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郭宇 國防大學軍事文化學院助教
原文載於《電影評論》雜誌2024.7/8月刊
原標題為“《從21世紀安全撤離》:泛科幻電影的遊戲化探索”
內容提要:數字遊戲、動畫合成以跨媒介的方式參與到電影《從21世紀安全撤離》的創作中,在時空設定、情節結構、視覺呈現上運用了遊戲化的表現方式,電影同時具有中式舊核風格的網際網路亞文化美學特徵,以幻想類因素探索了泛科幻電影的可能性。
關鍵詞:《從21世紀安全撤離》 遊戲化電影 動畫 亞文化 泛科幻
2024年暑期檔上映的電影中,《從21世紀安全撤離》無疑是一個獨特的存在。影片講述了三個男孩兒王誠勇、王炸、泡泡一起經歷的特殊的夏天,作為成人禮,三人開啟了逆襲人生的闖關大冒險。電影《從21世紀安全撤離》透過打一個噴嚏就可以時空穿梭的敘事機制,使三個男孩在未來的時空裡看到了失敗的人生,他們不甘於成年後身陷無力的生活中,因此利用反覆迴圈的青春時光升級自己的能力打敗了反派,扭轉了人生的未來。導演李陽的動畫短片《李獻計歷險記》是其最早在網際網路出圈的作品,其導演的真人電影短片《壞未來》、長片《李獻計歷險記》均圍繞對時間的假定性展開,主人公在時差中穿梭、呢喃,兩種自我相互鬥爭、消耗,試圖尋找關於愛情和未來的出口。電影《從21世紀安全撤離》更像對其前作從敘事到風格的全面升級,其作品中游戲化的敘事方式,動畫、漫畫和網際網路元素等跨媒介融合的影像手段,始終貫穿其作品之中。影片中對80、90後所熟悉的千禧風元素的使用,呈現出中式舊核式網際網路超細分美學的亞文化症候。其對幻想因素的使用也體現出對泛科幻電影型別的創作探索。作為當下中國電影市場中的新樣態,電影《從21世紀安全撤離》具有一定的代表性。
01
遊戲化的風格蒙太奇
在當下的網際網路語境中, 遊戲儼然成為了青年群體娛樂和審美構建的主體,遊戲元素、遊戲思維、遊戲美學也與當下的電影創作相融合。所謂“遊戲化電影”,指的是遊戲形式對當代電影的滲透和影響,重塑包括時空設定、情節結構、視覺呈現等方面在內的電影形態。[1]與改編自遊戲的電影和當下流行的劇本殺電影不同,電影《從21世紀安全撤離》中的遊戲化特徵更多體現在模仿遊戲的敘事方法與影像語言上,即摹仿、轉化影片遊戲元素,從而在電影創作中產生了影遊融合的風格。
在遊戲化的敘事方面,電影《從21世紀安全撤離》融合了非線性敘事、時空傳送、闖關式的敘事機制和關卡式的情節。三個主人公在如何才能打敗Boss的遊戲障礙中不斷重複、迴圈和迭代,這些特徵對傳統現實主義的可靠敘事提出了挑戰。一是時空設定上的非邏輯性,故事以打噴嚏的方式作為敘事的邏輯樞紐,從而可以對故事時間、空間進行自由重組,主人公橫跳於現在與未來,這種遊戲化的敘事邏輯,使現實層面的故事多了一層非現實的怪誕,遊戲空間成為現實空間的拓展和隱喻。二是在敘事結構的設計中,電影沿襲遊戲中常見的情節即關卡、闖關即戰鬥、通關即升級的敘事機制,構成影片後半部分主人公三人反覆在青春時光中升級打怪的敘事主體,不僅使情節節奏更加密集,同時人物也在闖關的高潮中,完成成長的弧光與主題的昇華。
在遊戲化的表現形式方面,電影《從21世紀安全撤離》中二維動畫對影像進行了跨媒介的創作。影片中定格照片、動畫、遊戲介面與運動鏡頭結合的表現形式,使現實與非現實素材的雙重蒙太奇創作成為影片最重要的表現手段。實拍畫面作為影像語言的本體在這部電影中讓位於動畫與剪輯的二度創作。在動作場面的表現中,影片大量使用了橫板格鬥類遊戲的特殊視角,讓角色之間的對抗從縱深關係轉化為平面關係,模擬遊戲廳場景中玩家的觀看視角,並結合畫素遊戲中的電子音樂,形成一種強烈的遊戲化風格。這部電影中的電影語言是經過遊戲化和跨媒介參與的,不再依靠現實的可靠邏輯,從而在形式上向觀眾傳遞出了由傳統電影轉變為異質影像的獨特畫風。列夫·馬諾維奇(Lev Manovich)認為,數字媒介時代中的風格蒙太奇是指一種基於合成的蒙太奇方法,運用特效手段,在不同媒介中創造出風格各異的影像並置在一個鏡頭中[2],這往往能夠展現出當代電影的超媒介性。
除此之外,電影《從21世紀安全撤離》中還融合了典型性的遊戲化鏡頭運動方式,包括主觀鏡頭,即第一人稱鏡頭,對應遊戲中的第一人稱視角或射擊視角;跟隨鏡頭,用跟拍的方式模仿遊戲中人物移動的視覺效果。跨媒介雜糅的創作方式為電影營造出一種極具個性的幻覺體驗,很多網友在觀影后用“電子見手青”“賽博菌子”對這部電影進行評價。這部電影中風格元素的多元維度與電影《瞬息全宇宙》傳遞出相似的“元電影”創作理念,即融合多元創作手段,將電影語言的自反性指向自我拆解,一切媒介元素都可以作為表現形式出現在電影中,相反透過這種拆解又形成了新的電影創作模式,呈現出一種更加自由的電影創作思維。正如費爾南多·卡內特(Fernando Canet)指出,“元電影”是一種電影實踐,它讓電影創作者得以透過電影製作實踐來反思電影媒介本身,它透過對鏡自照來更好地抵達自身。[3]數字遊戲所代表的跨媒介方式塑造了當代文化,也為新的電影美學意識帶來更多可能性。

《瞬息全宇宙》劇照
02
中式舊核式的亞文化症候
電影與遊戲的創作融合是當下網際網路虛擬性審美的顯性特徵,這種融合的出現是以青年群體的數字化影像和虛擬媒介經驗作為前提的,亦是當下網路亞文化的產物。權威與理性不再是新媒體環境下關注的重點,相反,去中心化和非理性的亞文化特徵在青年電影創作中逐漸顯現,走向由現實思維向虛擬化、虛構化思維轉變的道路。在伯明翰學派看來,亞文化(subculture)並非是對支配文化的“越軌”,而是在更大的文化系統中表現出差異性的亞系統,是一種區別於社會主導文化、具有創造性的文化實踐。[4]
隨著網際網路技術的發展,當代亞文化融合了元宇宙、AI等賽博空間特點。網際網路亞文化出現越來越多的超細分美學風格,在命名上加一個字尾core形成核文化,如夢核、池核、芭比核等,每一種微型潮流都可以被命名為一種核。電影《從21世紀安全撤離》中所體現出的中式舊核風格,是在夢核、怪核基礎上添加了本土化特點的一種超現實主義美學,它融合了中式元素,並與我們熟悉的場景、元素相互重疊,如舊式筒子樓、BB機、復古錄影帶、低畫素畫面或電子風影像等,這些典型元素都體現出了對世紀交匯的千禧年前後中國特有發展階段的一種追憶,尤其是國內快速城市化浪潮之前所特有的集體化生活方式。電影《從21世紀安全撤離》的場景設計上,兩個主人公穿越到了情景劇《我愛我家》的場景中,電影畫面同時摹仿了《我愛我家》的畫質,做了低畫素和褪色的復古風處理,以此形成一種搞笑和調侃。中式舊核這種帶有濃郁懷舊濾鏡的風格在80、90後一代的成長記憶中是高度相似的,如遊戲《三伏》《煙火》、電影《宇宙探索編輯編輯部》的部分場景和元素中都有對中式舊核風格的體現。細分的核文化不僅宣揚一種美學分類,同時作為一種視覺潮流也在影響著當下的電影創作。
後疫情時代,對傳統價值觀念和生活方式的質疑成為青年群體的時代病症,青年文化正處在對意義的匱乏和存在的反思之中,解構主義的、後現代的、遊戲化的,逐漸成為應對倦怠社會的一種選擇,青年電影創作者們也在這種背景下尋找著創作出口。中式舊核風格看似是對過往生活的懷舊,實則也體現著對自我存在意義的尋找與提問,青年群體似乎在用這樣一種亞文化型別對自我身份進行命名。“我是誰”“我要到哪去”的思考是每一個世代都必然經歷的困惑,輕量化、快銷化、不注重來處的歷史溯源或許更適合當下的青年群體,它並不忠於任何一種中心化的文化,可能也很快會被新的潮流所替換,伴隨著諸多可能性的同時也代表著更大的自由和自覺,在這種個性化的選擇空間中,青年群體因相似的趣味和價值觀而自覺匯聚、找到同類,形成一種群體化或者圈層化的歸屬感,科幻型別之下,或許這才是電影《從21世紀安全撤離》所代表的亞文化底色。

《從21世紀安全撤離》電影截圖
03
泛科幻型別的創作探索
隨著《流浪地球》系列電影所產生的影響力,科幻電影在當下的中國電影型別中越來越受到關注。科幻電影是科學思維和技術進步的產物,成熟的科幻電影大多與災難、恐怖、冒險等型別相互交叉,同時結合科幻題材所涉及的科學領域又分為時間旅行、克隆人、機器人、人工智慧、太空探索、基因工程、大災變等題材子型別,或根據思想傾向上的不同而歸入烏托邦、反烏托邦等主題層面的子型別,也會根據特別的設定或某種突出的視覺風格而分為蒸汽朋克、賽博朋克、廢土等亞型別。[5]與之相對應的,科幻電影通常由三種影片構成:以科學現象為題材的幻想電影;將科學假說當成理念的電影;由科學成分向幻想領域滲透而形成的電影。在第一種意義上,科幻電影是相對獨立的型別片;在第二種意義上,科幻電影是依託於科學假說的觀念藝術;在第三種意義上,科幻電影則是相對廣泛的存在。[6]電影《從21世紀安全撤離》似乎並不屬於典型的科幻子型別或亞類型範疇,在故事設計的依據上並沒有體現出基於科學的想象,但我們仍能在豆瓣電影等網路平臺上看到其科幻型別的標籤。電影《從21世紀安全撤離》雖然融合了時空穿梭這樣的非現實設定,但只是打一個噴嚏就可以來去自由,不免對時間旅行這樣的科幻主題使用得有些簡單粗暴。按照科幻電影的分類,電影《從21世紀安全撤離》或許可以被歸類為由科學幻想延伸至幻想的泛科幻影片。影片運用假定性的方式,將幻想類因素作為電影敘事機制銜接了現實與想象兩個不同的世界,確實有腦洞大開的想象力。
在近年出現的新電影中,想象力的發掘正在成為青年電影創作中的一種新現象,如《宇宙探索編輯部》《朱同在三年級失去了他的超能力》中都運用了超現實的創作手段對傳統的現實主義進行重構,用虛構形成電影的創意亮點。或許我們處在現實主義的電影語境中太久了,需要一些卡夫卡式的比喻和想象來衝破固有的創作觀念,從而帶來新的電影審美的轉變。誠如《變形記》一樣,將人異化為甲蟲,用隱喻抵抗現實之籠。電影《從21世紀安全撤離》中那些看起來抽象的、腦洞大開的方式,作為一種不同於傳統的存在,可能也是一種對當下電影創作貧瘠處境的破局之法。但值得反思的是,創作者藉著科幻之名,行著幻想之實,雖然在型別的探索上有所創新,但也需要在創作上有更深入的思考。一方面,泛科幻類影片的強假定性容易產生與現實的距離感,如何讓觀眾在想象和抽象的基礎上產生對主題的共鳴和情感的共情是值得思考的,否則容易使觀眾的觀看停留在對天馬行空的獵奇之中。幻想的核心是將現實抽象濃縮,以異質的形式表現現實的本質,藝術化的手法之下仍然需要現實的核心。另一方面,面對科幻,創作者們仍需慎重對待這種當下中國電影的新力量,而不僅停留在借用科幻元素去完成電影外在表現的層面,為觀眾樹立好科幻觀,深入科幻精神,才能真正探索出科幻電影的更多可能性。

《從21世紀安全撤離》電影截圖
結語
後現代主義的文化特徵下,媒介和網際網路將人們的現實生活碎片化,現實生活變成了網路世界的副本,型別化的拓展、新媒介元素的使用、遊戲與電影的深度融合,數字媒介正在強力塑造著當下的電影創作。在這樣的背景下,80後導演李陽作為中國網際網路的初代原住民,已然尋找到了獨特的、個人化的電影語言,用一種遊戲化的、荒誕的方式來重構現實。電影《從21世紀安全撤離》的創作是風格化的,也是無法被複制的,是先鋒的,也是小眾的。區別於《宇宙探索編輯部》尚有現實主義獨立電影的底色作為依託,《從21世紀安全撤離》則是泛科幻類電影更加主動的市場化和商業化的探索。但此類網際網路超細分美學電影,即便有明星演員的票房號召力,對大眾電影觀眾仍有一定的觀看距離,類比暑期檔上映的電影《負負得正》的票房和口碑即可看出,風格前沿、型別探索的電影,仍然需要時間進行市場的養成,但無疑,這些應時代而生的新的電影創作探索是塑造中國電影未來的不可忽視的力量。
註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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