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墜亡一年後,高空表演的丈夫摔進ICU

隨著張凱凌空而起,一場高空雜技表演攪動了河南商丘一座普通村落的夜晚。“來點掌聲,打打氣。”表演場地之外,現場觀眾不算多,主持人吆喝著熱場。
11月的河南商丘,夜晚氣溫達到零下2度,張凱穿著一件無袖上衣,在這樣的氣溫裡顯得單薄異常。594天之前,張凱的妻子和拍檔孫言言,在和張凱搭檔配合表演高空雜技時,自20米高空墜下去世。
無人知道張凱重新進行高空雜技表演的心情。
伴隨著主持人造勢的說詞,張凱雙手拽住吊車長臂上垂下的兩條長帶,升至高空。在離地5米高度時,張凱在空中快速翻滾起來。透過網路直播,在網際網路上,有2000多陌生網友關注著這場雜技表演。
順利的話,張凱會在高空翻滾數週後,落回地面,休整後重新升空,表演下一個驚險動作。一場高空雜技表演,會持續半個小時左右,結束後演員能得到幾百到幾千不等的酬勞。
意外發生在演出進行不到半分鐘之時。張凱旋轉到第8圈,升空不到20秒時,連線張凱的繩索突然從吊車的長臂上脫落。眾人還未反應過來,張凱面部朝下,重重摔落在水泥地上。
為了演出的觀賞性,張凱沒有設定安全扣,現場也未鋪設防護墊子。

圖 | 張凱當晚在河南商丘的演出(影片截圖)

某種程度上,觀眾清晰意識到雜技演員高空翻滾的危險,構成了演出的驚險與瑰麗。也正因如此,一些高空雜技表演的演員會撤去防護措施表演,以免觀眾興致缺缺。張凱也是其中之一。
事發之後,張凱被送往當地醫院急救。送進醫院時,張凱的臉上、手上都是血,後經醫生診斷,張凱手部一處骨折,腰部八處骨折。他住在ICU病房之中,家屬未獲得醫生的批准進入病房探望。
張凱妻子的妹妹孫盼盼事後在社交媒體上透露,張凱傷勢最重之處在面部與膝蓋部位,往後還需要很長一段時間康復。演出當天,張凱表演時使用了自己的皮帶,但吊車與皮帶的介面不是張凱的。接近張凱的多名親友提及,這起事故的差池之處來源於張凱方還是其他方,目前未有定論。
事故發生後,張凱高墜的訊息很快登上各大新聞平臺和短影片平臺的熱搜。人們感慨,在妻子墜亡一年之後,作為未亡人的張凱重複了雜技表演失誤高墜的命運。
這一次,命運沒有抓住張凱的手,如同一年前在安徽宿州表演時,張凱沒能抓住妻子的手。
2023年4月15日,張凱和妻子孫言言搭檔,於安徽宿州演出,過程中妻子意外高墜離世。妻子意外離世,讓張凱遭受巨大打擊。他一度公開表示不會再碰高空雜技表演。
一年多以來,張凱從未線下公開表演過高空雜技。此次到商丘登場表演,是受朋友所託。這場表演本該由其他雜技演員完成。演出開始前,因好友演出出現意外,原定的演員不能到位,他拜託張凱代替完成演出。
張凱在社交媒體上表示,因朋友對自己有恩,他應下了這次表演。他說:“今天晚上的演出,也是我新的一次挑戰,自己心也在一直跳。”
金鋒多年來負責對接雜技表演需求,常年為張凱和孫言言介紹演出機會。作為朋友兼合作者,他回憶道,孫言言去世之後,有好幾次張凱接到表演邀約,會主動和僱主商量,希望表演一些其它專案,比如耍球、跳板,這些專案都在地面進行,不涉及高空表演。大家知道張凱的“心病”,都心照不宣地答應了。
得知張凱出事後,金鋒給張凱發了一條資訊:張凱兄弟,你現在情況怎麼樣?我一直很擔心你,願你平安無事,早日康復。張凱沒有回覆。金鋒從社交媒體上得知了張凱的狀況,他躺在重症監護室的病床上,戴著氧氣罩,虛弱地朝著鏡頭揮了揮手。
張凱自小練習高空雜技表演。他生長於華中地區的鄉野。自小因生活困苦,和很多生長於這片土地的孩子一樣,他從小進入雜技學校,學習危險的雜技來謀生。一篇2013年發表於《青年文學家》的文章《中國雜技之現狀》指出,國內中原地區,私立雜技學校眾多,這些學校多以農民子女為招生物件。這和農村地區超生現象較為普遍,加上土地資源有限、人口相對稠密導致的生活條件相對拮据有關。
張凱曾兩度決意離開這項以生命風險換取收入的行當。
第一次是在22歲這年。他和孫言言步入婚姻。成婚後,他嘗試著離開雜技表演這個冒生命危險的行當。為了撐起家庭,他和朋友合夥開過工廠,嘗試賣化妝品、在路邊賣煎餃,一度還誤入傳銷組織,都以失敗告終。
拮据的現實,將張凱逼回了高空雜技表演的行當,這一次,他得到了妻子孫言言的陪伴和支援。
2014年,張凱回到了高空雜技表演的舞臺中央,妻子孫言言成為了他的表演搭檔。在業內,夫妻檔一起表演,普遍能收穫更高的報酬。為了生計,孫言言跟著丈夫學習、練習高空雜技,一兩個月之後,她就能登上7米高的高臺,和張凱搭檔表演。成為雜技演員之後,孫言言給自己起藝名為“影子姐”,她和張凱的夫妻檔,也被稱為“影子組合”。
金鋒對孫言言的印象很好。演出前後,孫言言會幫隊裡的成員打飯,會在別的成員演出時,幫忙扶住焊接的架子,她愛笑,對誰都是笑臉相迎,人也很健談。金鋒記得,在孫言言加入之後,張凱覺得生活在一步一步地變好。
想要賺更多的錢,就必須冒更多風險。根據金鋒的回憶,張凱和孫言言為了攢錢買房,一度每天願意演出兩到三場。為了呈現刺激的觀賞性,這些表演都撤走了防護措施。張凱沒有想到,自己把妻子帶進了“刀尖上的舞蹈”,最終這把“尖刀”狠絕地攫走了妻子的生命。
張凱第二次離開高空雜技的行當,便是在妻子離開之後。
對於他來說,和高空雜技表演相關的種種,處處都有妻子的影子。為免睹物思人帶來苦楚,他在妻子離世後把家中的演出服和練習雜技使用的高空架子都收了起來。在社交媒體上,張凱曾多次表露,希望隨妻子“去了”,希望妻子把自己“帶走”的想法。
然而,他帶著兩個孩子一起生活,孩子、父母和岳父岳母的生計,全部落在了張凱的肩上。
離開老本行後,張凱不得不尋找其它賺錢的門路。
他嘗試做過直播帶貨,喊上弟弟妹妹和侄子一起幫忙,開設了多個賬號。收入高時,一天能有一兩萬元的銷售額。可惜,流量並未長久眷顧張凱。
2024年春節過後,他意識到直播間逐漸變得冷清,或許,自己需要做點什麼,才能重新獲得流量的青睞。
幾番嘗試無果,一家7口人的生計愈發拮据之下,他想到了重回高空雜技。
2024年11月,張凱在直播間搭起了練習高空翻轉的架子。在懸掛起幾串北方晾乾的玉米、南瓜的院子裡,張凱在直播間的鏡頭前,重新爬上7米高空雜技練習架。
“點夠5萬贊,我給大家表演雜技”“再加把勁,20萬贊,精彩高空雜技馬上獻上”……直播間裡,張凱扯著嗓門大喊。
在恐懼死亡和思念亡妻的精神苦楚之外,現實的困苦也可怖得難以承受。他不得不向現實低頭。
然而誰都沒有料到,在時隔一年多的這場演出中,張凱重複了妻子的命運,從空中墜落。
*應講述者要求,金鋒為化名
– END-

撰文|鄭彩琳

編輯

溫麗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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