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法制會議中場休息的時候,大家自然而然地聊到了郊區分局的殺人案。
郊區分局的法制秦浩說,正好這起案件遇到了一個難題,大家幫忙參謀參謀,我先介紹下案情。
01
陳杰是紀委的工作人員,與李薇經相親認識,二人條件相當,彼此滿意,3個月後李薇懷孕,雙方都是單親家庭,都想早點辦完子女婚姻大事,於是迅速舉辦了婚禮。
婚後,陳杰即暴露出多疑、暴躁的個性,他懷疑孩子不是自己的,一出生便急不可耐地做了親子鑑定。他還偷偷地在妻子的車上安裝定位和竊聽裝置,甚至利用工作之便調取監控,儘管一無所獲,但他一直懷疑妻子出軌。
李薇所在單位為了迎檢,臨時從下級抽調了新招錄的宋飛鵬,並拍了一個宣傳短片,其中有兩人並肩站立的鏡頭。
陳杰透過訂閱妻子單位的公眾號發現了這個鏡頭,在檢查妻子手機時,又發現兩人的微信步數有幾次竟然驚人地一致,陳杰心中起疑。
後來陳杰送妻子上班,連續三次遇到宋飛鵬,宋飛鵬總是主動跟李薇打招呼,第三次還向陳杰笑了笑。
陳杰琢磨,宋飛鵬之所以笑,就是在向自己炫耀:兩人已經發生了關係。想到這一點,陳杰心中的妒火與猜疑交織燃燒,徹夜難眠。
週六一早,陳杰先去了母親家,說李薇出軌了一個同事,自己要去找那人算賬,你就當沒有這個兒子了。母親攔住他不讓出門,陳杰還是掙脫出去了。
母親急忙讓李薇打電話,陳杰拒接。李薇又聯絡陳杰單位的書記,書記讓陳杰立即停車,不要知法犯法,陳杰稱不會幹傻事,自己是去爬山的,並沒有停車。十分鐘後,書記再次來電,要求陳杰立即回單位加班,參與一個專案,陳杰也答應了。
此時陳杰已經到了宋飛鵬的小區,他冒充物業敲開門,確認身份後,朝宋飛鵬心臟連捅數刀,監控顯示,陳杰動作利落,有條不紊,沒有絲毫慌亂。
待宋飛鵬的父母出來檢視,鮮血已經染紅了地面和牆壁。
120到達現場時,宋飛鵬已無生命體徵,急救醫生說,人已經不在,沒有搶救的必要了。
宋飛鵬的父母當時就跪下了,求醫生搶救,120只好將人送往醫院,但搶救了一會,醫生還是說人確實不在了,宋飛鵬的母親當時就暈過去了。
陳杰逃離現場,途中將刀扔進河裡,數小時後即被抓獲。
02
在第一天的訊問中,陳杰供述,懷疑宋飛鵬跟李薇有姦情,去的目的就是要報復殺人。
第二天以後,陳杰改口只是想教訓對方。民警問,既然只想教訓,為何要捅心臟?而且連捅數刀?陳杰沉默不語。
民警問他,懷疑妻子有姦情,有沒有證據?
陳杰回答,雖然沒有發現證據,以前也不知道宋飛鵬這個人,但是他們在一起的時間點比較巧合,應該是有姦情。
李薇表示,自己的異性朋友極少,出了這事,才知道陳杰懷疑的人是宋飛鵬。宋飛鵬借調不足一月,兩人的工作交集很少,並不熟悉。
03
秦浩說,鑑定意見已經出來了,陳杰屬於偏執型人格障礙,具有完全刑事責任能力。辦案民警到看守所送達,陳杰拒籤,要求重新鑑定。
能不能重新鑑定?大家給參謀下。
刑警支隊的法制顏瑾神色凝重,輕聲說道:“根據目前的鑑定意見,死刑是板上釘釘,這鑑定是否重做,影響可就大了。”
秦浩說,如果重新鑑定,必須另行聘請鑑定人,得帶陳杰去北京或者上海,因為在當地臨時寄押太麻煩,所以得一天內來回,那就必須提前把陳杰從看守所提出來,一上班就趕到地方,人家腦科醫院是正常對外接診病患的,不可能一到就給你做,你得排隊。陳杰可是殺人犯,十幾個小時放在外面,每一分鐘都是風險,逃跑、自殺、自殘,啥情況都有可能發生。去年有個盜竊嫌疑人在醫生檢查時,用頭猛砸辦公桌,血流滿面,把女醫生嚇得夠嗆,民警和輔警也都被追責了。
辦案民警已經被這案子搞得焦頭爛額,就盼著儘快結案,現在又出這么蛾子。但是如果符合條件,那就必須重新鑑定,再棘手也得做。
04
小李問:“陳杰要求重新鑑定的理由是什麼?”
“陳杰聲稱,最近腦海中出現幻覺,當天好像受到一股神秘力量的牽引,完全失去了辨認和控制能力,他還強調自己在紀委工作,知法懂法,深知殺人的嚴重後果,又怎會輕易放棄大好前程呢?如此反常恰恰表明自己確有精神疾病,因此要求重新鑑定。”
我問道:“鑑定意見的依據是否充足?”
“除了審查閱卷,精神檢查,輔助檢查,鑑定人還查看了案發現場、監控錄影,對陳杰周圍的人展開了全面、細緻的調查。陳杰母親反映,陳杰的父親和爺爺就是個性多疑的人,對妻子極不信任。陳杰以前談過兩次戀愛,女方都因受不了他過度的多疑和嫉妒而分手。陳杰高中和大學的同學、老師,現在的同事,均稱陳杰心胸狹窄、疑心較重,但精神是正常的。”秦浩說,“我認為鑑定意見的依據是非常充足的。”
我說道:“陳杰駕駛車輛在市區道路行駛近30分鐘,途中頻繁地起步停車,等候十幾個紅綠燈,行駛中還要隨時觀察周圍環境,保持安全車距,殺人後再次駕車逃離,如果完全失去了控制和辨認能力,不可能做到這一切。陳杰事先查明宋飛鵬住址,冒充物業敲門,核實身份後才動手,殺人後從容逃離現場,又將兇器扔進河水,數次勸阻不聽,以謊言應付領導。整個作案的過程,顯示陳杰顯然是預謀殺人,且按計劃執行,意識清醒,犯意堅決,並沒有完全喪失辨認能力。既然陳杰不符合重新鑑定的法定條件,那就不予批准。”
小李說:“對,‘依法辦’,這三個字既是某些領導的法寶,更是咱們法制的準則。”
05
我提醒秦浩:“我們的意見只是參考,你們才是辦案主體,承擔責任的也是你們,最終意見還是要你們分局自己決定。”
顏瑾問道:“那你們局長什麼意見?”
秦浩說:“局長大手一揮,說行我知道了,你們依法辦。”
“哈哈,瞧瞧,剛才我也是同樣的三個字,你們說我這水平是不是有當局長的潛質?”
顏瑾抿嘴一笑:“哎呀,小李局長,您就是警界的明日之星,等下再開會,您就直接上主席臺坐C位,咱們這些‘小嘍囉’一齊給您搖旗吶喊,怎麼樣?”說完,還特意給小李比了個加油的手勢,我和秦浩也笑了。
06
顏瑾又問道:“那專案組什麼意見?”
秦浩說,我也這樣問了辦案民警,結果他雙手一攤,滿臉無奈:“秦隊啊,你還提專案組呢,哪裡還有什麼專案組哦。”
“不是吧,案發當天不就成立專案組了嗎,浩浩蕩蕩一屋子人呢,刑警支隊也派了專人參與,這可是命案,市局領導也親自到場了。”
辦案民警苦笑:“秦隊,你說得倒是沒錯,領導當時在會上那可是強調得震天響,案件不起訴,專案組就不能撤。結果呢,第一天抓到嫌疑人,第二天大家就作鳥獸散了,專案組早就只剩下我一個孤家寡人在這硬撐著了。”
07
秦浩繼續說道,我又問辦案民警,那調查取證怎麼辦?這活兒可得兩個民警幹啊,這可是命案,證據要求極其嚴格,不能有絲毫馬虎。
民警聳聳肩,說:“還能咋辦,每次都是所長臨時給我拉個搭檔湊數唄,這活幹得真憋屈。”
我又問他,跟局長彙報過嗎?局長清楚這爛攤子麼?
民警無奈地搖搖頭,說因為我們是小所,人太少,實在忙不過來,我就拉著所長一起向局長彙報,剛提到這是分局的專案,局長就打斷了我,還一本正經地糾正我,什麼分局的專案,這就是你們派出所的案件,你們不要老是強調困難,你們要想辦法克服困難,別總喊苦喊累,我要的是成果,我只看結果。
聽到這裡,小李插話:“呦,你們局長說得可不對,這哪裡是什麼派出所的案件?這案子分明已經變成辦案民警一個人的‘寶貝疙瘩’了,甩都甩不掉嘍。”
08
秦浩轉向小李:“你以前也在郊區分局幹過,一直都是這樣嗎?”
小李點頭:“反正我參與的幾次專案,都是這麼亂糟糟的,抓人時一哄而上,抓完人一鬨而散,啥後續保障都沒有。”
顏瑾感慨:“以前的刑案,最棘手的是鎖定嫌疑人,全靠大批民警沒日沒夜地摸排走訪,那辛苦勁兒就別提了,可一旦明確了嫌疑人,這案子就算拿下十之八九了。現在由於技術的進步,最難的環節反而變得最為簡單,陳杰不就很快抓獲了嗎。但抓獲嫌疑人只是第一步,後續還有大量的調查取證,全都壓在主辦民警一個人頭上,這哪成啊?”
顏瑾又嘆了口氣:“每次技術革新,都會淘汰一些職業,技偵、網偵、圖偵的興起,也讓我們刑警成了沒落的貴族。”
顏瑾接著說到:“我曾上過一次市局的專案,組織工作很細緻,分工明確,從前期的情報收集、分析研判,到中期的調查取證、嫌疑人抓捕,再到後期的審訊和案件整理,每一個環節都有專人負責,團隊協作得非常緊密,” 顏瑾頗有些懷念,“我還結識了好幾個脾氣相投的同事呢。”
“專案組就應該像這樣團隊作戰,領導哪能跟臨時演員似的,在臺上喊幾句口號,比劃兩下,做做樣子,案子一有眉目,拍拍屁股走人,把‘燙手山芋’一股腦甩給辦案民警,啥保障都沒有,還美其名曰‘克服困難’。”小李說道:“只一味要結果,哪管過程有多艱辛,也不管下面的人能不能受得了,你們局長真是典型的‘甩手掌櫃’。下次培訓,我建議你們分局加個特別課程—‘七十二變’,專門教民警‘分身大法’,這樣才能應付得了層出不窮的‘燙手山芋’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