一件,幾個小時前剛從一位體驗者的身上被扒下來。
就這樣,大家對成年人樂園的最後一絲期待也隨之落空。

這裡就有必要提到一個關於迪卡儂的購物常識:
能在門店看到的商品就是全部商品,沒法去庫房拿個新的,因為你已經身處庫房。
儂民沒有提成,但是投訴真的管用。
兩年退換貨規則也確實存在。
以上所有規則加在一起,就能產出一套漏洞最強、又是相當一部分人最擅長的組合連招:按鬧分配。

還差幾天就要滿兩年質保的登山鞋、撕了膜又有明顯使用痕跡的籃球、明顯洗過幾次的衣服,都齊聚迪卡儂售後的臺前。
哪怕沒有小票,被反覆鬧來鬧去總能有解決方案。
所有把迪卡儂視作成年人樂園的顧客,第一次在門店看到有人因為退貨吵架,心裡多少會有點憂慮這家迪卡儂又能開到哪天。

迪卡儂的workshop,一個針對運動器械產品售後維修、修腳踏車、纏手膠的手藝活部分,在這樣的衝擊之下,已經開始兼職縫縫補補。
在一位名為“妙手回春X師傅”分享中,可以看出迪卡儂正在努力自救的跡象。

成年人樂園至此正式淪陷,但實際上大家還在早期迪卡儂貨架之間玩滑板那天,多少就想到會有這天。
當迪卡儂作為商業空間開始過度承載公共職能,其原始屬性必然遭遇消解。大量居民湧入迪卡儂的那一刻,就註定商品試用會淪為“公共福利”的結局。
由一個能讓大家撒歡玩一陣公共場所,變更為社群居民提供娛樂、健康、文化、社會事務的社群活動中心,還不是會收很高物業費的那種。

曾經成人樂園時期的迪卡儂,最吸引人的點在於有能讓人愛上運動的神奇魅力。
一個人無論平時有沒有運動習慣,進了迪卡儂都心癢難耐,每個運動器材都是一個被簡化的遊樂專案。
如今的迪卡儂,當你走進其中,也變成了體驗專案的一環。站在被擠滿的門店和熟悉的體驗區之中,差點變成旁邊小孩的箭靶子。
光臨迪卡儂的樂趣在斷崖式下跌。
有天心血來潮想再去買件29.9的打底半袖時,發現那家迪卡儂門店最終還是沒能逃得了倒閉的命運。

不是沒有人想過高呼過“還我迪卡儂”,但改變不了這裡成為社群活動中心的命運。
在這一波波新顧客湧入迪卡儂的同時,老社群也不再是過去的樣子。
走進今天的老社群,過去拖家帶口常出沒的休閒娛樂集散地,都已經逐漸變成開滿咖啡店、美式漢堡、貝果工坊的local打卡叢集。
消費角色和空間的轉化對所有人都是場考驗。
在過去的幾年裡,我們都是走出各自熟悉環境的空間難民。




設計/視覺 Lvv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