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日日是好日》
我們今天的生活,雖然物質豐富、生活便捷,但在精神層面,卻越發空洞和虛無。卷不動,躺不平,逃不掉……許多人開始向佛學尋求安心之道。
我們該如何思考佛學?是放在哲學思想的脈絡中,還是放在宗教、歷史甚至日常生活中?前段時間,看理想熱門節目《人生解憂:佛學入門40講》主講人、佛學學者成慶給出了他的答案。
佛學不是玄學、迷信,更不是心靈雞湯,而是一種介於宗教和哲學之間的內省智慧。
讓我們穿過歷史層層過濾後的文化碎片,繞開表面上的儀式和符號,破除對佛教的種種誤解和排斥,瞭解佛學的精神關切與內在邏輯。嘗試在日常生活中運用佛學的智慧,讓自己在習以為常的“現代知識”外,多一種反觀自我生命的可能。

01.
把人還原為人
看理想:請用一句話概括“佛學”與“生活”的獨特關係。
成慶:佛學只是描述生活的符號。
看理想:為什麼會這麼說?佛學對你個人的影響和改變是什麼?
成慶:佛學認為,我們的生活本身就是生活。但是人類有一個特質,就是需要用語言去講說、去表達,那就形成了符號。
佛學要探究的是我們認知、表達、交流、溝通的那個底層意識邏輯是什麼。
佛學認為,我們每個人都在體驗,但體驗完之後就有一個表達的問題。因為人跟人是要互動的,人跟社群是要互動的,互動就需要語言,需要符號。
人類的知識其實都是符號的複雜化跟不同方向的擴充套件,因此就會造成我們每個人都在用不同的符號系統,來表達我們認知的那個側面。但是在這個過程當中,我們會忘記認知的底層邏輯是什麼。
為什麼我們非常重視哲學?因為哲學討論的就是我們認知世界的根本邏輯。但西方哲學,從早期的形而上學,到晚近的語言哲學、分析哲學,都沒有能力去討論那個神秘不可說的東西,也就是維特根斯坦講的:“凡是不可說的,我們就應該保持沉默。”
佛學就可以來講這個神秘的、不可說的東西。
現代學科知識有很多問題,我們要想真的去理解,就一定要回溯到文明的最初,去看看比如西方世界雅典跟耶路撒冷的對立,也就是希臘哲學與基督教的對立,而在東方就會有印度文明、中國先秦文明,這些文明的底層邏輯到底是什麼。

《澄沙之味》
美國有一位很著名的思想家史家叫史華茲,他探究的是先秦的中國人是以什麼樣的視角看這個世界,天與人的關係、宇宙觀跟人主體性的關係。
我是思想史背景,所以我有一定的中哲和西哲的背景,我看這個問題的角度,就是要找到那個根本的認知邏輯。
為什麼我們現在去探究同一個問題的時候,會出現很大的分歧?我覺得有一點,就是我們逐漸忘記了那個底層的東西,而去找表面工具性的知識。但是那種知識都摻有意識形態,容易僵化,會把人標籤化。
而如果我們用佛學的視角,會把一個人還原出來。比如我在說一個人好或壞的時候,我一定會警醒,不能把這個人標籤化、絕對化,這個人只是當下的一個惡的因緣裡的展現,但不能說這個人本質上是惡人,因為他沒有本質。人永遠是一種鮮活的、流動的生命經驗。
回到最前面的問題,佛學認為,人的生命存在就是存在本身,而一旦進入到人跟人的關係、人跟社會的關係,語言符號開始產生,這勢必會造成語言符號脫離現實經驗。
20世紀以來,兩次大戰、各種主義,對個體生命更加漠視。而我學習佛學的啟發,就是在用任何語言表達的時候,永遠要記著回到經驗本身。“理”跟“事”雖然沒辦法輕易融為一體,但我們需要儘量彌合二者的鴻溝。
02.
所有的問題都是人心問題
看理想:你經常遇到的關於佛學的誤解是什麼?
成慶:社會上比較多的誤解是,認為佛學只是在寺廟裡完成的宗教活動。
我以前參與媒體,寫時政評論和財經評論,接觸到佛學之後,很多朋友認為我像是“躲進小樓成一統”,只關注私人問題,不關注公共問題了。我覺得這是很大的誤解。
事實上我沒有“躲起來”,我去研究佛學,是要回到剛才我講的那個根本問題,只有這樣,才能夠從那個視角再反過來看社會、看世界。其實是我接觸佛學之後,又回到了公共領域。晚清以來,康有為、譚嗣同、章太炎等很多知識分子,都是用佛學來介入社會。
佛學對我而言,是一個去重新理解社會的思想資源,理解之後,也會去考慮怎麼改變社會。

《阿彌陀堂訊息》
但是,佛學改變社會的方式,跟我們過去學習的二元對立的邏輯不一樣。以前我們要不就是革命,要不就是改良,無非這兩種理論。而用佛學的角度來說,我們一定要改變的,是認知這個世界的底層邏輯,社會不可能用外力去矯正,也不可能用制度就可以完善了。
我們常常講制度問題,其實從我的角度來說,所有的問題都是人心問題。
看理想:佛學與佛教能分開嗎?或者說,佛學可以是一種信仰嗎?
成慶:我覺得不能夠分開。信仰來自於我們對那個神秘不可測的東西的敬畏。
當你還沒有抵達真理的時候,你會發現你是在信仰某個你認為對的真理,你得相信它。所以在我們透過某種思想觀念去抵達真理的過程中,如果我們沒有對那個終極目標的一種無條件的信任,是沒有動力的。
現代人拒絕信仰、至少是排斥信仰,這是來自於現代社會給個人的主體性無限放大的一種後遺症。
人能解決的問題非常之有限。現代文明發生了很多問題,是人類解決不了的。但是現代人有一個強大的意識形態,認為我儘管解決不了問題,我很痛苦,但我還是要自己說了算。
我們失去了一種根本的探索慾望,導致的結果是,我們對那個巨大的、不可認知的、或者還需要深入認知的東西,失去了敬畏感。這種敬畏感的失去,就是我們沒有信仰的根本來源。
信佛、信菩薩,這只是很表層的信仰。更根本的是,我們對這個世界如何運作是否還有探索的興趣?只要有興趣,就會發覺我們需要一個東西來保持探索的熱情,這是我所理解的信仰。
老頭、老太太信佛,是因為他們需要解決苦難,所以可以無條件地相信。這樣好像不是那麼知性,但這是對他們人生的一種巨大撫慰,這種撫慰對他們來說是重要的。
雖然佛教強調智慧,但是佛教也說,如果一個人有了智慧之後,還會產生另外一種能力,叫作慈悲,也就是關注他人、關心他人的意願。
智慧跟慈悲要同時具備,信仰跟理性也是要同時具備,所以我覺得很多人要把佛學跟佛教區分開,其實是沒有看到人類的認知的潛力和可能性。
所以,回到根本問題,一個人如果對真理有探索願望的話,他一定有信仰。

《海鷗食堂》
03.
關注日常生活
看理想:佛學的獨特眼光和價值是什麼?
成慶:我最近在準備新節目《現代視野裡的金剛經》,激發起我的一個更大的想法。因為我是研究思想史出身的,我發覺可以重新以佛學的視角來審視現代各個學科,佛學有能力去解釋當下各個社會層面的議題。
舉個例子,佛學討論時間的虛妄性,對我們來講,現代社會的歷史進化論有很大的問題。我們相信人類社會會進步這件事情,也就是說它是本質主義的。
但是從佛學的角度來說,這一定不可能。因為因緣的轉化來自於人類群體的共業,來自於善惡業的積集,怎麼可能是隻是往個單線方向發展呢?
另一方面,也有理論說過去才是好的,人類要回到自然主義。從佛學的角度來說,這兩種方案明顯都是虛妄的,因為時間不是本質性的東西。
所以我強調的是佛學的整體視角,而不是單獨的學科,因為佛學絕對不是一種區域性化的學科,它探究的是人類意識的根源,探究的是人怎麼來認知世界,人與人之間的互動交流,乃至人與自然之間的關係。
看理想:佛學能幫助我們什麼?
成慶:我們過去的認知底層邏輯已經僵化停滯了幾十年。導致當代社會,一旦經濟出現問題,就會出現某種情緒性的、心理性的反彈。
所以佛學對我們的最大幫助,無非就是要重新回到人的認知本身,要看這套價值觀、這套認知的底層模式到底哪裡出問題?要怎麼去修復它,甚至重置它?
其實我這十幾年重新進入佛學,就是在自我重啟。這個過程中也經歷很多的階段,過去那套認知需要慢慢剝離開,蠻不容易的,改變一個人的認知需要很大的努力。
但是我覺得,現代人需要完成的一個最大的考驗,就是認知的轉換。一旦完成,你會發覺從小的說,能夠基本安頓好自己的身心,知道哪些是我可以去做的,哪些是我暫時沒有必要去焦慮的。
如果再進一步,當你安頓好了身心,認知的改變能夠幫助你去判斷,這個社會需要什麼,然後你該怎樣投入社會里面,選擇你能夠做的事情,可以持續做的事情,可以幫助別人的事情。
比如,我為什麼會關注藝術?就是我覺得現代人越來越意識形態化、標籤化,但是藝術可以衝破很多標籤化、概念化的東西,藝術可以復活一個完整的生命體驗。但是什麼樣的藝術是好的,我們透過藝術又能夠進入到怎樣的智慧探索,是我們要去努力的方向。

《在京都小住》
看理想:你在日常中,是否有一些實踐行動、或者生活方式上的分享和推薦?
成慶:回到自然,回到審美上,這個很重要。這幾年我總是去日本,因為我覺得日本提供了一個恢復我們審美能力的氛圍,當下的環境壓迫性很大,審美可以幫助我們起到某種療愈作用。
另外,生活實踐可以從點滴開始,比如“日常生活的藝術”,我們可以在家裡放置一些小東西,不一定是藝術品,而是可以去凝視的東西。
我們失去了對一個東西的高度關注的能力,這時候人心是很粗糙的,那自然就沒有一樣東西能讓我們深入內心。
不管是我們去戶外也好,郊遊也好,去博物館也好,去美術館也好,我覺得是要恢復這種能力。就算天天宅在家裡,也可能完成這個訓練,比如我們可以通一種比較安靜的生活方式,來慢慢體會到四季的變化,花草的榮枯。
所以,我覺得現代人需要恢復對這些小的東西的關注能力。
以前我每天早上起床第一件事情,就是開啟窗戶看今天牽牛花開了幾朵,我覺得這是一種生命的熱情,也是一種體驗生命的能力。
談到要實踐,我們不要談大的方面,但可以先恢復對身邊的環境、對親友的觀察與耐心。

*本文整理自2025新版會員實體套裝《認識世界的工具箱》會員內刊·佛學篇,有刪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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採訪、編輯:ruicen、夏夏
封面圖:《在京都小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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