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天跟得意聊天，問她在醫院上班會不會經常遇到一些不靠譜的病人。小姑娘說特別不靠譜的倒沒有，比較常見的就是問東答西，比如你問病人早晨吃東西沒有，她會從昨天中午飯講起；再比如讓病人形容一下自己現在的感覺，他會很神叨叨地回答：哎，對。
我先是大笑，笑完又有些不安，哎呀閨女說的這兩種表現。。。我好像都有過哎。
我也是那種一句話能回答完的非要多說兩句，生怕給的資訊不全面。雖然不會從昨天的中飯說起，但回答完早晨沒吃東西后，總會強調一下晚上臨睡前又吃了啥，就是想讓對方知道，我空腹時間有沒有超過十二小時。
而問東答西，實在是我常乾的。
不知道是醫院這個環境特別吸音。或者是心理上的緊張情緒會導致感官靈敏度降低，每次去醫院，我都覺得耳朵好像突然壞掉了。尤其是隔著玻璃跟前臺說話的時候，總覺得對方聲音很小，恨不能把臉從玻璃底下鑽過去，好聽得清楚點。
於是跟得意解釋，對大多數人來說，去醫院看病總是一個有壓力的事情，資訊過載的時候腦子反應不過來，就會有一些看著不大聰明的表現。
小姑娘以為我在責怪她，說她知道的，從不會因此而對病人不耐心。
“同事都跟我說了，即便遇到很兇的病人，也不要往心裡去，要告訴自己，nothing personal，這人就是今天having a bad day (心情不好)，所以比較暴躁。”
二
因為要為重新申請醫學院積攢工作經驗，得意現在的工作在shadow 醫生之餘，也學了很多護理相關的技能，比如打針抽血之類的。
第一天給病人抽血小丫頭興奮極了，剛下班就迫不及待給我們打電話，說今天手太順了，連抽了三個病人的血！
24孝爹媽自然大力誇獎，問女兒抽血時緊張不，害怕不，得意驕傲地說這有什麼好緊張的：同事還都誇我上手快呢。
我和有剩立刻感慨孩子太能幹了，四處誇讚炫耀：俺家閨女真是天生適合吃醫務飯，抽血都不帶怕的！
幾天後，當我坐在診所，看著眼前的笨護士納鞋底一樣地拿著個針在我的胳膊上來回亂捅時，才意識到我和有剩的思路很有問題。
抽血的當然不緊張不害怕，這種事緊張害怕的都是被抽血的那個。
三
不知道國內對抽血有啥培訓上的要求不。我特意查了一下，美國這邊雖然各個州不一樣，但普遍來說醫務工作者是不需要抽血方面的專業證書，只要稍加培訓就可以端著個針去攮人了。
我嚴重懷疑那天給我抽血的護士大概在遇到我之前沒摸過幾次針。
因為她每操作一步，都在嘴裡嘟囔著提醒自己下一步該做什麼。聲音也不大，喃喃自語的：找血管。。。找血管。。。哎呀這個血管。。。好像也可以。。。接下來消毒。。。嗯，消毒。。。
就讓人覺得她每一步做得都很不確定。
這樣一路嘟囔著好算把針捅進我胳膊了，沒有血。
一滴都沒有。
護士自己也很納悶，咦了一聲，開始晃針，針在我的肉裡面來回試探，往左走走，又往右蹭蹭，跟迷了路似的。
好疼，好疼好疼好疼。
我儘量溫和地抗議，說哎有點疼。
她深表同意：嗯，是疼。
哎呀你看這人還挺會共情的。
隨後她拔出針，捏了捏我的胳膊，一番自言自語之後，換了個地方又紮了進來。
還是沒有血。
不光沒有血，剛把針推進去時，這人還突然定住了，就是那種做著做著事，一下子想起啥的樣子。
我很慌，不知她是發現用錯了針，還是捅錯了人。
這樣凝固了一兩秒，她又兀自繼續操作，血是依舊一滴沒抽出來，顯然只要技術夠差，忘了啥還是想起了啥都沒影響。
就這麼連著攮了我四針，針針不見血。
要不是我還在喘氣，都要懷疑自己是死了所以抽不出血。
四
雖然第一針我就意識到這個護士技術不行，但當時想起閨女了，想到我家那個小笨丫給人抽血時也一定希望遇到個寬容能忍的病人，本著給孩子攢人品的心態，便咬牙忍了。
可是捱了四針之後，一滴血沒抽出來，護士不但沒啥抱歉的表示，還一副意猶未盡紮上癮的樣子，我就沒法忍了，只好直接說換個人吧，太疼了。
之所以強調太疼了，是覺得有必要讓對方知道，要求換人不是我無理取鬧故意找茬，而是你實在技術不過關。
理想中這句話應該是說得簡短有力，不滿中帶著剋制，可惜診所太冷了，凍得我哆哆嗦嗦，生生把一句表達不滿的話說得理虧又卑微。
而且，你知道這世上最慘的事情是什麼嗎？不是白忍了四針才提出換人。而是你忍了四針忍不下去了，氣勢洶洶要求換人，結果護士出去轉一圈，回來告訴你，別人都在忙，換人的話得等好久。於是你萬般無奈，還得繼續讓現在的護士接著扎。
。。。所以我勇敢又哆嗦地表達不滿的唯一作用，就是讓這個手裡有針的人知道，我對她的專業能力很不看好。
為什麼倒黴的總是我？
不過也算老天可憐我，可能是笨護士知恥而後勇，抑或起了殺心，反正我要求換人未遂後，她一針見血，刷刷抽了四管血。
我和她都很驚喜，倆人不計前嫌地歡聲笑語起來，寒暄完正要起身走人，門外進來個護士，問這裡還需要幫忙不。
笨護士回，沒事了，已經抽完血了。
門外的護士聞言轉向我，用哄小孩的語氣問：我們現在感覺好點了？
我說好多了。
不用接著挨扎當然好多了。
出門穿走廊，到大廳，前臺見到我，也問：我們感覺好點了？
嗯？。。。哎哎。
她開心地以手撫胸：我們都會有心情不好的時候，是不是？
。。。。。。
突然深深地懷疑，我在要求換人時，那個笨護士大機率是出來跟大家說，遇到了一個莫名暴躁的病人。。。
圖片來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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