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那種聲音一出來,就讓人想起某個年代的人…|鄧麗君逝世30週年

今年6月,鄧麗君將以一種意想不到的方式“重返”大眾視野——“釋出”一首新歌。
這首歌錄製於1980年代中期,然而,它從未被收錄進鄧麗君的任何一張專輯,也未曾對外宣傳過,甚至連它的存在,也直到近期才被偶然揭曉:日本環球音樂的工作人員在東京一間倉庫整理舊錄音帶時,意外發現了這首被遺忘的歌。
工作人員原本以為這些堆積在角落,編號泛黃,標籤字跡模糊的老錄音帶早已消磁,但播放時卻聽到了鄧麗君熟悉的嗓音。這首歌由鄧麗君的御用作詞家荒木豐久和三木剛創作,最初沒有名字,直到荒木豐久重讀歌詞後,才為它取名《情歌最愛夜霧時》。 
今年是鄧麗君逝世三十週年,她的聲音,在離開後的第三十年,以一首“新歌”的形式再次出現,不僅像一場遲來的告別,也讓她以一種“新人”的姿態被重新認識。
社交媒體上,“初代搞笑女”、“美食鑑賞家”、“搖滾樂啟蒙者”等標籤紛紛湧現,讓那個我們早已熟悉的鄧麗君,再次成為“最熟悉的陌生人”。
香港油麻地和旺角的煲仔飯、
雞蛋仔、豆花和雲吞麵”
在講“人設”還不是流行語的年代,鄧麗君就已經把“吃”這件事變成了自己的標籤。鄧麗君非常喜歡吃“日常的食物”,香港油麻地和旺角的煲仔飯、雞蛋仔、豆花和雲吞麵是她的摯愛美食。
作詞人向雪懷曾回憶,當年常在錄音後跟著鄧麗君坐船去銅鑼灣蹭夜宵,那時候水上還有些跑江湖的賣唱藝人,有人搖船過來,一看船上是鄧麗君,嚇得掉頭就跑,誰敢在她面前唱歌?
好友林青霞也曾在散文中提到一次和鄧麗君在巴黎的晚餐。“她點了一道燉牛肉和一小瓶酒,說‘這味道像臺北的冬天。’我們談了三個小時,她講得最多的是她媽媽做的菜。”

蔡瀾也曾在一次採訪中被問到:“你喝酒的朋友裡誰最會喝?”他回答:“鄧麗君。她喝的不多,但講究,最喜歡紹興酒加一顆話梅,慢慢呷著,一邊聽鄧雨賢的歌或日本演歌。她形容“話梅配紹興酒,就像人生裡最難忘的初戀。” 蔡瀾說,這句話太有味道,他記了一輩子。
在蔡瀾眼中,鄧麗君是“最懂吃的女明星”,她“吃飯像唱歌一樣,有節奏,有情感”。他曾在《志雲飯局》中提到,八十年代初,他在香港和朋友組織了一次“吃蛇宴”,飯桌上的大多數女明星都對“蛇羹”敬而遠之,但鄧麗君不僅不怕,還吃得很講究——加了花雕酒、白胡椒和香菜,一邊喝一邊說:“這比巴黎米其林的濃湯還有層次。”
鄧麗君對吃的執念,有時帶著一點孩子氣。她曾經和家裡的管家打趣,希望把從二樓通往一樓餐廳的樓梯換成一根光滑的柱子,這樣“只要管家說飯好了,我就咻的一下滑下來吃飯”。管家問:“那怎麼上去?”她擺擺手:”那個我還沒想好。”
90年代初,有記者問她,“鄧小姐你的首飾blingbling的,一定價格不菲吧?”鄧麗君笑著打趣:“都是假貨啦,我哪有那麼多錢把自己打扮得珠光寶氣?我的錢都吃掉啦,我那麼愛吃,所以並不富有……"

有趣、真實,
甚至有一點“皮”
B站有一條名為《終於找到我爸爸痴迷鄧麗君的原因了》的影片,播放量近千萬,讓很多年輕人以一種全新的視角重新認識了這位舞臺上的“甜歌天后”——她不僅僅是舞臺上被熟知的樣子,還非常有趣、真實,甚至有一點“皮”。
在演唱會上,她會忘詞,也會生氣,也會開玩笑調侃觀眾。她曾對臺下的歌迷說:“當您聽了這首歌,覺得我唱得不錯的話,希望您多給我一點掌聲,如果,您覺得唱得不好的話呢,那你自己上來唱好了。”
現場改詞的事也是常有,臺灣民歌《阿里山的姑娘》裡有一句歌詞是:阿里山的姑娘美如水呀,阿里山的少年壯如山。到鄧麗君這裡就變成了:“阿里山的姑娘沒有一個漂亮,只有我鄧麗君最漂亮。” 
除了自誇,鄧麗君也會自嘲。她的感情生活常登上八卦小報,但她並不避諱,反而會在舞臺上以此打趣自己。
演繹《望春風》的時候,她唱到:“十七八歲呀未出嫁”時突然停下來,一本正經地說這裡應該改一下,於是歌詞變成:“三十幾歲未出嫁。配上誇張的表情和動作,“恨嫁女”被她演繹得生動又好笑。
鄧麗君的有趣不僅僅發生在舞臺上,也在日常生活中。很多和她相熟的友人都曾表示,私下的鄧麗君不像舞臺上那樣溫婉端莊,反而非常活潑、愛笑、愛玩。
好友林青霞回憶說:“她不像你們想的那樣端莊,一活潑起來像個小孩,會跳舞,會撒嬌,還會笑到不顧形象。”
林青霞記得,有一次去鄧麗君巴黎的家中做客,她一邊煮飯一邊開玩笑說:“你看看,我這樣一個玉女,竟然在這邊洗菜,真是世風日下。”做完飯又自我安慰:“不過也好,至少沒人知道我炒菜會糊鍋。”
梅豔芳和她私下也是好友,兩個人見面總愛互相開玩笑,在一次飯局上,梅豔芳調侃她穿得太保守,“你這樣會被人誤會是銀行家夫人。”鄧麗君立刻笑著回敬:“那你穿得太大膽了,小心人家以為你要上臺唱重金屬。”
雖然鄧麗君在舞臺上和生活中都喜歡開玩笑,卻總能把握分寸,她懂得如何既帶動氣氛,又不讓人尷尬。
主持人凌風曾在節目中說:“很多人以為鄧麗君只是柔情似水,其實她是最懂得看人、看場合、看分寸的人。她的溫柔,是一種聰明的力量。”
張學友剛出道時,有一次在臺北演出的後臺遇見鄧麗君,緊張地打招呼說:“您好,我很喜歡您的歌。”鄧麗君聽完笑著說:你聲音太正經了,像廣播電臺八點整的播音。”張學友後來回憶:“她是開玩笑讓我放鬆,但我當天真的臉紅了。”
“臺上我是鄧麗君,
  臺下我就是小鄧”
拋開明星光環,生活中的鄧麗君十分低調。有粉絲曾在上世紀80年代的臺灣街頭偶遇鄧麗君——她戴著帽子、墨鏡,穿著洗得發白的牛仔褲和一件條紋T恤,站在唱片店門口安靜地翻唱片,神情專注,不像巨星,更像一個普通的音樂愛好者。

與我們所熟知的穿著旗袍或者禮服登臺的“甜歌天后”不同,鄧麗君私下最喜歡的穿著是牛仔褲配一件簡單的白襯衫或者T恤。
有一次她在接受採訪時說:“臺上我是鄧麗君,臺下我就是小鄧。其實我最喜歡的是一條牛仔褲,一件簡單的衣服,走在街上沒有人認得出來就很好。”
在巴黎旅居期間,她的生活也十分簡單,有一隻叫Minette的白貓與她作伴,日本記者小川真一曾在鄧麗君旅居巴黎期間拜訪過她,她說鄧麗君會“一邊煮咖啡一邊和貓說話。”
臺灣製作人王偉忠曾在一檔節目中回憶:“她的衣服好像永遠都是乾淨、熨得筆挺的。她來錄影時也不張揚,穿的都是很優雅的裙子,從來沒看她亂穿過一次。”
年少成名的鄧麗君從來不缺名牌或者珠寶首飾,早在去日本發展前,僅是演出服就有三十箱。在臺北街頭看到喜歡的鞋子,還會拉住對方看到Logo才肯罷休。

但後來隨著年齡增長,她逐漸放棄了對潮流的執念,衣服只留經典、百搭的。
她私下很少穿奢牌,反而更偏愛高定。巴黎、香港、紐約都有她喜歡的裁縫店。她還曾打趣說:“才不要給那些奢侈品做免費廣告。”
香港時尚雜誌在90年代初的報道中這樣形容她:“鄧麗君不是那種一走出來就讓你驚呼的人,但她穿衣服的方式會讓你忍不住多看兩眼。她的風格像她的歌聲一樣——溫柔、不咄咄逼人,但卻格外耐看。
“他們在認識列儂和迪倫前,
 最先接觸的是鄧麗君”
1995年5月8日,鄧麗君猝然離世。音樂人沈永革對這個日期記憶深刻,這一天,他參加了唐朝樂隊貝斯手張炬的追悼會,剛飛回日本就在機場看到了鄧麗君的死訊,第二天,他匆忙飛回北京,“要做點什麼紀念鄧麗君”。
7月,一張名為《告別的搖滾》的專輯面世。
專輯的封面上寫著:“數十年間,鄧麗君用甜美明亮的歌聲影響了眾多的音樂人,而這些搖滾音樂人,他們在認識列儂和迪倫以前最先接觸的也正是鄧麗君,最終他們選擇了另一種音樂表現形式,用自己的理解方式重新演唱那些膾炙人口的作品。”
《告別搖滾》集結了唐朝樂隊、黑豹、鄭鈞、1989、臧天朔等當時中國最紅的搖滾樂手們。他們以自己的方式重新演繹了10首鄧麗君的經典名曲,其中包括大家熟知的《在水一方》、《路邊的野花不要採》《甜蜜蜜》等。
正如唐朝樂隊的主唱丁武說:“那時候我們周圍很少能夠聽到鄧麗君這樣的音樂,她的溫馨、唯美甚至還有一點點叛逆,都是和當年主流音樂格格不入的,所以說,其實鄧麗君很搖滾。”
“她是那種聲音一出來,
就讓人想起某個年代的人”
2013年,離開18年後,鄧麗君在周杰倫的“魔天倫”世界巡迴演唱會上“復活”了。
在全息投影技術的幫助下,鄧麗君在演唱會當天身著白色旗袍,在萬眾矚目下緩緩登臺,與周杰倫隔空對唱了《你怎麼說》《紅塵客棧》和《千里之外》三首歌。
為呈現這段210秒的跨時空合作,數字王國的45名特效技師前後奮戰了兩個多月,投入新臺幣1億元。演唱會當晚,許多陪孩子來追星的父母,因為自己偶像的意外出現,彷彿被拉回20年前的“黃金時代”。
兩年後,為了紀念鄧麗君逝世20週年,在日本電視臺的特別節目《The Time Machine》中,鄧麗君再次被“喚醒”,演唱了她生前在日本大熱的歌曲《空港》和《我只在乎你》。
節目播出後,眾多日本觀眾在社交媒體上留言:“淚流滿面,像親人回來探望“。
此後,無論是開口“演唱”新歌,還是以文化符號的身份出現在紀念場合,鄧麗君不斷被科技溫柔地帶回人們眼前。
她不僅是最早被高科技“復活”的華人藝人,也可能是至今被AI、全息影像與虛擬技術“復活”次數最多的亞洲明星。
不同於其他“AI復活”常引發的倫理爭議,鄧麗君的數字化往往更容易獲得大眾接受與共情。她的聲音與形象,寄託著一代人難以替代的情感記憶,連線著兩岸三地、東南亞乃至整個華人世界的共同文化記憶。
在這個節奏飛快、偶像常常“塌房”的時代,鄧麗君卻成了一種不會過時、無需解釋的存在。她的復活,不是對未來的投射,反而更像一種情感彌補——一種對舊時光的溫柔回望。
導演侯孝賢在紀錄片《永遠的鄧麗君》中說:“她是那種聲音一出來,就讓人想起某個年代的人。不是記得某首歌,而是記起一段時光。
編劇朱天文曾在一次採訪中回憶,有一次和侯孝賢深夜剪片時,外面下著雨,累得睜不開眼,忽然不知誰放了一首鄧麗君的《何日君再來》。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只是靜靜聽著,像是在對另一個時代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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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二郎  運營:小石,yidan  監製:Alg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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